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善後

戴涪揚手持茶杯，坐在芭蕉廳內，外面淅淅瀝瀝的小雨輕盈地灑落在綠葉上，滴滴晶瑩剔透，在這炎炎夏日中帶來一絲清涼。然而，他卻眉頭深鎖，心事重重，無暇顧及眼前這片寧靜。

今天一大清早，他就被王捕快帶到了這裏，等待季大人的到來。問其原因，王捕快含糊地說道：“也沒什麽事。到時，你就知道了。”

再想追問一二，王捕快似乎心有所忌，随口敷衍了他兩句，就此匆匆離去，留下心神不定的戴涪揚胡亂猜測。

難道是自己思慮不周，哪裏出了纰漏，被發現了嗎？不可能！如果真是這樣，就該直接拉自己上公堂了。況且，那件事如此隐秘，沒人知道。

時間一點點的過去了，漫長的等待讓戴涪揚坐立難安。他站起身來，四下踱着步，想要借此放松心情。走到牆角，忽然聞得隔壁有人說話，有一道聲音是如此的熟悉，就算他灰飛煙滅也認得。

“你想清楚了嗎？此事事關重大，一旦做出決定，再無挽回的可能。”說話之人聲音冷冽，宛若千年寒冰。

“下官想了一晚，已經徹底明了。錯就是錯，對就是對，不管将來等待我的是什麽，我都認了。”李通判嘶啞的嗓音聽起來充滿了滄桑與無奈。

戴涪揚聞言，臉色大變，想要細聽，隔壁卻再無聲響。這個聲音自己肯定不會聽錯，絕對是李墨陽的。

戴涪揚心急如焚，迫切地想要弄明白發生了什麽事。于是，不管不顧地走出了廳堂，正巧看見李通判身後跟着幾個捕快，垂頭喪氣地經過廊坊。

戴涪揚想要喚住他，遲疑了一下，還是沒有出聲。就在這時，李通判在身後捕快的提醒下，回了回頭，看見依在月牙門旁的戴涪揚，沖他輕輕搖了搖頭，給了他一個意味深長的眼神。

随後，在捕快的催促下，漸行漸遠，直至他的身影消失在轉角。戴涪揚呆呆地站在原地，一臉落寞，似乎看盡了滄海桑田，歷經了世事變遷。

“戴公子，你怎麽出來了。讓你久等了，季大人有點事，馬上就來了，還請你回坐吧。“王捕快的出現打破了這片沉靜，戴涪揚收回心神，目光随之堅定。

“王捕快，我剛看見李通判被捕快押着經過，他犯了什麽事啦？”其實，那兩個捕快只是跟在李通判的身後，并沒有押着他走。只是某人方寸大亂，凡事都往最壞的方面想，所以在他看來，李通判是被人押解着走向大牢。

王捕快斜了他一眼，淡淡地回道：“哦，李通判已經招供了，邱氏姐妹是他殺的。所以，季大人将他先關至大牢，等到秋後處斬。”

“什麽！”戴涪揚聞言，大驚失色。季大人派人将自己帶來這裏，想必猜到了此案跟自己有關。只是，墨陽将所有的事情都包攬了，所以他才會留下深邃的眼神提醒自己。

人生得一知己，足矣！罷了，既然大勢已去，豈能讓他一力承擔。不能同年同月同日生，但願同年同月同日死。

“王捕快，我想見季大人。” 戴涪揚的臉色由驚愕到不信，由沮喪到淡然，一須臾間，仿佛看穿了紅塵俗世，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

季大人到了之後，并沒有開口，只是默默地注視着戴涪揚，似乎早已明了所有的隐情，只待他自己再說一遍。

這是一個優美而悲傷的愛情故事。故事的主角與以往不同，不是俊男美女，而是兩個潇灑恒逸俊朗不凡的男子。

他們自小就認識，同窗數十年，彼此熟稔至極。兩人性情相投，常持一壺酒，秉燭夜談至天亮。

年少輕狂的兩人不知何時發現彼此對美女不感興趣，異性相吸在他們身上失去了魔咒。随着時間的推移，兩顆年輕而勇敢的心終于沖突了束縛，走到了一起。

只是，他們的愛情畢竟有違天倫，不可能被世人祝福。所以對外，兩人只是知己好友，沒有做出驚世駭俗的事來。兩人小心翼翼地隐瞞着真實的愛情。

只可惜，歲月不饒人，彈指一揮間，他們到了成家立業的年齡。迫于家族的壓力，兩人只好分別成親。

成親後不久，戴涪揚就漸漸發現昔日的愛人變了心，對自己不知不覺冷淡了起來。他痛苦過，煩惱過，可最終想通了。身為男子有着延續香火的責任，人不能那麽自私，只為自己考慮，愛一個人就要接受他理解他。

