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反常

幸陽城北，幽靜的杏子胡同裏，滄桑的古槐樹下躺着一具血肉模糊的女屍。她上身被人狠狠地戳了幾十刀，內髒流了一地，白皙的臉蛋也被人殘忍的劃花了，早已辨別不出容貌。身穿一襲團蝶百花鳳尾裙，衣服的顏色雖然豔麗，但質地做工一般，頭戴蝶花吊穗銀發簪，款式雖然新穎材質卻是最普通的白銀，可見她的地位并不高，這是江若隐見到她之後的第一印象。

江若隐背靠着牆角，雙手交叉抱胸，一臉的無奈，她之所以會出現在這裏，全拜李通判所賜。

就在不久前，她剛蹭完楊府丞的接風宴，正準備拍拍屁股回家睡覺，突然收到李大人家的小妾被人殺死在隔壁胡同裏的消息。

照理說，死的只是個小妾，随便指派個捕快過來瞧瞧，明天再查案也不遲。偏偏新上任的楊府丞大人是個愛看熱鬧的，他原本就在等李通判出現，等了半天沒把他盼來，卻等來了他家小妾被人殺害了的消息。

于是，他興致勃勃地跑來案發現場，關心下屬的私生活，負責幸陽府刑事案件的治中大人只好跟着上司親力親為來此處理案子，再然後治中大人唯一的師爺也只好跟着忙前忙後。

李通判束着手，神情悲涼地站在一旁，無精打采地說道：“今晚申時一刻，我換好衣服出家門，路過胡同口的時候朝那望了一眼，看見有人倒地不起，見背影有點眼熟，走過去才發現居然是萍兒……嗚嗚……”說到動情處，一個大男人居然抑制不住自己的情緒，哭了起來。

江若隐忍住心中的厭惡默默地甩了他一個白眼。哭什麽哭，演苦情戲呢？像他這種喜歡站在道德巅峰指點江山的僞君子，死的如果是妻子哭哭也就算了，好歹裝一下鹣鲽情深，現在居然為了一個小妾的死哭成這樣，太假了吧！最最主要的是，大哥，你丫的要哭也整點眼淚出來啊，一個勁的幹嚎實在是讓人看得揪心，沒演技就不要挑戰高難度了。

如果李通判不曾惹到江若隐頭上，她還不至于這樣明目張膽地鄙視人家。現在撕破臉了，也好，就不用惺惺作态地掩飾自己的不屑了。

死者邱萍兒，今年二十歲，跟李通判育有一子，上個月剛滿周歲。

李通判今年二十八歲，與妻子成婚八年，一直未有子嗣。他的妻子刑氏出身書香門第，知書達理，夫妻感情還算融洽，她起初不願意丈夫納妾，後來迫于輿論壓力，忍了幾年，終于松口讓李通判納了邱萍兒。

邱萍兒也争氣，進門後沒多久就有了身孕，幾個月後一舉得男，從此腰板硬了起來，雖還不至于敢當面頂撞刑氏，但因為有李通判的寵愛，在家裏也是要風得風要雨得雨的主。

她今天得刑氏允許，回娘家探視，順道又去了躺附近的姐姐家。在那待了一會，發現想要送給姐姐的禮物落家裏了，就讓丫鬟紅梅回來取。

可是等紅梅取了東西回到她姐姐家時，卻發現她已經不在了。據她姐姐說，邱姨娘覺得天色太晚了，怕回去刑氏的臉色會不好看，于是獨自一人先行回來了。

不想，就這樣橫死在家門口附近的胡同裏，此事實在蹊跷。

邱姨娘的這種死法，毫無疑問是被人殺害的。硬說她是自殺或者是意外那會遭天譴的，因為太扯了，老天會看不下去。

如果是被殺的話，不是遇到突發狀況就是有人蓄意謀殺。突發狀況不外乎劫財劫色，邱姨娘頭上的發簪，懷裏的荷包都在，沖這點可以排除劫財。再看她身上的服侍，腰帶沒松，褲帶也沒斷，劫色這點也可以排除。

