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暗湧

易北:

這一次,我相信了所有故事的偶然性,那些所謂的作家們為了讓讀者相信自己寫故事,而去做的無數虛僞假設,那些被頻繁說明,不厭其煩的贅述的東西,原來是有科學性的。

生活的狗血是直淋淋,毫不懂得廉恥的。

就在2008年的新年,我那個我素未蒙面,徐文鳳從來不願意提的男人回來了。

是個,那個我還沒出身就将我和我那個倒黴的母親抛棄了的男人,他穿着高檔的禮服,開着一般人買不起的車回到了這座終日飄散着工業濃煙的城市。

大年初一,沒有親人們久別重逢的欣喜落狂,他連過問我們這些年的生活這種起碼的虛僞都懶得用,在家裏坐了一會之後,他終于說出了自己回來的目的,他說:“讓易北跟我走吧,你知道的,就你目前的狀況給不了他一個好的未來。”

我媽靠在床上,她像是還未從昨晚的驚吓中緩過神來,她的表情木讷,眼神空洞,那個男人說什麽他都沒有回應。

“你走吧,我不會跟你走的。”那時候我還能很好地控制自己說話的語氣,我在說這話的時候一直緊緊捏着徐文鳳的手,眼睛從來沒離開過她那微張的幹枯嘴唇。

沉默,大概過了一刻鐘,男人嘆了一口氣,他說:“當年的事情,你不能怪我。”

我回過頭瞪着他,我看着他那張讓人惡心的嘴臉,我深吸了一口氣,對他說:“你是個廢物。”

他聽到我的話首先一愣,接着又勾着之前被我一拳打的青紫的嘴角,他笑容苦澀的說:“是的,我是個沒用的廢物。”他頓了一下,接着語氣激動到,“可是當年,要不是你媽,我他媽至于背井離鄉嗎!”

“你毀了我們所有人的生活。”我沖他叫着,眼睛就不自覺模糊起來,看吧,這個男人根本就不懂責任是什麽。

我沒想到他卻十分嘲諷的沖着我一笑,接着說:“他媽的,是你們毀了我的生活!”

這個混蛋,我沖過去一下子抓住他的袖口,他卻不還手,但下一刻,他所說的話卻讓我一下子墜入萬丈冰窟,他說:“我是個GAY,你媽喜歡我,為了報複我,她對我下了藥。”

我看着他的眼睛,那中間我看不到任何光芒,一片沒有任何溫度的漆黑将我重重包裹,我不敢置信的回頭,我想在徐文鳳那裏找到一點動搖我的不可能,但是,我卻對上了她那張寫滿了絕望的愚蠢臉龐。

那一刻,那種一直被我壓抑着的恐懼全部回到了我的身體,我開始忍不住的劇烈顫抖起來......

你明白那種感覺嗎,那種仿佛整個世界突然靜谧到沒有任何聲音,全世界都變成了一片虛無的黑暗,你就躺在那片黑暗中沒有目的地漂流,終于,你看到一絲光斑從你眼前晃動,它帶着無數飄搖微小的顆粒塵埃進入你的瞳孔。

那一瞬間,你開始明白自己的渺小,甚至是不堪一擊。你忽閃的眨了一下眼睛,風從你的睫毛掠過,就在那一秒,一陣刺耳的嗡鳴在那個沒有邊際的空間裏響起,下一個瞬間,你的腦海響起天崩地裂似的爆炸聲,你看到無數生靈死亡重生然後又被摧毀殆盡。

你開始感覺到撕裂的疼痛,你覺得你要死了,甚至是已經死了。

但是那一刻,被拉長的死亡讓你開始充滿求生欲望,你開始拼命掙紮,你像一只拼盡全身力氣從海底向上掙脫地野獸,你渴望着從這個壓抑的空間裏掙脫出去。

我拼了命的掙紮,然後,我跑了出去。

我沖出家門,第一個擡頭,我就看到了餘曼,她驚詫的眼睛後面出現了那個讓我痛不欲生的身影,餘澤,那一刻,我多麽想叫一聲他的名字。不對,我是想大叫一聲,不管叫誰都可以。但我沒有,到這時候我那該死的虛榮心還在作祟。他不允許我在院子裏,或是任何陌生人面前展露自己的狼狽,所以,除了逃離這個破地方,我別無選擇。

翻過學校的院牆,我一路狂奔,不知道跑了多久。我像個沒有目标的困獸,不停地在雪地裏沖撞。當我氣喘籲籲的停下來時,我發現自己不知道什麽時候來到了我們學校的籃球場旁邊。因為放假,學校現在空無一人。一眼望去,人工草坪,塑膠跑道,甚至是遠處的升旗臺,所有的一切都被大雪給覆蓋。

