第19章 緣由

夜闌寂靜,皎潔的月光如水般傾瀉下來,透過碧玉紗窗,淺淺地投到幽靜的寝室裏。青紗幔,燭影下,男子靜靜地躺在床上,雙目緊閉,臉色煞白,氣若游絲。

吱嘎一聲,房門被輕輕地推開了,一位身穿銀白色織錦段百褶襦裙的女子,手持燭臺,輕挪蓮步行至床前,望着一息尚存的男子,淡淡地說道:“你的命真大,這樣都死不了……”

女子盯着他看了一會,忽然拿過一只枕頭死死捂住他的口鼻,望着他因為窒息而扭曲變形的臉,心如堅石始終不為所動,她的眼中滿是仇恨,再也容不下其他……

“咳咳,手下留情啊!”就在此時,一道清亮的聲音從床底下突然響起,女子大吃一驚,愕然松開了手,床上的男子因此而得救,大口大口地喘着氣,慢慢緩過來。

床底下響起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不一會爬出來一個灰塵撲撲的人影,借着依稀的月光辨認,此人眉目清秀,臉上漫着淡淡的笑容,一雙智睿的眼睛仿佛能洞察人內心所有的秘密。

“是你!你怎麽會躲在床底下?”女子望着江若隐,滿臉的訝然。如果床上不是躺着半死不活的穆青,她真以為自己走錯地方了。

“這個容我稍後給你解釋。大姐,幫個忙,搭把手,拉我家大人一把。”江若隐随口敷衍道。手下卻沒停,蹲着身子,奮力從床底下又拽出來一個人。

“大人,我跟你說得沒錯吧,你這個身材躲在下面,出來很費勁的,你偏不信。你看看,差點卡在床底下出不來,太丢人了。”江若隐将他拉出來後,輕輕拍着身上的灰塵,埋怨道。

“從外面看挺寬敞的啊,沒想到裏面這麽狹小。”身材高大的季大人狼狽地從床底下爬了出來,他的頭發早已亂作一團,絡腮胡子上沾滿了蛛絲,看起來頗為好笑。

江若隐見到他這幅模樣,忍俊不禁,掩口而笑:“讓你別來嘛,你偏不。你不來的話,我就可以躲在屋梁上,行動方便許多。”

“你一個人來不安全,萬一出什麽事怎麽辦啊?”自己的這位師爺身手雖然不錯,但畢竟太年輕,又喜歡不按常理出牌,做事随心所欲的,季大人不放心。

“這位姐姐請留步!事情還沒完呢,我們等你好久了!”趁着江若隐和季大人在那絮絮叨叨的,女子轉身疾步離去。江若隐豈能容她輕易離開,一個箭步追上來,擋住了她的去路。

“你攔住我幹嘛?我只是不放心少爺,過來看看他,順便給他蓋被子。”女子處事不驚淡定自若,仿佛剛才想悶死穆青的人不是她。

“崔姨娘,你就別裝啦!我雖然沒看見你準備怎麽弄死三少爺,但你剛才的自言自語我都聽到了。你別企圖狡辯,說那是我的錯覺,這床底下還有一個人呢。季大人身為朝廷正五品官員,他作證的話沒有人會質疑的。”這三更半夜不睡覺,跑來企圖弄死穆青的正是他最疼愛的小妾崔姨娘。

“你們不要找不到兇手就随便抓無辜的人出來當替死鬼抵罪!人在做天在看,你們這樣子随随便便地冤枉好人,會有報應的。”崔姨娘根本不吃江若隐這套,鳳眼斜睨,滿臉不屑。

大楚以前确實有大量屈打成招的冤案存在,有一件案子甚至鬧到了禦前,這才得到了平反。那件案子鬧得沸沸揚揚的,差點激起民憤。自那以後,官員判案就謹慎多了。

“崔姨娘,我們可是有備而來的,不會随便冤枉人的。你原名崔瀾瀾,今年二十一歲,父親崔大海,母親郝秀鳳,原本家住黃溏縣,八歲的時候父親病故,你就随你母親上京到唐國公府為奴為婢女。你母親在廚房幫工,你則做了唐家大小姐的貼身丫鬟,兩年前随她嫁入英國公府做了三少爺的通房丫頭。後面的事還要我說嗎?”崔姨娘的身世查起來并不難,她從沒想過有人會去調查自己的身世,就算調查又能查到什麽呢?