況且，劫財劫色都是跟被害人往日無冤近日無仇的，沒必要将人的臉劃花吧。從她血肉模糊的臉蛋來看，江若隐覺得兇手對她恨之入骨，潛意識裏不想再看見這個人。

邱姨娘只是一個小妾，如果沒有李通判的寵愛，她就是任人碾壓的蝼蟻。那誰會最恨她呢？江若隐的眼神瞟向一旁沉着俏臉，眼中壓抑着怒火的某人。

“李大人，邱姨娘應該是被人謀殺的。”季大人初步查看完現場，對着某人面無表情地說道，語氣頗為陰冷，毫不掩飾他的不滿。

江若隐一聽他說話，就知道他在生氣。要知道季大人雖然身材高大，又留有一臉的絡腮胡子，看起來有點嚴肅不善言笑，但私下跟他接觸多了，會發現他其實很溫和，很少發火，甚至有點不拘小節。

“哦？季大人，何以見得？”身側的楊府丞插口問道。他到達案發現場後，就優哉游哉地靠在牆邊，看着季大人忙碌，一直沒有出聲。

“大人，你看這裏。邱姨娘身下的泥土裏滲進了大量的血跡，說明她是死在這裏的，屍體沒有被移動過。如果從別處移來這裏，地上就不會有那麽多的血跡。

她死在家門口附近，身上的財物一點都沒少，也沒有遭到性侵的跡象。兇手不是尾随她來到這裏，就是說他原本就在附近。”言下之意，兇手是李通判的家裏人，這個看法倒是跟江若隐的差不多。

“嗯，言之有理。”楊大人滿臉笑容，微微颔首。他說是為了安撫下屬而來，但臉上的神情早已出賣了他，這貨完全是來看熱鬧的。

江若隐帶着玩味地看向他，見他一點都不掩飾，就這麽張揚地流露出自己的本意，不怕當事人暗中問候他的祖宗八代嗎？

江若隐又好笑地轉而斜睨一旁的李通判，見平時那張正氣凜然的俊臉隐隐在發顫，嘴角微微抽搐，就知道某人忍得好辛苦。江若隐好想跟他說，忍無可忍無需再忍，爆發吧，你個孬種！

因為沒人質疑季大人，所以此案正式定性為謀殺案。

此時，天色已晚，要工作也要注意身體，楊大人看夠了熱鬧，心滿意足地閃人，體貼地揮了揮手，提議季大人明天再審這起謀殺案，讓大家先回去休息。

然後，楊大人誇張地打了個哈欠，悠悠地上了轎子，絕塵而去。

季大人瞟了眼李通判，冷冷地說道：“邱氏的屍體先留在這裏，仵作會過來處理。還請李大人留在府裏，不要外出，明天會有人來跟你錄口供。”說完吩咐手下的捕快，将李通判一家看守了起來，不許任何人進出，不留顏面地将同僚當成了嫌疑犯軟禁在了自己家中。

李通判知道季大人如此冷漠地對待自己，必定是江若隐這個小白臉告了枕頭風，但季大人的做法有理有據，絲毫沒有假公濟私，他也無可奈何，只有硬生生地忍了。

走在回家的路上，季大人似乎心事重重，過了一會，忽然開口問道：“若隐，你有沒有覺得這起案子哪裏不對勁？”

“哪裏不對勁？”江若隐沒有心理準備，一怔之下，又反問了一句。

“這起案子嫌疑最大的就是李通判的夫人邢氏，因為她最有殺人動機。只是，她出身書香門第，就算想要殺人，為何會用如此血腥的手段呢？”季大人的思考角度很新穎，聽他這麽一說，江若隐總算反應過來，為何自己總覺得這起案子怪怪的。

“也許，不是她親自動手的。”江若隐低頭想了想，說出一個可能性。買兇殺人雖然不如自己動手來的安全可靠，但也不是沒有。

“你說的有道理，也許是她的心腹做的，那這人很有可能是個男子。”邱姨娘臉上的刀疤實在是觸目驚心。女子打架喜歡拉頭發抓臉蛋，但是讓她們用刀光天化日之下捅人幾十下，還要将人臉蛋劃成這樣，需要很大的勇氣。一般來說，女子殺人會喜歡用下毒一類，因為不用直接面對死者，可以減輕自己的恐懼感。

“還有那個李大人，我覺得他也怪怪的。”江若隐毫無保留地将自己的發現說與季大人聽。

“嗯，聽你這麽一說，确實是如此。這不像是他平時的處事作風。”季大人聞言，點點頭。所謂事出反常必有妖，越是掩飾越是心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