望着面前毫無雜念的白芒,我的心情空落的沒有任何着落點。

我在雪地上漫無目的的走着,那些壓抑的痛苦化成一個巨大的鐵錘,開始一遍遍錘擊着的心髒,那個男人的話反複在我耳朵邊響起,我感覺自己快要瘋了。

我再次拔開腿跑起來,我在雪地上狂奔,圍着我們學校的操場跑了一遍又一遍,我的體力嚴重投資,但是我卻停不下來。

這時候,灰色的天空再次飄起雪來,我擡着模糊不清的眼睛看向遠處,然後,我的視線就撞上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我看到辰筱站在不遠處。她穿着一件白色的羽絨服,下身是一件淡藍色的牛仔褲,褲腿很緊,将她的腿收的細長細長的。她穿着一雙黑色的短靴,遠遠看去,像一個剛走完親戚回來的小姑年。

在何辰筱轉班的時候,她剪掉了自己那一頭标志性的爆炸頭,此時的她頭發短短的,她黑色的眉毛和眼睛都露了出來。

我站在原地看着她慢慢像我走來。

在靠近我的時候,她裂開嘴巴沖我笑,露出一排比她身後茫茫雪地還要潔亮的皓齒。

她的笑很痛苦,我看到了一個無比脆弱的孩子的影子。

那是第一次,也是我唯一一次看到如此不堪一擊的何辰筱。

她站在旋轉不定的大雪中心,仿佛只要輕輕一碰她就會潰散成這漫天飄飛的雪花,然後随着大風消失在世界的某個盡頭。

我看到她鼻息間呼出的白色氣體,那氣體看起來那麽真實,又透着股溫暖,那一瞬間,我再也忍不住的哭了起來。

何辰筱:

我想讓他快樂一點,盡管那時候我已經特別難受了,但我還是一副故作輕松地樣子向着他走過去。

雪球在他胸前綻放,他看着我,眼眶紅紅的,像是哭了。

我看着紅着鼻子站在大雪下的易北,思緒突然跳躍,我就想起了那個在大雨下沖着我揮手道別的小男孩,那個易北已經長大了,長成了一個充滿魅力的少年。但卻還是那個男孩,那個纖細,脆弱,總是故作堅強的男孩。

我咧着嘴吧沖他笑,我說:“易北,我們來打雪仗吧。”

盡管眼淚都在眼睛裏打轉了,但是他還是裂開了嘴巴,他彎着捏了個雪球,然後沖着我砸了過來。

漫天的雪花飛舞,我倆開始在雪地上追逐,我看着易北臉上的笑容越來越開,我也跟着他開心起來,那個從小我就發誓要保護的男孩,無論怎樣,你一定都要開心下去。

我心想着,在地上捏了一個雪球沖着他砸了過去,一個修長的背影将那個雪球攔住了。

雪球在那個穿着藍色羽絨服的背上綻放成無數雪花,餘澤回過頭沖着我露出了一個他特有的陽光笑容。

易北站在餘澤身後,我看到他的表情首先是一愣,下一刻他的眼睛卻像是枯木逢春一般,突然變得生機盎然起來。

果然,不管過去多久或是發生什麽事情,這個單純男孩的感情始終都不會變一絲一毫。

餘曼:

我看着我哥。

當何辰筱的那個雪球沖着易北扔過去的時候,他擋在了易北面前。也許這個動作在他看來不算什麽,但當我看到易北臉上的表情時,我知道一切都變了。

我看到他們三個人在雪地上打雪仗,歡笑聲在空曠的校園裏面回蕩上升,然後沖進無邊的蒼灰色穹頂裏去。

雪花盤旋向下,我站在不遠處,我知道此時此刻,那些所謂的感情都不一樣了,那些看似光明的東西不知道在什麽時候,已經在陰影下偷偷發酵長牙,那種見不得人的東西透着股黴味,讓我忍不住想要嘔吐。

我準備轉身離開,而這時候我聽到有人叫了我的名字,我擡起頭,發現是何辰筱,她正站在我哥和易北中間沖着我揮手,“餘曼,過來一起玩啊!”

我看着在他們周身旋轉着的雪花,那一刻,我覺得自己跟面前包括我哥在內的這三個人是如此的疏遠,我跟他們不是一個世界的,我甚至生出了一種自己都不屬于這個世界的可笑想法。

我聽到何辰筱在不停的叫我,我突然想起了那天我吻魏文斌的事情,那一刻,一種仿佛要被她拉過去淩遲的恐懼拽住了我的心髒,我挪動腳步,向着遠離他們的方向快速走去。

雪花在那一刻定格,蒼灰色的天空被不存在的鏡頭無限拉遠,人們在堆滿積雪的道路上匆匆行走,他們無視路上滑倒的老人和小孩,無視那些衣衫褴褛,凍的顫巍巍的乞讨者,無視所有的一切,他們面無表情的走向一棟棟鋼鐵的建築裏走去......

新聞裏都是關于雪災的播報,一個個被刻意包裝的故事被無限循環的播放,躲在暖氣下的人看着那些災難一邊假模假樣的嘆息,一邊為自己的生活感到慶幸......

無數的場景被推遠拉近,然後組成了這個光怪陸離,越來越被有溫度的世界。

何辰筱,徐易北,我哥,魏文斌以及我,我們所有人的生活也随着這場下了足足一個冬季的雪開始往着一個未知的方向飛奔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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