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算計(三)
柏麟低低的訴說着,低而緩的聲音宛如玉珠落地,帶着一絲清泠與脆弱。
他的心口處漸漸渙散着金色琥珀光芒,璀璨尤甚朝陽,只是那光芒外又包裹着一層赤若熾火的血色光芒,細瞧之下還能瞧見一縷縷渾濁的黑氣混雜在其中。
柏麟又使了一份力,那匕首又沒入了心口半分。冷汗濕透了柏麟的雪白鬓發,那張寒玉似的面孔蒼白得透明,而被血染紅了的薄唇卻是紅得越發妖異。
羅睺再也控制不住心中的痛,上前一把将那匕首拔了出來,丢入了萬丈深淵中去。
他半抱着柏麟,看着柏麟已然化了個口子的胸口處,一時腦子又憶起往日柏麟生生剜了他心,将他身體化作武器,元神捏成了琉璃美人的畫面。
他恨極痛極,濃黑的劍眉緊鎖,俊朗的面孔扭曲而又可怖,眉宇之間只是散不去的痛與恨。
這個人怎麽可以這麽狠,對他如斯,對自己也如斯。
他施法想要将那道刺痛眼目的口子給治好,可不論他用多少靈力修為,那口子絲毫沒有愈合的趨勢。
“沒用的,羅睺。”
柏麟帶着些扭曲的快意輕笑了起來,道:“那匕首為天柱裏的常春木所制,是伴我而生,能傷萬物且留下的傷口經久不愈。”
羅睺一雙星眸都染上了一片血色,他目眦欲裂地瞪着柏麟,凄厲地低吼道:“你為何要這麽做?我到底哪般對你不住,你要這樣待我。”
“從前你剜了我的心也就罷了,如今你又毀了自己,柏麟,你這個瘋子!你到底要如何!”
柏麟聞言輕笑了起來,許是笑得用力,以至于牽動了胸口處的傷,不可抑制的疼痛登時蔓延至全身,讓他低低地痛吟出聲。
他緩了會兒,待那痛散了些,他将氣喘勻了,才擡眼看向了羅睺,冷聲道:“我本生于天河邊上天柱,神力自是承于天柱。玉石天生無心,又怎麽會生得出慈悲心腸,若不是當初得姑姑教化,我怕是成魔也亦可。”
“姑姑時常說,我生來便是守護三界的,我記下了,日夜苦修便是為了更好地守住對她的承諾。卻不曾想,竟遇上了你。”
柏麟說這話時,有恨有悔有痛有怒,一雙渙散的桃花眸溢出了流光四溢的彩,晃得人心神搖曳。
他望向羅睺的目光帶着綿密而複雜的情,叫人分不清是恨是愛。
“我本無心,偏生你勾我動了情,生了心,染了塵。”
“天柱是支撐天界的神柱,本該是無堅不摧的,卻被我染上了塵,我自知罪孽深重,卻還是無法抑制對你的情。”
“那樣濃烈,就好似沼澤裏瘋長的藤蔓,将我纏得密不透風。可你還利用我,将渡若水河的秘密告訴了修羅族,讓他們直殺入天庭。”
“你讓我如何不恨!”
“玉石無心,本就不該生出這東西來,我早就該毀了它。”
柏麟宛如杜鵑啼血般,發出了最後一聲的悲鳴。
許是悲憤太過,他哇的又吐出了許多血。
被柏麟一通話砸懵了的羅睺才回過神,他又痛又恨地抱着柏麟,幾乎快要落淚,“可你從不曾對我說過……”
柏麟聞言嗤笑了一聲,帶着幾分涼薄,道:“你從不信我,我作何要對你說!”
