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不一樣的女孩

魏文斌:

我早就料到了這樣的結果。

事實上,這樣的事情我已經聽說過不止一次兩次了,但這卻是我頭一次涉身其中。

是的。在我們學校旁邊那條大多數學生回家都必經的長巷裏,我被何辰筱攔住了去路......确切的說,我被何辰筱勒索了!

何辰筱是誰?

拜托,整個樂山高中誰不認識何辰筱啊!

這個吃喝玩賭打架鬥毆樣樣都手到擒來的女生簡直了成了整個樂山高中學生們口中的傳說,老師們眼中的瘟疫......毫不誇張的說,就連總是在學校小賣部門口那只見到人就龇牙咧嘴的大肥貓在看到她都要夾着尾巴躲得遠遠的——她曾經因為買東西時這只貓沖着她龇了一下嘴,直接從口袋裏拿出一把打火機将那只肥貓的毛燒了個精光——那段時間,我每次去超市買東西看到這只因為失去毛發而溫順了很多的肉球都會讓我想到傳說中的何辰筱,然後就會不寒而栗,這個跟我一樣大才讀初三的小女生,簡直是一點公德心也沒有......

此時此刻,我看着面前這個毫無公德心的女孩,她穿着一雙印花高幫球鞋,松垮的牛仔褲管上幾乎找不到一塊超過三厘米的好布,上身批了一件白色的皮夾克,她的雙手裝模做樣地抄在褲子口袋裏,露在空氣中的手腕上扣滿了亂七八糟的皮帶鐵鏈配飾......那時候淘寶剛起步,何辰筱那身不知道哪個爛店淘來的皮夾克在暖金色的夕陽下閃爍着一陣奇怪的光芒,讓人眼睛不覺花了花......

2007年冬,那一年我讀初三,非主流在各大高校流行,這種對于八零後來說完全是腦殘的行為藝術猶如病毒一般眨眼便感染了整個九零後群體,沒過多久就被這個充滿創造力的群體推向了一個登峰造極的高度。

何辰筱就是這個文化團體裏最好的代表人物之一。

她頂着一頭爆炸離子頭,整個被電抽過的樣子,亂糟糟的發型半隐着她濕漉漉的黑眼睛,她嚼着口香糖歪着一張小嘴,兇神惡煞的沖我叫道:“小子,給點錢用用!”

何辰筱:

我不大清楚自己是怎麽變成這幅鬼樣子的。

我從來不去看別人的眼色生活。我聽艾薇兒,學着她紋身、穿破洞牛仔褲、帶骷髅頭、嚼口香糖,甚至畫眼影。那時候我才十四歲,作為中國南方小鎮上萬千少女中再渺小不過的一名,我的裝扮誇張到與周圍格格不入的地步。

我知道這樣的自己讓人讨厭,但能有什麽辦法呢,人又不能總是按照他人設定的方式去活。而且,我可沒有那閑工夫花時間去讨好別人,讓別人喜歡我。

我這個人極其厭惡虛僞。

我讨厭隔壁那個每次碰到我總是笑的一臉猥瑣的叔叔——我曾經在鎮上有名的紅燈區看到過行色匆匆的他;我讨厭我們班級的班長劉小麗,她總是穿着裙子一副高尚純潔的樣子,但是我不只一次看到她卷着裙子在廁所的尾間裏吞雲吐霧的樣子;我讨厭我們班主任,誰也不知道在班級裏總是一副吃了炸藥的她其實總是為了自己不幸的婚姻哀聲怨道——值的一提的是,她的老公就是住在我隔壁的那位大叔......當然,我最讨厭的人就是魏文斌,他是我這輩子見過的最虛僞的人——

他總是穿着一件沒有褶皺的白色襯衣,領口上還裝模作樣的別着一個別針,才十四歲頭發就梳理的一絲不茍,像個老學究,他的成績永遠全年級前三之間徘徊,上課經常第一個舉手回答老師的問題......在得到老師的褒獎和同學們各色目光後他風輕雲淡的坐回自己的座位上......還有就是,與沙鎮其他孩子們讀課文都帶着股揮之不去的土腥味口音不同,他說話字正腔圓,跟電視裏播音員一樣的純正口音,在這個落寞的小鎮上,這樣不同的他總是顯出一種仿佛與世隔絕的圓滑感......

雖然我早就受夠了他那副讓人想吐的假模假樣,但我發誓,我從未想過向他動手,之所以會攔住他,大概是因為那天我的心情太差了。

不管怎樣,我得為自己那天的行動找一個理由。我這種為自己每一個行為找個理由的能力可以說是到了爐火純青的地步。我熱愛用各種理由僞裝自己的每一個行為。盡管我知道這是在自欺欺人。

我們學校流傳了很多關于我的傳說,打家劫舍,殺人放火......一切都被那些善于撒謊的學生們說的煞有其事,但你得相信,我從未做過一件真正意義上的壞事,包括學校小賣部的那只貓,它那身被燒掉的貓跟我是半毛錢關系也沒有。

雖然我是無良少年(我們學校一個莫名其妙的壞學生組織)的一員。但我卻未參與過他們那些打家劫舍的勾當。我之所以加入無良少年,全然就是為了讓自己的另類或是那種不安分的躁動變得更加理所當然罷了。

所以,當我說出那句話的時候,我其實已經開始虛了。

我能夠感覺到自己的心髒跳動的聲音在那個不算寬敞的巷子裏突然變大了幾分,特別是當我對上少年那對褐色的雙眸之後,我盡然不受控制的方寸大亂了。

恍惚過後,我不知道哪門子的傻勁,盡然沖上前一把抓住了魏文斌總是整理的毫無褶皺的衣領,我們距離不過幾厘,他比我高出了半個頭,我拉着他,他被迫彎下頭來,然後我們的眼睛就撞在了一起。

我緊緊盯着他的眼睛,裏面清澈到沒有任何情緒。他的鼻息間不斷有股青澀的氣息佛上的我面頰,我有一瞬間的愣神,就是此時他卻往後面退了退,他輕微地掙紮讓我一下子興奮起來。

他此時的表現終于像個獵物了!

