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在一連談了些基本的日常生活之後,李兆成試着把話題往更深入的地方挖掘,估計周卓不願意很突然地就談他的黑色記憶,更何況那些事情李兆成也知道多半,他決定換個角度入手,讓周卓談一點他比較開心的事情。

他望着坐在沙發上的周卓,很柔和地說:“你可以講講原來你比較開心的記憶,什麽事情是那種講起來你就會發笑的,可以告訴我嗎?”

周卓想了一會兒,好像是想不起來那樣的事情,他遲遲沒說話。

李兆成說:“在家你跟誰親?”

周卓說:“我媽。”

李兆成點點頭:“可以說說你媽媽,你和她在一塊兒的,特別開心的事。”

周卓又沉默了,好半天才說:“我媽原先在銀行做櫃員,很忙,時常要加班,還要拉存款,要是被投訴了,就得罰錢,她在家的時間也不多。”

“……”

“但我每年過生日,我媽都給我買新衣服,她自己是不買的,說穿工作服用不上,我媽給我買的衣服,尺碼都剛好。”

“除了這些呢?”

“……忘了,想不起來了。”周卓擡頭看李兆成,表情尴尬中帶着羞愧,“因為都是一些太瑣碎的事情,我說不好。”

如果這是一篇以和媽媽開心的往事為題的作文,周卓這個貧乏的回答可以說是不及格。

李兆成也看他,他想也許周卓不願意談及家庭,畢竟他媽媽已經去世,回憶美好過往的同時那些不好的東西也會一并浮上水面,事實上他對過去的追溯都有這種問題在裏邊,想起來都是喜憂參半,沒有什麽絕對光明的東西。

李兆成試探着說:“那聊聊別人,周卓,有沒有那種你想起來,他對你特別好,讓你想到他除了開心,基本沒有別的情緒的人?”

周卓愣住了,他慢慢勾下頭,不看李兆成,斟酌着說:“……可能有。”

李兆成筆尖一頓:“為什麽是可能有?”

周卓抿着嘴僵硬起來,幾乎是擠出三個字:“有一個。”

這完全是李兆成不知道的空白點,他有點興奮,循循善誘:“那你想想他,可以和我聊一聊他的事情。”

沒想到周卓頭埋得更低:“我不想想他,也不想提他。”

李兆成覺得很奇怪:“為什麽你不想想他?他對你不是非常好嗎?”

周卓搖搖頭:“……他不應該被我想,他現在那樣挺好的。”

李兆成放下了筆,靠在椅背上,仔細看着周卓:“他不應該被你想?你是覺得你不想想他,還是不能想他?”

周卓猛地擡頭:“李醫生,咱們換個話題吧。”

李兆成感覺很遺憾,只能點點頭,笑了笑:“當然可以。”

看診時間結束以後,李兆成走到周卓跟前:“你今天也特別配合,很好,回去以後嘗試着多做一些戶外運動,明江家的後院那麽大,你可以跑,也可以跳,甚至可以打打球。”

周卓沒有說話,就是點頭。

兩個人在走出診室以前,李兆成攔住了他,低聲說:“其實你可以試着想一想那個人,沒有關系,想又沒有錯,他被你想着是感覺不到的,你不會影響他的生活。”

周卓頓了頓,狀似為難。

李兆成又說:“雖然我很期待以後你能把你和這個人的相處告訴我,咱們試着多重建一下那樣讓你輕松的場面,了解一下什麽能讓你開心,讓你覺得快樂,不過現在我們不急,你自己試着打開心扉就行了,不用讓我知道,好不好?”

周卓這回很猶豫,最後很艱難地點了點頭。

李兆成這才把他帶往休息室。

謝明江已經在那裏恭候多時,見李兆成朝他微微點頭,就知道今天周卓也沒有沉默,是配合的,他覺得沒有白等,挺高興。

李兆成對謝明江說:“讓他在後院多玩一玩,如果他願意,你也可以多帶他出去,一個是呼吸新鮮空氣,另外運動多了也有助于他吃飯睡覺。”

