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第二天近十點見謝明江都沒有出過房門,百惠以為他還在生氣,走到他屋裏,發現他人沒有蓋被子,就穿着睡衣睡褲晾在外面。
百惠沒有見過他這麽不規矩的睡姿,湊近一看他嘴唇發白,伸手一摸他的額頭,才發現他在發燒。
他很少生病,百惠一下子有些緊張,慌慌張張地跑到外面找發熱貼和藥,端了一碗粥,把謝明江叫醒。
謝明江渾渾噩噩地從床上坐起,很不清醒地吃了,又縮進被子。
百惠撥開他的額發,幫他小心翼翼地貼上發熱貼。
謝明江沒有睡着,突然問她:“現在是什麽時候?”
百惠說:“十點多。”
謝明江精神恍惚地說:“什麽十點多?周卓走了嗎?”
百惠看着就心疼,幫他掖掖被角:“沒有,他還在家。”
聽她這麽說,謝明江放了心,很快就睡着了。
百惠心情複雜地做了中午飯,她敲開周卓的房門,見周卓已經把自己的行李打好,一個大包一個書包,他坐在那裏發呆。那兩個包都挺破,都是他自己的包,聖誕節過後他從租的那個地方怎麽拿來,也打算怎麽拿走。
百惠心裏很不是滋味,說:“周卓,吃飯。”
飯桌上本來就兩個人,少一個人非常明顯,百惠暗暗期待他能問一句謝明江的情況,結果周卓一直沒有開口,就是吃自己的飯。
百惠站在旁邊,實在忍不住,說:“先生病了。”
周卓筷子一頓,擡起眼皮,輕輕說:“是嘛。”
百惠以為有戲,趕忙湊上前,誇大其詞地說:“很嚴重很嚴重,他非常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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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卓“哦”了一聲,搖搖頭,居然笑了:“和我有什麽關系?”
百惠立刻僵硬着身軀,重新低下頭,心灰意冷,不說話了。
結果她好話不靈壞話靈,謝明江越燒越厲害,晚上再測的時候已經快到40度,臉上發紅,百惠急得打電話給老張,叫他去接醫生來給謝明江挂水。謝明江一直昏睡,抓住醫生的胳膊不撒手,可惜他一天就喝了一點粥,加上最近吃飯睡覺都有問題,已經沒什麽力氣,被掙脫後一直眉頭緊縮,嘴裏嘟嘟囔囔。
百惠難受的掉眼淚,醫生和老張輪番安撫她只是發燒,她才有所好轉。
醫生挂完水,老張就把他送走了,百惠守在謝明江床鋪旁邊,不敢睡覺,直到淩晨,謝明江的體溫才降下來一些。
百惠開着房門,睡得極不踏實,糊裏糊塗之際,聽見走廊裏一陣響動,還以為是謝明江出來了,急急穿上鞋跑出來一看,是周卓拿着東西正在往樓梯口走。
百惠眯着眼睛看客廳的挂鐘,原來已經七點多,她焦急地說:“周卓,你要走了嗎?”
周卓別過頭,給她一個非常刻板的笑容:“嗯。”
百惠想了想:“吃完早飯,再走吧,好嗎?”
她不給周卓說話的機會,三步并作兩步,走到周卓旁邊,撥開他,徑自下樓進了廚房。
周卓犯了難,提着包走下來:“我不吃了,我就走了。”
百惠擦了擦眼角,有點生氣:“不能不吃!”
