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章節
愉快的、傷心的、以及後悔的。我巨細無遺,完全的剖開自己的內心,就怕他知道的不夠多。
治療師從頭到尾都安靜地聽我訴說,直到我完全将事情的前因後果說清楚他才淡淡地開口。
“被他看到身後的鞭痕,你覺得羞恥嗎?”
“是的。”我愣了下,理所當然地回道。
“為什麽?”
為什麽?
我詫異地看着他,輕蹙着眉:“當然是因為……”
因為什麽呢?話到嘴邊,我一下子啞然,竟不知道該說什麽。
對方卻替我繼續說了下去:“因為你覺得這是不好的事。喜歡鞭打、通過疼痛舒緩情緒,人們固有的思維認定實施這些行為的人都是‘不正常’的,甚至是變态。而你雖然長期在‘紅樹林’進行這樣特殊的治療,但內心深處仍然是不認同的。你害怕被他知道你是‘不正常’的,害怕他用異樣的眼神看你。基于以上,你會感到痛苦我并不驚訝。”
他的話語太過一針見血,讓我無法反駁。
的确,岡薩雷斯的那些話是最多出現在我夢裏的,那是噩夢的标志,讓我夜夜為此害怕入睡。
我有些神經質地搓`揉着雙手:“你說得對。受虐狂并不是什麽體面好聽的稱呼,我不願讓他看到我不光彩的這一面。”
治療師露出了稍稍不認同的眼神,接着道:“再深入地說,你根本無法對他敞開心扉。多年來你從來不曾向任何人敞開心扉,包括我。這也是你為什麽遲遲沒法‘痊愈’的原因。我建議你可以把‘傷痕’暴露給他看,并告訴他形成的過程。這個‘過程’或許會充滿傷痛,但你至少努力讓他理解你并不是個喜歡疼痛的‘變态’。你只是病了,需要治療。”
我只是病了。
疼痛是我的藥。
如果沒有藥,我會越病越重,最終在漫天的絕望中走向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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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消化着治療師對我的建議,還是不安:“如果他聽完我的故事仍然感到惡心呢?”
對方聞言停頓了片刻,漆黑的雙眼直視着我,一本正經道:“那說明他并不值得你為他牽腸挂肚。”
在治療室足足呆了兩個小時,和葉的對話讓我受益良多。他說得對,我應該早點尋求他的幫助。
敞開心扉,将傷痕暴露出來。
離開“紅樹葉”的時候,我嘗試着用葉教的方法,盡量用一種輕松的口吻将自己的‘傷口’暴露給他人知道,盡管那很難。
“你知道我的故事嗎?”我接過約翰遞給我的外套,問了一個十分突兀的問題。
約翰怔了怔,不知想到了什麽,急急否認,并保證自己老板非常有職業素養沒有到處說客人閑話。
“死板的家夥!”我受不了地評價。
接下來的話我從未想過會有一天這樣随意、輕松地說出來。
我以為它是我的死穴,是不能被碰觸的腐肉。但顯然我低估了自己的承受能力,我做得非常好,好到令自己都驚訝。
“我那時候忙着賺錢忽略了家庭,妻子的生日、家庭聚餐、孩子生病,我都錯過了。我總想着有得是時間彌補,然後有一天我的妻子和女兒出車禍再也沒有回到我身邊,我甚至來不及對她們說一聲我愛她們。”
我的遺憾、悔恨、痛苦的回憶,說出來原來也就短短的兩句話,一百個單詞都不到。
約翰看起來像是傻了,一動不動地盯着我瞧,話都說不出來了。
“所以,別讓自己後悔。”我拍了拍他的肩,轉身離開。
別讓自己後悔,再一次的。對着約翰這樣說的時候,我其實也在警告自己。
7.各取所需
我以女兒梅麗爾的名字創立“梅麗爾集團”,是在十五年前。
開始一切都非常美好,事業蒸蒸日上、家庭美滿、女兒聰明可愛,我一度覺得再沒有比自己更幸運的人。但随着公司業務越來越繁忙,我的應酬也日益增多,有時候甚至幾天都難以見到家人一面。
我和妻子的交流慢慢變得生疏客套,話題也不再多樣,只是簡單圍繞着我們的女兒,然後便是長久的沉默。她雖然支持我的事業,可這樣的生活對于一個年輕的女人來說太過煎熬。終日面對冰冷的卧室,只有兩個人的餐桌,甚至重要的家庭聚會還要為無法到場的我找各種理由,我想她是受夠了,所以當有一天我回到家,放在我面前的是一張她已經簽好字的離婚協議書。
我不明白為什麽會走到這一步。我當然不明白,我滿腹委屈,認為她不理解事業對男人的重要性!我懇求她留下,和梅麗爾一起留下,但對方的态度卻異常堅決。
“對你來說金錢勝過一切,我和梅麗爾永遠在它之後!”