“說啊,為什麽不說?”崔姨娘自恃江若隐不可能知道二十多年前的真相,所以語帶挑釁地說道。

“你并不是郝秀鳳的親生女兒,而是她二十多年前從別人那抱來的孩子,她從未跟你提起過這事,所以你一直視她為親生母親。

不久前,你因為有了身孕被三少爺納為小妾,郝大娘還為你高興來着,因為她也不知道你的親生父母是誰。

直到那一天,她無意中遇上了幾十年未見的老姐妹。兩人談起你的時候,這才發現大錯已經造成,無可挽回。

郝大娘的好友不是別人,正是英國公夫人的奶媽——邱婆婆!當年郝大娘就是從她那将你抱回來的。你不是尋常人家的女兒,而是闵夫人的小女兒,英國公府裏的三小姐!”

此言一出,崔姨娘駭然變色,她沒想到江若隐能将二十幾年前的事情查得清清楚楚。邱婆婆無意中得知此事後,覺得對不起自家小姐,內疚自責而死,養母郝大娘也因此瘋了。眼前這個斯文儒雅眉清目秀的年輕人到底是如何得知這些事情的?

崔姨娘滿臉愕然,驚得怔在原地,說不出話來。江若隐接着說道:“闵夫人的屍體是在她的床上發現的,說明當晚她見兇手的時候很随意,根本沒有想過要更衣。我們又在案發現場找到了一個茶杯,從中發現了迷藥的成分。由此可見,當時身在外間的春暖和秋月是被人迷暈過後燒死的,所以她們沒有掙紮過的跡象。

府裏能同時做到這兩點的人并不多,首先兇手是闵夫人不會防備的人,其次她跟春暖秋月的關系也不錯,否則無法在她們的茶杯中神不知鬼不覺地下迷藥。這樣一來,首先排除了如夫人吳氏和她的兒子與兒媳。

緊接着,我們又查到闵夫人的屍體是因為澆了西域的火油才被燒成這樣的。經過計算,大概需要三到四罐火油,而三少爺是府裏擁有火油最多的人,且用量也是最多的,所以他房裏的人最為可疑。

從兇手殺人過後又焚屍的手法來看,兇手對闵夫人有着深深的恨意,甚至将這恨意延續到了她生前最為疼愛的小兒子身上。所以,我們就想從闵夫人身邊的人查起。

不巧的是,闵夫人的心腹邱婆婆居然在一個月前去世了。據悉,她生前遇到了一個故人,得知了某件事情後,茶飯不思,憂郁而死。

我們從邱婆婆的媳婦口中得知了那人的容貌,一番追查下來,發現那個故人瘋了。幸運的是,她雖然瘋了,我們還是從她口中得知了整件事情的關鍵——孩子!

她們兩個是因為對不起某個孩子才會一死一瘋的。

想到邱婆婆幾十年來一直陪伴在闵夫人左右,她的生活幾乎是圍繞着闵夫人而轉,加上她和闵夫人一前一後死去,我們懷疑這個孩子跟闵夫人有關!

所以,我們又去拜訪了闵夫人的幾個子女。你猜,這時候我們發現了什麽?”