周卓察覺到她語調的細微變化,有點尴尬,只好把包放在客廳,走到飯桌前坐下。
百惠在做飯的間隙看他低着頭沉思,心情複雜,把粥和點心一樣樣地擺上桌,她站在旁邊,正在想着說點什麽,聽見樓上傳來動靜,謝明江面如土色地走下來。
他就穿了件睡衣,也許是因為這個緣故,看着沒有平時結實,比較單薄,沉着一張臉,拉開椅子,沉默地坐在周卓對面。
百惠沒做西式早餐,着急地就回廚房,嘴裏念叨着:“先生,您等一下,我很快就能做好。”
不料謝明江啞着嗓子說:“給我也端碗粥吧,我和他一樣。”
“……”周卓借着夾綠豆糕的名義,仔仔細細地打量了一番謝明江,他低着頭喝粥,眉頭皺得很緊,估計很不愛喝,兩個鎖骨因為勾着頭而突出。
他看他也沒有百惠說的那樣沒救,默默放下筷子,對着空氣說:“我飽了,我走了。”
說着,他站起身,看見謝明江雖然沒擡頭,卻也放下了筷子。
百惠幾步走到他跟前,還在負隅頑抗:“再吃一點,再……”
謝明江打斷了她:“讓他走。”
“……”百惠沒想到,回過頭詫異地看着謝明江。
謝明江這才擡頭,直勾勾地盯着周卓,表情陰沉,中氣不足地說:“趕緊滾!”
周卓心頭湧上一股無名火,冷笑了一聲,背上書包,拎起大包,大步走到門口,把門狠狠一摔,消失了。
那梆地一聲格外響,謝明江像是被驚醒一般,再也不想僞裝,抄起手邊的碗直接摔在地板上,碎片四濺,吓了百惠一跳:“先生……”
謝明江什麽也沒說,站起來,走到客廳,坐在沙發上。
晨光熹微,周圍的一切都很安靜,他叼了一根煙,默默聽百惠在那裏打掃瓷碗的碎片。
冬天的白天來得遲,直到天光大亮,直照謝明江的側臉,讓他不得不眯起眼睛時,突然響起了門鈴聲。
百惠打掃完就去了超市買東西,家裏只有他一個人,他不耐煩地挪到門口打開門,意外地發現是陸杉站在門口。
陸杉面無表情地平視他:“我來找周卓。”
謝明江不知道他幾個意思,單手撐着門框,簡直忍不住狂笑:“玩我還嫌沒玩夠?!”
“……”
“他讓你來看什麽?讓你來找我秋後算賬嗎?”謝明江點點頭,“可以,你們雙簧演的不錯,他是不是看我現在這樣,就覺得你也配和我單挑?叫他一塊兒來,就你一個可不夠。”
陸杉茫然而疑惑,憤怒道:“你別演了,讓開!我要找周卓,我要見他!”
他一把推開謝明江,謝明江被他推的踉跄着後退幾步,看他急匆匆地沖上樓,大聲喊着:“周卓!周卓!你在哪兒?!”
謝明江在樓下氣得發抖,仰着頭冷笑:“陸杉,你別沒完沒了,給我滾!”
陸杉焦急地來回房間打開看了一遍,沒有找到周卓的一點影子,手心不自覺地開始冒着冷汗。
他直沖下來,一把揪住謝明江的睡衣領子:“不管他求你什麽事,現在時間已經到了,你得言而有信,把他還給我。”
謝明江本來板着一張臉,仔細看着陸杉額頭滲出的汗,回過勁兒來,詭異一笑:“他早上天一亮就從我這裏走了,怎麽,他沒去找你?”
陸杉愣了一下,手攥得更緊:“他真不在你這兒?不可能。”
謝明江把他的手一根根掰開,整了整自己的領子,臉色雖然蒼白,語氣卻有點興奮:“有什麽不可能的,這說明,你對他而言,也就不過如此。”
“……”陸杉臉上鎮靜,心裏已經開始亂了方寸。昨天他給周卓發短信問他今天什麽時候去他那兒,周卓就沒有回,等他早上再打周卓的電話,周卓已經關機了。
他理所當然地以為周卓還在謝明江這裏。
謝明江頭疼得厲害,他勉強扶着沙發,一字一頓:“從我家滾出去。你以為你是誰?我告訴你,你撐死不過和他上了幾次床,還真以為是他男朋友了?還跑到我這裏要人。巧得很,我也和他上過床,咱們彼此彼此,你沒資格跟我耀武揚威。”
陸杉腦袋嗡地一聲:“你說什麽?”
