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章節

滑出了一輛黑色的商務車,喇叭聲驚了柯為一跳。

他擋了路,連忙跳着往邊上走。

沒打傘,雨下得也不大,車窗半開着,裏面的人仿佛側頭看了他一眼。

他與車內的目光匆匆對視,卻生出一種古怪的悲哀。

對方在可憐他。

不是可憐他淋了雨。

校服漸漸潤透了,把外套脫了搭在肩上。嚴峒的吻痕留在鎖骨,他走進超市買了一包煙。收銀員的目光落在他的校服上。

“給我爸買的。”

對方沒有揭穿他欲蓋彌彰的謊言。

煙和打火機握在手裏,走出超市時,已經臊得滿臉通紅。

他并不擅長撒謊,卻把自己的秘密掩藏了那麽多年。

認識的人裏,只有方易那樣的小混混才抽煙。他說他出國了,只要語言成績過得去,甚至可以在一個相當不錯的大學裏讀預科。這就是人與人之間的差距。

他不嫉妒。

只是覺得恍惚和孤獨。

他還欠方易錢。煙絲燒盡,濾嘴卻從始至終沒有塞進嘴裏。袅袅娜娜的霧絲雨絲幫他與人世阻隔。

嚴峒從放學就一直給他打電話,手機裏已經存了三十多個未接來電。

屏幕上起了薄薄的霧,“我來你家。”

半小時之前的短信。

邁步朝前走,在雨霧裏又點了一根煙,這次忍着辛辣苦澀把強制提神的物質統統吸進肺裏。他不适應,邊走邊咳。

外婆吃完藥睡得很香,在柯為回來之前大概已經和嚴峒說了很久的話。有人陪伴的幸福感讓老人變得更像小孩子。

柯為給她掖了掖被角,坐在床邊完全沉默。

“小寶…”促狹裏帶着親昵,嚴峒也許知道,也許不知道,但他的聰慧常伴惡毒。

“別那麽叫我!”

察覺到自己的反應過激,柯為抹了一把臉,把嚴峒從外婆的房間裏拽出來,換做商量的語氣,“起碼別…別在外婆面前那麽叫我。外婆想起媽媽,可能會難過。”

嚴峒知道是借口,卻也不想再三挑戰柯為脆弱的自尊心。慢慢抱住他的腰,一字一頓地應道:“好,我答應你。”

他以為柯為想哭,柯為卻半滴淚也沒流。推開他的懷抱,一瘸一拐地走進自己的房間。

“別進來,我要上藥。”

“柯為,”嚴峒按住門板,神情嚴肅,“我想照顧你。我不會問你要機會,你總是拒人于千裏,誰也不接受。我是告訴你,我要照顧你。”

少年面相,唇如刀鋒,眉心若蹙,帶着一點天真和偏執。

可惜柯為不看他。垂着眼,上下睫毛疊在一起,變成一條彎彎的弧線。說是苦笑也談不上,低低地從喉嚨裏翻出一句“可以啊”,把藥膏扔到嚴峒手裏,往床上一趴。

嚴峒的手指忽然抽搐了一下。

29

柯為叫得很小心,耐不住了才咬着牙根透出一點點哼氣。窗邊堆起昏黃的燈光和霧氣,腰間落滿汗,把床單弄濕。他的睫毛也是濕的,擡手去把汗擦掉,洇了一手,很不舒服。

他很想說點什麽,牙根鼓鼓地發脹,咬了咬牙,又把話都吞下去。

他想說嚴峒弄得他疼,想說他覺得未來越來越長,慢慢落下來,全都壓在他的肩上,想說他堅持不下去。剝離了那層安全的保護,他惶恐至極。他還想問他的那些秘密都是如何流傳出去。

還有,誰恨他,恨到需要剝奪了他改變人生的希望。

有時候機會也是一個坎,抓住了,跳過去,內心就不積塵垢,沒抓住就成了午夜夢回時一個巨大的空洞。

他的心空,也蓄滿了不甘願。

做完了,上了藥,依舊爬起來抽煙。

頭疼得睡不着,渾身發虛。額頭抵在玻璃上,用餘光打量玻璃上的倒影。

他的志願輪空,有誰受益?

想完了又擺擺頭,害怕自己貪心生妄念。

再讀一年…

再讀一年就再讀一年。

是同性戀…

是同性戀就是同性戀。

掐滅了煙頭,在嚴峒唇角處舔了舔。

沒有什麽特別的味道。

暑氣未消,課間操之後,每個人多多少少都有點虛熱。柯為杯子裏的水兩口見底,不想排隊去打,就趴在桌子上悶着。被人敲了敲肩膀擡起頭,嘴唇都漚紅了,又熱又渴。

“怎麽了?”