我至今仍記得她說這句話時悲傷、痛苦的神情。她朝我大吼大叫,發洩着多年來一直積累着的不滿,展露出我所不知道的除了“溫柔”以外的特質。
對于她的指責,我無言以對,不知道要怎麽向她解釋或者請求原諒。
——我只是想讓你們過得更好!
——我做這一切都是為了你們啊!
這樣的說辭和推卸責任沒什麽區別,我沒有臉說。而請求原諒的話還沒來得及說出口,就被對方冷漠的眼神和态度堵在了喉頭。
她看我就像在看一個擦肩而過的路人,而不是同床共枕的丈夫。
到那時我才真正意識到,曾經我以為親密無間的兩個人,已經在無情的歲月和忙碌的生活中被磨去了相愛的印記,變得陌生無比。
“你已經有多久沒有和梅麗爾好好說過話了你還記得嗎?”
我讷讷張着嘴,仔細地想要找到答案,但腦海裏卻适得其反的一片空白。我明明是愛着她們、珍惜着她們的,可到頭來我發現我找不到任何證據來證明這一點。
在我長久的沉默後,對方失望至極。
她勾起一抹冰冷中透着嘲諷的笑,作了總結:“我要說的已經說完了,就到這裏吧!”
她終究還是帶着梅麗爾走了,就在提出離婚的當晚,拿出早就收拾好的行李,不容我反對。
我無法留下她們,只能頹廢地坐在沙發上,直愣愣地注視着眼前的離婚協議,始終無法下定決心簽下它。
不知道就這樣坐了多久,天空劃過一道閃電,暴雨傾盆而下,帶着令人心悸的雷鳴。
我将視線轉向窗外,閃電将天空映照的猶如白晝,讓人沒來由的心慌。
也就是在此時,我的手機響了起來,在這樣的雨夜這樣靜逸的環境下,透着隐隐的不祥。
我接起電話,遲疑地問對方是誰,對面傳來一抹低沉的中年男聲,帶着些哀傷。
“漢得利斯頓先生,我很抱歉,你的……”
大概有一分鐘,我的腦海裏重複着對方說的話,手指顫抖的幾乎拿不住手機。
最後我連怎麽挂斷電話怎麽沖進雨裏的都不知道。我渾身發冷,沒有力氣,幾次都差點軟倒在地上。那是我此生最為痛苦的一個雨夜,以後的許多年裏,我常常會被和這晚相同景象的噩夢糾纏。負罪感、悔恨、遺憾種種情緒籠罩着我,讓我過得就像個游魂。
我時常會想到梅麗爾臨走時留戀的眼神,和她滿懷期待的發問。
“爸爸,你會來接我們嗎?”
我低頭親吻她,告訴她我會的,我會帶她回家。
這些最後的溫暖,在我黑色的夢裏反而變成了可怕的場景。梅麗爾臉色慘白,嘴角滴着血,一遍遍問我為什麽沒有去接她。我痛哭着告訴她我想去接她,可她已經不在了,我很抱歉。對話一遍又一遍地重複,醒來後我整個人都是麻木空虛的。
如果沒有葉,沒有紅樹林,我或許早就受不了這種精神折磨死去了吧。
這個故事其實一點也不有趣,它是我的舊傷疤,醜陋并且傷情反複。我不知道岡薩雷斯聽到這個故事會作何感想,我只想讓他不要将我當做怪人看待。
想要見到岡薩雷斯,這個念頭比什麽時候都要強烈。為此我再次去了“豹貓”,不過因為有了上次的教訓,我是在天還沒完全黑的時候去的。酒吧裏一個顧客也沒有,也見不到岡薩雷斯的身影。
“你找岡薩雷斯?”酒保邊擦着酒杯邊回答我的問題,“我怎麽知道你是什麽人?萬一你和他有過節,我告訴你不是等于害了他?”
我掏出一張大額鈔票遞給他:“我不會害他。”
酒保眼珠一轉,笑着收下:“我相信你。”沒多久之前才表現的那麽正義凜然,這會兒卻迫不及待地将岡薩雷斯的去處告訴了我。
“他妹妹最近好像不怎麽好,他這幾天都向老板請假了,專心在醫院陪他妹妹。”
“不怎麽好?”
“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