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愛戀與顧忌

如此親密的姿勢一整晚沒有變換過,第二天清晨六點,手機鬧鈴準時響起,陸深還未完全清醒,便已下意識地将鬧鐘迅速按掉。

幾乎兩秒間的事情,舒斂并沒有醒來。

神智逐漸清明,陸深拿下巴輕蹭了一下少年柔軟發頂,這才意識到,他好像是第一次将舒斂整個人攬在臂間睡覺。

兩人有過數次的親熱,一同在外過夜的機會更不在少數,但他們沒有任何一次,在睡夢中也如此親近。仔細回想,昨夜還是舒斂更加主動,先一步偎進他的懷裏,打破了那層透明的距離。

這不像炮友,更不會是師生,這像戀人。

活了三十餘年,陸深的性向從未真的放到臺面上來過,直至今年四月才向父母坦白出櫃的他似乎更沒有過擁有戀人的機會。生命中來來往往的人其實不算多,但個個都是模糊的人像,不具有實際的意義。

陸深以為舒斂之于他也只是一個遲早離開的存在,終有一天會風逝在記憶深處。

反之亦然。

如果說一定要有什麽特別與不同,大概只是遺忘的時間會更為漫長吧。一個優秀的少年,一個他給予了最多好感的少年,需要更多的時間來讓他懷念與忘記。

除此之外,陸深并沒有考慮過別的選擇——比如一直走下去。

這像是一個謬論,因為在他的想法裏,自己絕不可能是适合舒斂的那個人。

舒斂年輕、開朗、生機勃勃,擁有着無限活力,更重要的是他還擁有着無盡的未來。作為一個初入大學的學生,根本還沒有真的踏入社會,年齡的十位數上還穩穩得寫着數字“1”,甚至如果再多幾年,自己的年齡幾乎可以成為他的兩倍。

一個已經将生命度過了一小半的人,和一個生活才剛剛開始的人,想也知道是多麽的不搭調。

陸深認為這不是代溝,他和舒斂可以說的話有很多,即便絕大多數的興趣愛好并不相同,但兩人之間絕不至于存在代溝這樣可笑的東西。

——他們之間存在的問題是生命的歷程,或許也可稱之為閱歷。

他不想捆綁舒斂的未來,這才是不合适的根本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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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偏偏越界的不只是自己,如果只有他心動,問題也許還很簡單。他可以掩飾、忽視,獨自放下。可事實卻是,他明确察覺到了舒斂心中同樣的悸動。

向來沉穩的陸深第一次有些茫然無措,收回了攬着少年的手臂,坐起身來,任由那雙纏繞在自己肩背上的胳膊滑落在被裏。

而這麽一下,終于讓舒斂醒過來了。

舒斂的生物鐘明顯還沒能調整過來,雙眼睜得萬分痛苦,眯着眸子看了看他,埋着腦袋蠕動着往被裏蹭了許久,才終于認命地将頭重新探出來。一張口,清晨幹啞的嗓音便在說着抱怨的話:“六點起來是要幹嘛啊……”

陸深斂下了所有情緒,平靜後伸手揉揉他發頂,回道:“加藤教授每天早上需要很早去學校,出門前要祭拜已故的父親,因此全家人都會配合他的時間早起。”

舒斂沒話說了,他的三觀與道德令他分得清是非,知道自己身為客人,理應約束行為,并尊重主人家的禮儀。沒辦法,只好軟綿綿地翻身坐起來,罷了又忽然一笑,對着陸深張開雙臂道:“沒什麽勁兒啊,陸老師,你背我去洗漱好了。”

簡直相當纏人。

陸深彎唇,算是見識到了戀愛中舒斂的模樣,心情有些複雜,一方面感到這是一種難得的幸運,一方面卻警鈴大作,提醒着他将腦中的每一根神經繃緊。他想了想回道:“自己穿衣服走過去,要是被加藤家人看到了,你會好意思?”

舒斂沒覺得他有什麽不對,畢竟這說辭很有道理,笑着收回手臂,不再無理糾纏。

兩人梳洗整齊後先是去用了早飯。

加藤家其實有負責做飯的保姆,但為了體現出對客人的誠意,這第一頓膳食是由涼的母親與妻子親手制作的。舒斂與陸深到來時,她們已在桌旁等待,臉上始終挂着和善的笑容。

舒斂真的很佩服絕大部分日本女性似乎與生俱來的那份溫婉得體,但在內心深處,大概是文化差異所致,他還是比較習慣自己媽媽表現熱情的方式,那是屬于中國人的親切随性。太過循規蹈矩的禮節雖然會讓他感受到尊重,但同樣會令他拘束。