我乘機用力拽着他的衣領試圖将他拉的更低。然後,我在他臉上看到了一絲慌亂。

哈哈,他怕了!

魏文斌:

我怕了!

我原本以為我只是對這個奇裝異服的少女不屑一顧的。但是當我順着她手上的拉力彎下腰,當我與她雙眼對視時。我透過她黑的像是珍珠一樣的眼睛看到了她滿腹的洋洋得意,她身上那股自然的清香恰到好處的飄進我的鼻子,我身體內那個沉睡了十四年的小猛獸就在此時慢慢眯縫開雙眼,然後嗷嗚着醒了過來。

那只小獸在我體內咆哮一聲,我的血液開始沸騰起來。

“你是在瞧不起我嗎?”她的聲音還帶着股奶氣,即使這跟她一身的裝備相去甚遠,但我知道,她一定自以為是的覺得大家都應該害怕她。我其實也想努力配合她的,但是當我看到她白嫩的像是早上學校門前豆腐腦一樣的小臉蛋時,鬼使神差的,我向她紅紅的小嘴唇靠了靠。

她不會打架。

一般人打架都是打頭或是肚子,但是她一拳卻打在了我的胸膛上。這種像是小女孩撒嬌似得打法讓我體內那只小獸再次猛地一震。

我因此不受控制的往後退了一步。由于此時她依舊抓着我的衣領,于是我襯衣上那兩顆本來就搖搖欲墜的紐扣便應聲崩了出來。

咔噠——随着塑料紐扣落在地上的輕聲,我的胸膛□□在空氣中,那上面一塊糾結着的紅色疤痕就在此時暴露在空氣裏,那一刻我感覺到小巷子的空氣慢慢凝固起來。

何辰筱:

我吓住了。

那塊疤痕大概有十厘米吧。我只在無良少年根據地那個小小的電視機裏看過這樣的猙獰的傷痕。它閃現在那些光影交錯的電視劇裏,顯得帥氣十足,可是現在,它盤踞在少年的胸口,像一只死在胚胎裏的怪獸,發出一陣讓人惡心的猩紅色光芒。

我不受控制的往後退了兩步。一個詭異的畫面閃過我的腦海:刀,血液,尖叫聲......那些明明被我封藏的嚴絲密縫的記憶一下沖擊了我的思維。大段的空茫閃過。就在我不知所措之時,耳邊傳來一個清雅的聲音,是魏文斌,他問:“你沒事吧?”

我倉皇的轉過身,然後落荒而逃。

這是我人生裏為數不多的一次逃跑事件。我不知道那時候我為什麽要逃離現場,我開始習慣性的為自己找理由。但這次我卻仿佛黔驢技窮般找不到任何好的借口來粉飾一下那次,也是唯一一次失敗的打劫事件。

我将一切都歸結在那段該死的記憶裏。

是魏文斌那塊醜陋的傷疤讓那段明明即将被我忘記的往事再次在我腦海變得清晰起來。但是在我逃跑的空隙裏,我眼前閃過的分明就是少年在黑板上奮筆疾馳的修長背影,他自然卷起的衣袖,暴露在空氣中精壯的小臂,捏着粉筆的修長指甲,他回過頭,在老師的贊揚聲和同學們的羨慕聲中,是他白色的衣領和孤傲不群的黑色眼眸,他這種人天生就适合站在人群前熠熠生輝。

所有的畫面都指向一個事實。真相即将破繭而出!

我開始氣喘籲籲,我停下來用手撐在腿上,我的身體不受控制的顫抖着。當我擡起頭,我看到遠處夕陽從長巷的那一頭緩慢又優雅的落下,暖金色的光影斑駁了不算寬敞的巷道,光影交錯之下,一個模糊不清的臉龐出現在那裏。

盡管隔着一段距離,但我依舊可以看到他傾長的身體以及在空氣中微微起伏的胸口。就在他的胸口上面,一個暖金色的小豬在哼哧恥笑着,仿佛在譏諷我的軟弱無能。

魏文斌:

我不知道我為什麽要追上去。

我分明應該快點回家,我還有好多作業要做,還要照顧我那位這幾天因為喝酒過多而酒精中毒一直躺在家裏的父親,但是在何辰筱轉身跑走的那一刻,我便不受控制的跟着拔開了腿。

在後來的人生裏我十分慶幸自己有過這樣的舉動。

因為當所有人都在緬懷青春的時候,他們其實十分清楚,在那段朦胧的歲月裏,他們真正經歷過的矯情到能讓自己潸然落淚的場景其實是寥寥無幾的。人們總愛跟自己的回憶添油加醋。所以,很多時候我也不大敢肯定,那段回憶是否同我每次回想的如出一轍。

但那天的夕陽絕對是我有生之年見過的最完美的。

我記得它像聖靈降世時的恩澤之光,将長長的巷子渲染成一片充滿希望的金燦燦。那個女孩就站在不遠處,她頭頂的天空被幾個支衣服的竹篙分割成幾塊金紅色,她就在這樣一副歐洲文藝複興時期的時代化作背景前氣喘籲籲的看着我。我看不清她的表情,但我知道她的眼睛,那對黑曜石似得大眼睛裏一定寫滿了驚慌失措。

我帶着自己傾長的影子慢慢向她靠近,直到我們倆的影子重疊在一起。那一刻,夕陽沉入樓底,藍色暗宇下,數不盡的星子在一瞬間被一同點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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