謝明江哈哈大笑,跟發瘋一般:“我說我和他上過床,并且絕對比你早!你去法國的時候,我就上過他了,他僵硬得跟個什麽似的,我壓根不稀罕!”
陸杉太陽穴突突直跳,雖然謝明江把話說得含含糊糊,很不清楚,卻和他記憶裏的一點東西重疊了,他聲音發着抖:“他為什麽和你上床?他喜歡你嗎?他自願的?”
謝明江挑了挑眉:“你猜呢?”
“……”
陸杉握緊了拳頭,匪夷所思地看着謝明江,簡直不敢相信,半天,異常鎮靜:“我不用猜了。”
說着他向前幾步,一拳直朝謝明江臉上揮過去。
謝明江沒躲開,結結實實地挨了下,他眸色沉了沉,也給了陸杉一拳。
兩個人立刻扭打在一起,沙發被撞地移了位,直接撞到茶幾,茶幾上的幾個玻璃杯全部歪倒,滾到地毯上,水灑了一地。謝明江翻身騎在陸杉身上,毫不客氣地狠狠搗了幾拳,陸杉立刻鼻血直流,他一把将謝明江推到一邊,用膝蓋給了謝明江肚子兩下。
百惠提了兩塑料袋菜進屋,就看見客廳亂作一團,兩個男人在地上互毆,她尖叫一聲,袋子全扔了,撲過去拉開陸杉,擋在謝明江前面,驚恐地大吼:“你是誰?你幹什麽!”
陸杉擦了擦鼻血,站在那兒,居高臨下地盯着謝明江看。
謝明江也搖搖晃晃地站起來,他還在病中,戰鬥力明顯下降,心跳得太快,幾乎站不住,聲音卻沒有一點露餡,強硬而高傲地說:“你受不了了吧,就算他不是自願,你也受不了。光他和我上過床就夠你發瘋的了。”
“……”
“顯然周卓沒告訴你,他為什麽不告訴你,要麽他不在乎你,要麽他對你沒信心。”謝明江冷哼道,“周卓不用你給他讨公道,我和他之間的賬怎麽清算是我們的事。再說你讨不了這個公道,你打不過我。”
陸杉面無表情地看着他:“啊,是嗎。”
說着他撥開百惠,直朝謝明江撲過去,抓着他的胳膊,把他按到電視櫃旁邊的牆上,順手抄起電視櫃上的花瓶,梆地一敲,将剩下鋒利的瓶身抵在謝明江的脖子上。
謝明江看進他眼睛裏,還是笑:“有本事你就動手。”
“不要!”百惠嚎叫着跑過來,扒着陸杉的胳膊,滿臉淚痕,“求求你,不要!”
“……”陸杉氣得發抖,僵持了好一會兒,他松開謝明江,将那剩下的半截花瓶洩憤似的往地上一丢。
百惠一下子抱緊了謝明江,聽見背後門咣地一聲,一切又恢複寂靜。
謝明江渾身都是虛汗,不自覺地順着牆往地上出溜,等他反應過來時,已經坐在了地板上,手還壓着幾個碎瓷片,隐隐作痛。
“先生!”百惠抓着他的手,眼淚不停地往外流,驚慌失措地站起來,嘴裏喃喃道,“我去找藥箱,你快起來,別坐在這裏。”
謝明江毫無反應,百惠吓壞了,只得把他攙起來,扶到沙發上坐下,然後上樓去找藥箱。
謝明江坐在那兒,盯着狼藉一片的客廳出神。
這個時候,家空了的感覺格外鮮明,沒人來和他争吵,打架,對峙,他也不用再去猜測誰得心思。
也好,反正他早就受夠了假裝溫柔,收斂暴戾,維護自己那些徒有其表的僞裝,而換取那一點在他們之間形成的,哪怕只是假惺惺的和睦溫情。
但他卻也感到了一種前所未有的空虛,仿佛心也被人搬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