“不信你?柏麟,你當真是個沒有心的破石頭。當年我恨不得将心捧到你手上,甚至想過為你修成女身,可你卻連那麽幾天都等不得。”
“對我下藥,将我身體煉成神器,用我的元神造出一個相貌與你姑姑一樣的琉璃美人,還用琉璃盞封印我的心魂,讓我日日夜夜遭受着剝離生魂之痛。”
“這也便罷了,可你竟對那琉璃美人動了心,甚至為她種出了心燈。我求了許久也不曾得到的東西,你竟就這般輕易地交給了個六識不全的小丫頭。”
“你從未給過我好好愛你的機會,只憑自己喜惡便定我生死,你要我如何信得過你。”
羅睺說到此處,胸口翻騰着洶湧的怒意與恨意,魔煞之氣直将他赤黑的衣擺鼓起。
他恨恨地瞪着柏麟,可怖的黑色青筋若隐若現,似要将羅睺一張臉都布滿。
“千年裏,我日夜遭受着琉璃盞的火焚燒,早已是怨念厲鬼,你可知若不是禹司鳳,我……”
柏麟笑了笑,臉上帶着些譏諷,“所以你便将一顆心給了他,甚至還想把我的心剜給他。”
羅睺聞言,瞪圓了兩顆又黑又亮的眼珠子,像是聽到了什麽極可怕的事。
“你信修羅王和元朗的話?”
半晌,羅睺才找回了自己的聲音,有些不可置信地問道。
柏麟沒有言語,只是直勾勾地看着羅睺,像是想要從羅睺的眼中望到心底,找到自己想要的答案。
羅睺抿着唇,面色如水地瞪着柏麟,咬牙切齒地說道:“對,我就要将你這顆心剜給禹司鳳了,又如何?所以你便是要毀了也不給我嗎?”
羅睺話音剛落,柏麟又哇的吐了血。
羅睺又悔又氣,悔的是明知柏麟偏執瘋魔,自己還偏要拿話激他,讓他吐了血;氣得是自己都這般表明心跡了,柏麟那破石頭還不信自己。
“羅睺,可還記得我說過的話,這顆心本不該有的,卻因你而生,你既不屑,那我便毀了它。”
柏麟牽着嘴角露出個笑來,“便是毀了也不會讓旁人沾染半分,它只屬于你。”
說罷柏麟探手生生地從胸口處掏出了那顆流光四溢的琉璃心,“呵呵,禹司鳳救贖了你那又如何,我為何要賠上我的東西。”
柏麟癡癡地笑着,狀如瘋癫,着實可怖,他笑了會兒,盯着那流光四溢的琉璃心,低聲喃道:“該是兩清了。”
說罷柏麟便要用靈力将那顆琉璃心震碎,而就在這時,修羅王趁衆人不備,奪地而起,作勢便要去搶。
青龍幾人見狀,趕緊上前阻攔,幾人又糾纏了起來。羅睺吓得當即抱住了柏麟,生生封住了柏麟最後的靈力。
“我絕不會讓你毀了它!”
羅睺目光沉沉地看着柏麟,那黑沉如水的眼神似要将柏麟給吸到眼裏去。
柏麟沒說話,只是悲哀地笑看着羅睺。
羅睺被柏麟那直勾勾的眼神看得心跳不止,他別扭地轉過了頭,對着螣蛇吩咐道:“好好看着你家帝君!”
螣蛇愣愣呆呆地點點頭,乖乖地蹲下身去守着柏麟,随後瞥見加入窦發中的羅睺,後知後覺道:“嘿,這瘋子什麽時候命令起老子來了。”
話音剛落又聽得柏麟低低咳了起來,螣蛇連忙回過頭,心疼地扯着柏麟的衣袖,欲言又止,“帝君……你方才說的可是真的……”
柏麟懶懶地掀着眼皮看了眼螣蛇,見他委屈又難過似乎很難相信自己所說,柏麟有些好笑,但還是點點頭,道:“是真的,我這個帝君是不是讓你失望了。”
螣蛇連忙罷了罷手,心急地解釋道:“不是不是,我只是沒想到……沒想到……”
沒想到你早已對羅睺情根深種!
柏麟似瞧出了螣蛇未說完的話,螣蛇小孩心性,又十分依賴于自己,自是有些接受不了自己傾心羅睺這件事。
柏麟憐愛地摸了摸螣蛇那一頭銀發,輕聲嘆息着:“螣蛇,你早已不是随我回天庭時不谙世事的小蛇了,我也不是當初那個帝君了。但你我終歸是還有些情分在的,我若請你幫忙,你可願意。”
螣蛇已經許久不曾感受過柏麟溫柔的撫摸,一時貪心的将自己的頭往柏麟手裏送,想也沒想便答道:“帝君有事盡管吩咐,螣蛇萬死不辭。”
柏麟看着螣蛇這模樣,笑得一派漫不經心,雲淡風輕地說道:“我要你毀了這琉璃心!”