他是複讀生,班上的人還沒有認全,眼前的女生短發圓臉,渾身的活泛倒使他感到熟悉。

像鄭小知。

“柯為,喝不喝水?”說話的同時一彎笑就挂上了嘴角,眼睛也彎,笑眯眯地甜。帶着冰碴子的礦泉水遞到他眼前。

“不用,謝謝。”

然而女生忽然湊上來,用着親昵而狡黠的語氣道:“不是我買的!”

指頭引着柯為向教室門口看,班級和班級之間有着天然的結界,少年們恪守着某種絕不逾矩的尊重。

他以為是嚴峒,接了冰水朝門外走去。

然而拐角處匿着的卻是他低着頭的前女友。

“柯為…”兩個字出口,眼圈一紅,清清亮亮的淚珠彈下來,惹人憐愛。她比從前憂郁,柯為把水遞給她,輕輕皺眉。

“你喝了嗎?”

“我…我喝了…我記得你不愛去接水,今天這麽熱…我…”

仿佛昨日重現,嚴峒出現在了走廊拐角處,手裏也拿着一瓶水。

“我聽說了,你的志願被人改了…暑假的時候,你肯定也很傷心!我只顧着我自己,我開始…我開始還恨你,怪你不來找我,…對不起,柯為,我什麽都不知道…你能不能,能不能原諒我啊?我們別冷戰了,你別、別不理我…”

哭得抽噎起來,柯為抽出紙巾,瞥了一眼遠處的嚴峒,猶豫着把紙塞進鄭小知的手心裏。女孩把所有事情按照自己的心意做了合理化的解釋,邏輯環環相扣,卻也一擊即碎。去年同一個時候,在相似的角落裏,他們也曾共享過同一場夢,柯為自認,做不出那“一擊”。

身後有人用氣聲喊着柯為的名字,“老班來了!長話短說!”

柯為回身打了一個手勢,下意識地把水繼續朝鄭小知手裏推了推。

“上課了,有什麽話,我們放學再說,好嗎?”

“那你把水收了…”抱着忐忑的心情而來,見事态的發展仿佛朝着好的方向駛去,鄭小知又恢複了一些希望,以央求的姿态,耍着一點小小的心機。

嚴峒盯着他手裏的水瓶,轉身離去。

30

柯為把鄭小知約到體育館樓下,高聳的建築與茂密的樹蔭遮擋了好事者的目光。

鄭小知滿含期待地跟在他身後。

柯為瘦,卻很挺拔,符合人們對青春最标準的幻想。舉動也常是幹淨利落的,只是今天他的步子卻慢,落葉踩在腳底,發出濡濕又濃厚的聲音。

“小知,你去年考得不好,是因為我吧。”

不祥的開局讓鄭小知定在原地,一時語塞,絞盡腦汁地想要尋找轉機。

她在父母面前立下軍令狀,今年要是繼續“發揮失常”,她就和柯為徹徹底底地斷絕往來,無論将來發生什麽,她身處何方,都不能再和他見面。

她不知道他們還能有多少未來,所以更不肯放棄柯為的現在。

“那你呢?你…你考得那麽好…也沒走成,我們又在同一個學校了,難道不是緣分?”

天真的人有着天真的殘忍。

“緣分?”柯為輕輕地念着這兩個字,眸色漸深。

“我是說…”鄭小知被柯為眼中的冷淡刺了一下,惶恐不安,委屈地又要哭,“我真的好喜歡你啊,柯為,我們好幾個月沒見了…我好想你的…”

後面的話都是雜亂無章的傾訴,傾訴她的痛苦、思念、糾結、抗争,哽咽不及,哭得滿臉通紅。

柯為凝神聽了一會,清了清嗓子,習慣性地口袋裏摸出一包煙。黃昏的光也是明晃晃的,刺得人眼睛發痛。

“咳咳…你現在、你現在抽煙?”

這個不得了的新發現讓她十分錯愕,眼前的人有哪裏和以前不一樣了。睜大了眼睛重新審視着他。

像是有些苦惱,男生皺着眉,風把他的劉海掀上去一些,露出思慮重重的一雙眼。

就是這雙眼睛,不經意間便會溢出層層疊疊的痛苦和疏離,對不谙世事的靈魂有着天然的吸引力。

只是貼近了以後,天真又會化作張揚,希望連這對壓抑的瞳眸,也能滿心滿眼地裝着自己。

“抱歉。”柯為把自己的站位換到下風口,想了想還是掐滅了煙頭。

“沒關系…你、你抽煙也看起來很帥!”說完自己的臉又紅,在心裏暗暗唾棄自己花癡,哭了一通,心情卻好了很多。小心地拉過柯為的一只袖子,問他,“那你答應我嗎?”

和從前送情書的時候幾乎是一個樣子。

她被保護得很好,柯為想。

“不行。”邊說邊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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