“發現了什麽?”崔姨娘早已失去了一開始的鎮定,聲音開始顫抖,手也微微發顫。

“大小姐的一雙鳳眼給我留下了一種很熟悉的感覺,但人有相似,我并不能因此确定什麽,直到我見到了二小姐。

二小姐比大小姐年輕許多,她有着同樣的一雙鳳眼,且跟某人更為相像。闵夫人所生的兩個女兒有着相似的眼睛并不稀奇,但是在一個沒有血緣關系的姨娘身上也有着同樣的眼睛,這樣的幾率就很低了。

尤其是這位姨娘符合我之前所有的猜測。她是闵夫人愛子的小妾,懷有身孕,所以闵夫人平時一定很寵愛她,躺在床上見她也很正常。春暖和秋月也不會防備她,于是在她們的茶水中下迷藥易如反掌。

她是三少爺房裏的人,偷偷用點火油沒有人會察覺,且那天因為身份的關系,她也沒有資格出席前院的宴席,有着充分的作案時間。

所有的這些加起來,讓我有了一個異想天開的猜測。

二十年前,闵夫人為了保住自己岌岌可危的地位,用了一招貍貓換太子,用別人的兒子換掉了自己的女兒。所以,大少爺穆元雖然是嫡長子,卻一直不受闵夫人的待見,因為他不是她的親生子!

闵夫人的小女兒則通過邱婆婆的手送給了沒有孩子的同鄉小姐妹郝秀鳳撫養,當然邱婆婆不會對她言明這個孩子的身世。

一晃二十多年過去了,誰都沒有察覺這個秘密。可惜,人算不如天算,闵夫人萬萬沒有想到,自己的親生女兒機緣巧合之下竟然會成為兒子的小妾,兩人還有了孩子。

如果邱婆婆沒有遇到郝大娘,也許這個秘密永遠不會被人發現。偏偏兩人意外相逢了,還分享了彼此的喜悅。于是,兩位老人家受不了自己無意中做的孽,一死一瘋。

後面的事,就不需要我再複述了吧。”江若隐緩緩講完,望着眼前傷心欲絕的崔姨娘,心中忽然有了一絲悔意,自己是不是太殘忍了?她已經傷成這樣了,自己還要把她好不容易掩蓋好的傷口撕開,讓人看見那道猙獰恐怖的傷疤。

“你說的沒錯,我就是郝大娘的女兒,也就是那個被換掉的孩子。”崔姨娘臉上一片死色,江若隐的話如同一把匕首将她刺得遍體鱗傷。當年的知情人都已經死了,她完全可以抵死不認,只是再堅強的人也會有弱點,當你心中最為脆弱最想保護的東西被人摧毀,那人生已經失去了生存的意義,又何必遮遮掩掩,茍延殘喘呢?

“我的母親是我殺的,你可以指責我大逆不道,心狠手辣。只是,她既然從未将我當成女兒,又怎麽能要求我将她視作母親呢?

在她眼裏,我就是一顆棄子,或者說是一個累贅。她一心想要擺脫我,抹殺我的存在,所以這二十多年來,她從未打聽過我的下落。她不想知道我過得好不好,是不是幸福快樂。

只要她有一絲悔意,尋找過我的下落,後面這些事情根本不會發生!是她,是她一手促成了這些悲劇的形成。她自私自利,心中只有自己的地位,所以我就成為了老天對她的懲罰!

可是,我又是何曾的無辜,我到底犯了什麽錯?命運要對我如此不公,身為國公府的三小姐卻要淪為別府的丫鬟,甚至成為自己親弟弟的小妾。

哈哈哈哈,老天真是會跟我開玩笑!還是說,我活着的意義就是要化作地獄的惡魔來親手結束這所有悲傷醜惡的一切?”

崔姨娘扭頭看向被她害得生不如死的親弟弟,淡淡地說道:“我和他的罪孽已經由我親手解決了,只是我們兩個的存在本身就是罪孽,他既然毫不知情,我也不想讓他知道後悲憤欲絕,一切由我開始,一切由我結束吧……”

話音剛落,崔姨娘突然掏出懷中的匕首劃向自己的玉頸,瞬間鮮血迸發了出來,在空中形成一道炫耀奪目的弧線,随着她緩緩倒下去的身軀,沒一會地上蔓延出了一大片血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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