螣蛇當即便愣住了,猛地擡頭瞪大了一雙眼睛看着柏麟,怒道:“帝君莫不是在诓着螣蛇玩兒?”
柏麟輕嘆一聲,道:“我方才說的話你可都忘了?修羅王與元朗蟄伏在羅睺身邊又是為的什麽、青龍他們得了什麽樣的命令,如今你難道還不明白嗎?”
螣蛇面露猶豫,眼睛都快紅了,“可并不一定要捏碎它啊?若是帝君你真身當真是青蓮琥珀玉石,捏碎了那顆琉璃心,你還有得活嗎?”
“帝君,我們回天界,雖說那青蓮境淬煉心性極痛,但好歹能保命……”
“螣蛇!”柏麟皺了皺眉,喝止了螣蛇接下來的話,“我若是當真想回去,又何必當着衆人的面剜了這心。”
“所以帝君你從未想過活,就為了那個只有半顆心魂的修羅,你就要舍下螣蛇,舍下三界……”
螣蛇快要哭出來了,小心翼翼地拉着柏麟的衣袖,哽咽道。
“你啊你……”
柏麟正欲說道幾句,話還未說完,就被一大批的魔修給團團圍住。
那些魔修身手了得,修為高深,手段毒辣,招招都是朝着奪命去的。
螣蛇一面要護着柏麟,一面還得承受那些魔修的攻擊,自然是分身乏術。
而就在螣蛇與那些魔修糾纏不休時,柏麟起身走到了崖邊,背對着衆人高聲喊了句,“羅睺計都,我們就此兩清,黃泉碧落永不相見。”
柏麟話音剛落,朱雀不知何時變化出焚寂劍作勢朝他刺去。
“不!”
羅睺悲痛的長嘯一聲,拼盡了全力才抱住了柏麟,而朱雀的焚寂劍卻生生地從他心髒穿過。
焚寂劍拔出,羅睺便與柏麟雙雙墜入洗華山的萬丈深淵。
衆人望去,只看得見獵獵寒風中交纏不清的青絲白發,還有那一白一紅。
三界都道洗華山的萬丈深淵有着通往三界之外的無人之境,神魔皆不可達,凡是不慎跌落,任憑你修為再高,也無法自救。
羅睺抱着柏麟,任由兩人落入這洗華山的萬丈深淵,他看着柏麟快要落淚的眼睛,溫柔地擡手摸上了那帶着些妖異紅色的眼尾。
“柏麟,你這個瘋子,為何不能信我一次靠我一次。”
“你可知,若水河的秘密我從未對人說起。”
“你可知,我救那禹司鳳不過就是與褚璇玑約定,我拿一半的心魂給禹司鳳,她拿你造她時留下的一縷青魂來換,以你青魂為引,這樣你的心魔便可除去。”
“若你是能變成我活一日,便能知曉我有多愛你,我又怎會舍得剜你的心給別人。”
“什麽禹司鳳什麽褚璇玑什麽魔界天界,我所求不過一個你,可我終究是得不到你,也護不住你。”
“今日我以我修羅族最淨的熾血封印你的心魔,你心魔因我而生,只要忘了我,它便不能沖破我的封印。”
“柏麟,只願餘生你能回到從前那般無情無心,潇灑過活,永生無悔。”
話罷只見深淵中一陣紅光直沖天際,映紅了半邊天,随即而來的是一聲撼天動帶着無盡悔意的悲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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柏麟,你可有悔?
夢裏那個模糊的身影又一次魇住了他,那個溫柔而低沉的聲音一遍遍地問着:柏麟,你可有悔?
悔嗎?
他不知道!
他只是覺得那個聲音熟悉溫柔得他想哭,每一次夢醒之後,他的胸口就一陣陣的痛,又空蕩得厲害。
可谷主告訴他,他是玉石精所變,無情無心,是不會痛不會哭的。《$TITLE》作者:$AUTHO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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