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周末的地鐵是不分時間的擁堵，A大正好開學，衆多光鮮亮麗的學生報到完就約出去逛街采買，A大這一站都是年輕的男男女女，蜂擁擠上地鐵，三五成群。
陸杉就混在他們中間，可他鼻子裏還塞着紙巾，臉上也有些許淤青，衣領被揪掉了一顆扣子，斜敞着，和周圍的人差距明顯。
但他絲毫沒有注意到這些，神情麻木，一遍又一遍地撥打周卓的手機，而周卓始終關機。
他手機被偷，想不起黃偉軍的電話號碼，孫小宇的他不知道，只能往周卓原來租的地方去，指望着他能在那裏。
孫小宇今天沒有班，早晨才從網吧回來，剛洗完澡上了床，就聽見咚咚的敲門聲。
孫小宇實在懶得起來，朝對面還在賴床的人說：“小關，去開門。”
小關年紀與孫小宇相仿，二人就差兩個月，孫小宇比他大，又是他工作上的前輩，小關心裏千百個不樂意，也只好頂着比鳥窩還亂的頭從床上磨磨蹭蹭地爬起來，到了門口。
門口是個他完全不認識的陌生男人，他不禁語氣正經起來：“你誰啊，找誰？”
陸杉倒退兩步，仔細看了看門框子，游移地開了口：“周卓在這兒嗎？我找周卓。”
關培皺了皺眉：“周卓？你找錯了，這兒沒有叫周卓的。”
說着他就要關門，陸杉急急把身體卡過去，手扶住門框：“那孫小宇呢？也沒有嗎？”
關培停住動作，點點頭：“你找小宇哥啊。”他脖子後仰，大叫一聲：“孫小宇，找你的！”
孫小宇嘴角抽搐，爬下床，走到門口，待看到陸杉時微微一愣：“你不是那個……”
陸杉趕忙說：“我是周卓的朋友，我叫陸杉。”
孫小宇一拍腦袋：“對了，你有什麽事兒？”
陸杉說：“我找周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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孫小宇上下打量他，發現他遠沒有上回體面，還有點鼻青臉腫，心裏犯嘀咕，但依然實話實說：“周卓早不在這兒住了，後來也不在我們公司幹了，他讓我找人合租，還跟我多攤了一個月的房租呢。”
陸杉心裏一沉：“你知道他去哪兒了嗎？”
孫小宇搖搖頭：“那我哪兒知道啊，他應該去找他哥了吧，反正他跟他哥好像一直在一塊兒呢，我們都近一個月沒聯系了。”
見陸杉沉默着，他又說：“元旦左右的時候，他回來就把東西搬了個七七八八，後來他說讓我到他兼職的地方拿他的工資作為兩個月的房租，叫我趕緊找人合租，跟我說剩下的東西他都不要了。其實他也沒剩啥，就一卷鋪蓋了，這鋪蓋還不值錢。”
陸杉聽得徹底無望，又問：“那他有沒有說他還去酒吧兼職的？”
孫小宇依然搖頭：“不知道，他沒說。”
陸杉想了想：“你給我留個你的電話吧，我給他打電話他一直關機，如果他聯系你了，麻煩你第一時間告訴我，行嗎？”
孫小宇點點頭，大方地說：“當然行啊。”
陸杉尋覓無果，從那出租屋離開，走到大街上，冷風在他臉上毫不留情地刮着，刮得他感覺自己像是沒穿衣服，渾身都冷透了。
他在外面晃蕩了一整天，剛過晚上八點，就去了暗流。
王燕已經好久沒見過他了，幾乎有點不敢認：“喲，是陸少麽？陸少您的臉……”
陸杉沒有回她話，只說：“周卓來過沒有？”
王燕萬萬沒想到他還在找周卓，一時間話都說不上來了，半天才說：“沒有，他辭職好久了，你也知道，之後再沒來了。如果他來，我第一時間聯系您。”
陸杉說：“那黃偉軍呢？我找一下黃偉軍。”
黃偉軍也已經和周卓失聯很久，尤其是他還沒有周卓的手機號，他也承諾只要周卓去找他，他會第一時間告訴陸杉。
陸杉坐了回程的地鐵，他得到了三個人的許諾，反而完全灰了心，內心深處真實地意識到周卓應該是徹底失蹤了，不見了，他有意地在自己的生活裏消失了。
陸杉的臉和鼻子都隐隐作痛，回到家，看見收拾的整整齊齊的房間和床上規矩擺放的兩個枕頭，雖然他什麽也沒吃、沒喝，可不覺得餓，不覺得渴，只覺得困，将手機放在枕頭邊上，合衣而睡。