周卓上了車坐在座位上看手機,他思索着李兆成的話,感覺茫然。

他不想去想那個人,他自己也從來沒覺得哪個時刻在想他。

但是在李兆成那樣的描述過後,陸杉卻很清晰的浮現在他的腦海裏。

這是無法否認的事實,陸杉對他好,是一個讓他挑不出來一點不好的人,和他那些簡短的相處基本上都是讓他不讨厭的。

那天過後,周卓不願意想他,雖然在某個瞬間他動過一點沖動的念頭,想過如果謝明江沒有出現,他去了機場,把陸杉送上飛機,他們保持着聯系,不知道現在會是什麽情況。

但他沒有去,不管出于什麽原因,他沒能去,上次見到陸杉的時候,陸杉很好,還跟着一個很好的女孩。

周卓覺得,那應該是陸杉最好的樣子了,起碼比和他走得太近要好太多。

謝明江見他似乎在思索什麽,沒有吭聲,試着給周卓留一點空白,他為自己的大度而感到滿意。

這是周卓應得的,謝明江想,既然他能配合李兆成,相應的,自己也不妨做一點小小的改變。

去完診所以後謝明江不會直接回家這件事仿佛變成一個不成文的規定,他們偶爾只是簡單吃飯,偶爾看電影,偶爾去百貨公司。

謝明江要買一臺跑步機。

他看上一臺兩萬八的,周卓被那價格吓了一跳,他只說:“你上去。”

導購很聰明,馬上意識到是給誰買來跑步,對周卓相當熱情:“帥哥你感受一下,我們這個跑步機特別好,很穩,各種按鍵也很靈敏,把手也非常舒服,是不是?”

周卓很尴尬,根本不知道說什麽,謝明江看着他,大方地問:“喜不喜歡?”

周卓避開他的眼神:“你的錢你想買什麽就買什麽。”

謝明江看他耳廓發紅,跑兩步整個人就上了色,愈發喜歡這臺跑步機:“就它了,明天下午送來,我去刷卡。”

謝明江一會兒暴戾一會兒溫柔,一會兒吝啬一會兒慷慨,周卓不知道他哪根神經搭錯。

買完跑步機,謝明江又帶着周卓上了一間可以俯瞰A市夜景的旋轉餐廳。

他是會吃的,精挑細選了幾個菜,下完單,他仿佛不經意地說——

“如果你有什麽想吃的,可以告訴百惠,她現在也在學着做中餐,不會做的讓她去買。”

這個話題是在說百惠,周卓實在不好意思不回答,生硬地說:“她飯做的很好,我也沒有別的想吃。”

謝明江點頭,轉過臉去看外面的夜景。

穿城而過的江後面估計有個公園,上面有個閃閃發亮的摩天輪在緩慢轉動,周卓也跟着往外望。

兩個人都很默然,周卓看得正出神,突然聽見謝明江說:“我已經幫叢悅重新找了一份工作,在C市一個朋友的公司做文秘工作,很穩定,一個月能拿六千出頭。”

周卓聽了,忍不住側頭看謝明江。

謝明江沒有看他,還是盯着窗戶外面:“她剩下的問題,我會根據你的表現一樣一樣的幫她解決。”

周卓拿不準這個時候到底應該用什麽态度來對待謝明江,掙紮了半天,才說:“謝謝。”

謝明江卻說:“我不需要你的謝謝。”

周卓剛想再說點什麽,有服務員走過來上菜,他頓時不說話了,低着頭。

前菜上了一個蟹肉沙拉,蟹肉放在牛油果上面,撒了很漂亮的調料汁,謝明江前傾着身體拿刀叉收拾,一邊切牛油果,一邊突然很莫名地說:“如果你一直這麽乖,我什麽都做到。”

這頓飯吃得比較久,等回到家,百惠正在打掃屋子,她已經知道這樣的日子不用做飯,站在客廳就是對着謝明江和周卓笑。

謝明江想了想說:“褪黑素家裏還夠嗎?”

說話間周卓已經上了樓。

百惠說:“夠。”

謝明江坐在沙發上,端起杯子随便喝了一口水:“他現在晚上吃幾片?”

“兩片。”

“這一周讓他多運動,到周四的時候試着給一片看看他能不能睡覺。”

“好。”

百惠正回答着,突然聽到樓上一陣響動,謝明江回頭去看,見周卓很快走下來,跑到他面前,白着臉道:“你給我們快遞公司打電話投訴我了?!”

謝明江雲裏霧裏:“你說什麽?”

周卓說:“你還裝蒜?快遞公司把我開除了,說有人投訴我。”

他說着,把手機摔到謝明江面前。

謝明江拿着手機,看短信上标注着經理,內容是叫周卓以後不用來了,他的工資因為十二月幹了不到十天,再加上投訴問題要被扣除,不發了。

謝明江恍然大悟,臉一沉:“你的意思是我投訴你?”

周卓一把奪過手機:“不是你還能有誰?沒人比你更卑鄙。”

謝明江一怔,盯着他看,真覺得他面目可憎:“我卑鄙?”

他一下子從沙發上站起來,俯視周卓,周卓不甘示弱地擡頭瞪他。

剛剛那點虛假的和平蕩然無存,謝明江冷笑了一聲:“我沒有你想像的那麽不堪,這麽點事情用不着偷偷摸摸,我謝明江做的事我都認,你別急着給我戴帽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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