舒斂實在有些不習慣,只好學着她們的模樣微笑,靜靜地坐在桌旁。身旁的陸深倒适應很多,畢竟曾經就有過不少前來日本的經歷,并與加藤涼接觸多年。

正想着,加藤的母親笑着向他問候:“舒君休息得好嗎?”這位夫人昨天已經了解到舒斂的日語不算十分流利,因此有意放慢了說話的速度,咬字清晰。

舒斂聽得很明白,點頭回答道:“謝謝媽媽關心,休息得非常好,環境很舒适。”

“那就好,希望你能喜歡這裏。”

“是,有勞您的照顧了。”舒斂将對話接得順暢,少了一點緊張。

桌旁的小姑娘等他們說完話後,笑着伸手過來,掌心上是一朵柔嫩的淡粉色花朵。

這是加藤涼的女兒,不足五歲,還是在讀幼稚園的年紀。小姑娘笑起來很甜,對他說道:“哥哥,送給你。”

涼的妻子笑着解釋:“小麗很喜歡舒君,這是剛剛在院裏摘下來的蘭花。”

“真的嗎?謝謝你,”舒斂攤開手掌探到她軟軟的小手下,接住輕飄飄的花朵,回她微笑道,“我也很喜歡可愛的小麗香。”

加藤麗香一點也不害羞,非常高興地對他說道:“我今天可以對我幼稚園的好朋友們說,我家裏來了一位很帥很帥的哥哥!”直白的誇獎倒弄得舒斂有點不好意思了,一時不知道怎麽回答時,又見她轉頭詢問母親道,“媽媽,如果我的朋友們想要和哥哥玩,我可以帶他們來家中嗎?”

“如果舒君不介意的話,媽媽很樂意接待你的朋友們。”

舒斂聞言忙搖頭笑道:“我不會介意,如果小麗香高興。”

“那太好了!”

聊了這麽幾句,涼與加藤教授也趕到,因為來得最晚而向大家致歉,随後衆人終于開始用飯。飯後一起去祭拜了涼已故的祖父,加藤教授便趕往大學,麗香的校車也來到家門外。

舒斂和陸深則同加藤涼來到家中的佛堂,開始閉門着手翻譯的事情。

說是佛堂,其實就是專門用來談佛論道的房間,與其他地方不同,這是一間裝修成純日式風格的房間,唯有牆面上還保留着中國元素,以毛筆書寫着大大的“淨”字。地上鋪着幹淨方正的米色地毯,毯旁整齊放置着禪墊,舒斂雖然不懂佛理,但光從這樣的氛圍中都能體會到一點清淨。

可他還是不知道自己跟來這裏究竟能做些什麽,別的不說,慚愧的确是有點。

陸深不知是否看出了他的情緒,向他說道:“我負責翻譯,會與涼讨論一下細節部分的參悟與理解,然後把日文打印在電腦中,你幫忙謄抄到空白書上。”

舒斂看了看房中的矮桌,桌上備着文房墨筆,正想着該不會是要用毛筆謄抄吧,便聽這人又問道:“會用毛筆嗎?”

舒斂為難道:“小學一年級學了一年……早忘了……”

陸深低笑:“那就用粗頭鋼筆,寫整齊一點。我好像只看過你的中文字,中文還挺好,日文寫得漂亮嗎?”

舒斂這點自信還是有的,果斷回道:“人有多好看,字就有多好看。”

“那有點愁。”陸深調侃。

“……”舒斂哀怨地看他一眼,知道他是故意的,腦子一動換個說法,“你有多好看,我字就有多好看。”

陸深笑出聲來,不再捉弄他:“行了去桌旁等着。”

一旁的加藤涼也會中文,聽了他兩人的談話,笑着評價道:“深,你們關系很好。”

剛走到桌邊的舒斂心中一動,很期待聽到下一句話,但陸深卻并沒有正面回應,只向涼報以微笑。

之後也不再多說閑話,兩人從開篇之處讨論起來。加藤涼本就有着自己的淺薄理解,而陸深昨夜将最前面的地方讀了一遍,此時腦中也有印象,便就自己認為正确的方式先翻譯下來,随後再對應着日文稿同涼交換想法,仔細研究看法不同之處。

這一過程挺浪費時間,因此最開始的時候,舒斂并沒有事情可做,無聊地看了他們一會兒,從桌上尋一張白紙先練一會兒字。

自然寫的是日文,落筆,下意識便寫了島崎藤村的一首詩。這首詩他背得不完整,只記得開頭的兩段,但足以用來練字。

潔白的紙上落下墨跡:

“在我心靈深處,

藏着一個難言的秘密。

如今我成了活的供品,

除了你又有誰知。

假如我是一只鳥,

就在你居室的窗前飛來飛去。

從早到晚不停翅,

把心底的情歌唱給你。”

天越來越亮了,金色的陽光透窗而入,将舒斂的半面臉頰映照成融融暖色。

陸深不經意擡眼看過來時,舒斂正唇角含笑地默讀那首詩,并随之又落筆,寫下兩個厚重的中文字。

一筆一劃,飽含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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