戴涪揚努力說服了自己，也嘗試着跟妻子安氏好好相處。只是，每次看見她那嬌柔美豔含情脈脈的臉，他都有一種揮之不去的負罪感，他過不了自己那關。愛情不是靠虛情假意就能維持的，也許他是一個有着情感潔癖的人。

況且，墨陽雖然疏離了自己，卻沒有斬斷情絲。兩人的關系依舊維持着，只是若即若離，似斷非斷。

就這樣過了好幾年，墨陽偷偷來找自己。他擔心自己有問題，可能無法生育，因為自結婚以來，他的妻子遍訪良醫，兩人始終沒有子嗣。

戴涪揚出自岐黃之家，身為專治不孕不育的寶靈堂的少東家，當然擅長此道。一番診斷下來，他确診李墨陽先天有問題，雖能人道，卻子嗣緣薄，注定要孤獨終老。他沒忍心說出這個殘忍的真相，反而安慰他，凡事可遇不可求，耐心等待就是。也許，随着時間的推移，他就明白了，也就認命了。這樣，更容易接受點。

然而，李墨陽卻誤解了他的意思，以為自己沒有問題，只是不容易有孩子。

一次家宴上，墨陽在他家中意外見到了嬌俏可愛的萍兒，怦然心動，央他做了媒人，将她納為了小妾。

戴涪揚猶豫過，想要告訴他真相。不管你有多少個女人，你這輩子都無法有自己的孩子。可是，看見李墨陽滿懷期望的眼神，他退卻了，他不想潑這盆涼水。兩人的關系已經越來越淡，再說出這個秘密，也許兩人連朋友都做不成。

本以為，邱萍兒嫁過去不會有孩子，李墨陽就會漸漸明白問題出在自己身上，最終回到自己身邊。

不想，短短時日內，邱萍兒居然有了身孕，還生下了一個大胖小子，這實在是讓戴涪揚想不通。難道自己診斷有誤？不可能，自己這點把握還是有的。

于是，他從一開始就疑心這個孩子來歷不明。最終，将目光放到了最為可疑的馬文志身上。經過一段時間的觀察，他終于确定，這個孩子是馬文志的。

他曾經猶豫過要不要說出真相。說出來，李墨陽必定受到雙重打擊。可是不說的話，他被蒙在鼓裏，戴上綠帽子不說，百年之後還要奉上偌大家業。

一番天人交戰，他終于做出了決定，那就是說出真相。一來這是為了墨陽好，二來自從他有了兒子，跟自己的關系簡直可以用平淡于水來形容，出于私心，他不想這樣。

那天，他在衙門口等李墨陽出來，吞吞吐吐說完真相，随即就後悔了。李墨陽突然狂笑三聲，變了個人似的沖回了家。

戴涪揚不放心他，一路跟随，見他安全到家，正想離開，一轉頭就看見邱萍兒回來了。

他對李墨陽很是了解，知道他平時還好，一旦暴怒很容易做出覆水難收的事來。這事一個處理不好，李家就成為了笑話。所以，他想去勸一勸。

然而，就在轉角處這麽一遲疑，再轉入胡同，他就被眼前的血腥場景吓到了。邱萍兒已經毫無聲息地躺在了地上，而李墨陽跟瘋了似得，殺了她還不解恨，又将她的臉劃了個稀巴爛。

等戴涪揚沖上去制止，一切都晚了，大禍已經造成。

李墨陽回到家中，聽下人說邱萍兒去了姐姐家，覺得她又給自己戴綠帽子了，沖到後院，拿了把刀，又随手拿了件下人的大褂就從後門出去了。

偏巧，這個時候邱萍兒回來了。李墨陽見到她，瘋了似的沖上去，未等她反應過來，利刃入腹，幾刀下去，就香消玉殒了。

李墨陽沖動之下殺了人，事後反應過來，懊悔不已。殺一個淫婦，自己不會因此而坐牢，畢竟她通奸在先。只是她死了，你要怎麽證明這件事呢？要知道抓賊拿贓抓奸拿雙，無憑無據的，那是故意殺人。

其實，就算抓住了奸夫淫婦，自己也不好處理。哪個男人願意讓人知道自己那方便有問題？

就在李墨陽苦惱不堪的時候，幸虧戴涪揚及時趕到。兩人一合計，定下了一招移花接木。

戴涪揚料定李墨陽會遭人懷疑，必會将他監管起來。自己就趁着這點，穿上血衣，用相同的手段和兇器又殺了一人。

本來，他想殺的人是馬文志，可轉念一想，如果死的是一男一女，很快就會有人懷疑到他們之間有奸情，緊接着就會懷疑孩子的來歷，這樣就會傷害到李墨陽。

不如換一個人，然後嫁禍給馬文志，照樣可以讓他人頭落地。所以，就有了那晚馬文志的夜不歸宿。

本來一切都計劃好了，他還将血衣和兇刀特意留在了馬家附近，可不知道哪裏出了問題，事情脫離了自己的掌控。

難道真有因果報應一說？不是不報，時候未到。

【絕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