周日早上，邵琳佳給陸杉打電話，一直通着，卻沒人接，邵琳佳心裏七上八下，一刻也不敢耽誤，就往A大跑。
她敲了好久的門，陸杉才開門，邵琳佳看他頭發亂作一團，衣服皺皺巴巴，臉上青紅帶紫，驚呼一聲：“你怎麽搞的？！”
陸杉仿佛驚醒，僵硬地笑了笑：“媽，你怎麽來了？”
邵琳佳進屋，看見屋子裏一反常态地整齊，還添置了一些東西，她回頭剛想問他到底怎麽回事，發現他的笑容已經轉瞬即逝，坐在床上，看上去很憔悴。
邵琳佳坐到他旁邊，掰過他的臉，皺着眉頭仔細端詳，責備道：“臉怎麽弄的？路上遇強盜了？還是摔哪兒了？你怎麽不去醫院看看，哪怕去藥店買點藥呢？我現在去——”
陸杉波瀾不驚地說：“我去找謝明江了，和他打了一架。”
邵琳佳手一頓，頭皮發麻：“你說什麽？！”
“我去找周卓了。”
“你——！”邵琳佳生氣地捶了一下他的胳膊，“你怎麽就不聽我勸呢？我不是跟你說了，讓你和他斷了，你——”
“他走了。”陸杉打斷了邵琳佳的話，面無表情地看着她，重複道，“他從謝明江那兒走了，并且也沒來找我，他失蹤了。”
邵琳佳詫異地瞪大了眼睛，閉上嘴巴。
陸杉目光深沉：“你跟他說了什麽？”
邵琳佳咬了咬嘴唇，抱起肩膀：“我跟他說讓他和你分手，不然你爸該不認你了，你的發展受限，再說兩個男的沒法在一起生活，社會上不認可，我們也接受不了。”
陸杉的眼裏最後一點光彩也消失殆盡，勾下頭，把臉埋在手心裏。
邵琳佳情緒激動起來：“我也是實事求是，他要是真愛你，不能那麽自私的。”
陸杉悶悶地發出一聲：“……嗯。”
邵琳佳拍着他的背：“并且他一個年輕小夥，未來還沒有定性，你也一樣，萬一你倆處着處着又不愛對方了，回頭再看現在的所作所為，後悔都沒處買藥去。”
“……嗯。”
陸杉沒有再說一個不字。
春天來得無聲無息，等人意識到時，都快要迎來夏天了，街頭的行道樹樹冠已經很繁密，學校裏接連開了各種花，邵琳佳上完了早課，背上包，在樓道裏遇到了鄒小蔓和她的幾個女同學。
“邵老師好。”鄒小蔓點點頭，站住了，身邊的同學沒等她，朝她揮手作別。
邵琳佳笑着點頭：“最近還好嗎？你爸媽呢，怎麽樣？”
鄒小蔓說：“挺好的，他們也挺好的。”說完，她有些扭捏，半天開了口：“陸杉哥最近怎麽樣？”
邵琳佳沒想到她還惦記着陸杉，不禁失笑：“他啊，工作了，在晟優。”
“……哦。”鄒小蔓點點頭，腼腆一笑，“真厲害，晟優進人條件可苛刻了，也就陸杉哥那樣的才能去。”
邵琳佳原先很中意她，現在也不敢輕易許諾，只得說：“還行吧，待遇好像可以，但是轉正以後特別忙，不然我還說叫他請你去看看電影什麽的，反正你馬上也畢業了，工作肯定也找好了。”
鄒小蔓紅了紅臉：“嗯，找好了，不過不用了，不用了，等他閑了再說吧。”說完，她急着上課，快步走遠了。
邵琳佳看着她的背影，不自覺地嘆了一口氣。
周卓走了以後，陸杉辭掉了在A大的臨時工，從家裏拿走了他的各種證件，在晟優正式入職，收入穩定，生活充實。
只是他依然住在A大租的那件房子裏，邵琳佳幾次勸他回家，他都不肯。
CBD離A大可不近，陸正廉也松了口，可陸杉很堅持，偶爾周末回一趟家，也就是坐着說幾句話，吃個晚飯就走。
周末傍晚的飯桌上，邵琳佳忍不住說道：“前兩天在我們學校裏碰見鄒小蔓了，人家還問你呢。”
陸杉“嗯”了一聲，沒停下筷子。
邵琳佳側頭和陸正廉交換了一個眼神，語重心長道：“你還有計劃出去嗎？”
“怎麽了？”
“要是沒計劃出去，個人問題也該考慮考慮了，不是說立刻就讓你和誰結婚，但是你沒什麽戀愛經驗，哪怕先找個人談一談。”
陸杉這才擡頭：“我有戀愛經驗，再說我又不喜歡女人。”
以前陸正廉和邵琳佳聽見這話還憤怒，現在聽見只剩無奈，兒子明明坐在眼前，卻覺得和他的距離越來越遠。
陸正廉放下筷子，沉着一張臉：“我有時候真不知道你腦子裏究竟在想什麽。”
陸杉抿着嘴，不說話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