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我的女孩
易北:
再次見到何辰筱時我們已經開學近兩個月了,那天是我十五歲生日,她來我們學校找我。
她像是知道那天我們學校在做公益似得,大早上就在打電話慫恿我逃課出去玩。到了中午的時候,我終于在她五分鐘一條短信,十分鐘一個電話,并且以“你丫今天要是不出來,我就告訴你媽你是同性戀”的威脅下,選擇妥協。
我不希望徐文鳳會因為我的這個身份受到傷害,雖然我知道何辰筱不會真的拿那件事去給她說,但我還是會避免任何可能。
作為一個不敢見到光的同志,我就是這樣謹小慎微,膽戰心驚的活着的。
那天我知道了自己來到這個世界的真相,以及自己體內那個可怕血液的來源,盡管如此,我的內心依舊傾向于徐文鳳,這個用自己的整個人生将我養大的女人,她是我的母親,是我這個世界上唯一的親人。
而那個男人,我們是一類人,懦弱,無能,不敢對任何人發出不一樣的聲音,所以,我在讨厭那個自己的同時也深深厭惡着他。
從上次跟我說清了原因之後,他偶爾會來我們這裏,他帶一些補品給徐文鳳,徐文鳳躲在房間裏不出來,他也不說話,在堂屋裏坐一會之後,就嘆一口氣,然後離開。
我知道,在他的車停我們院子外面的小車裏,一直都有個男人坐在裏面等着他,每次他從我家出去上車之後,那個陌生的男人就會捏一下他的手或是抱着他吻一下他。
他每次都是不好意思的掙脫開來,然後啓動汽車,離去。
滿空氣的塵埃裏,我站在巷子口,将這些盡收眼底。
我會為那個男人霸道的吻驚訝,更會為他的小心翼翼覺得嘲諷。我就是這樣,自我厭棄之中,對他所擁有的那些東西有了憧憬。
是他,讓我那個作為一個同志的虛榮心理慢慢在內心醒覺過來。
所以,我必須時刻注意着自己人生的走向,我要盡量讓自己的每一步都不要出太大的偏差,盡管我知道很多事情你越是執着反而越容易适得其反,但是,如果不這樣卯着勁的往前,我能怎樣呢?
就這樣跟全世界出櫃?
別搞笑了,就目前的我來說,徐文鳳只要一停我的生活費,先不說上學,我光吃飯都成了問題。
我必須強大,就像我面前的這個女孩一樣,是的,就像何辰筱一樣。
好久沒見了,一個暑假這家夥都像是人間蒸發了一樣,了無音訊,我甚至都懷疑她在某個夜晚被人先奸後殺,毀屍滅跡了。
但此時此刻,她站在我們學校的那條楓樹長道上,穿着一如既往的簡單,依舊是那頭短發,鼻頭挺翹,嘴唇微微勾着,黑色的眼睛在春日暖陽裏熠熠生輝,看起來似乎過的還不錯。
看來是我杞人憂天了。
我靠近她,“你丫的暑假幹嘛去了,打電話不接,去你家門也一直是關着的。”
她輕輕一笑,露出一排月牙似得牙齒,到:“去了趟外省,怎麽,想我了?”
“少來,你一個人跑外地幹嘛?”
她頓了頓,也不回答我,就打着哈哈說:“哎,好久都沒來這兒了,看起來沒啥變化。”
“何辰筱!”我知道她有什麽在隐瞞着我,心裏不免不爽,自然語氣也好不到哪兒去。
她用那對黑色的眼睛充滿狡黠的看了我一眼,“你怎麽不問我今天來幹嘛的?”
她在引開話題,她不說我也不去逼她,就順着她的話問到:“幹嘛的?”
“今天不是你生日嗎!”她笑得一臉神秘,下一秒盡然從背後拿出了一個包裝精美的盒子,她笑着,“吶,你的禮物!”
我驚訝的都忘記接禮物了,愣了片刻我才不敢置信的沖着何辰筱到: “何辰筱,你丫別裝,從我們認識到今天,你就壓根沒記得過我的生日!快說,你今天是來幹嘛的!”
她聽到我的話作勢收回禮物,我連忙一手搶過來,然後聽到她輕輕笑道 “你也別怪我,我沒過過生日,所以對這些東西從來就不怎麽來心。”
她一說,我也一愣,心裏想着跟她認識這些年,還真的沒見她過過生日,小時候我們對這些不聞不問,等到初中開始,我知道了她的生日,這才每年的當天用從徐文鳳每天的早餐費裏摳出來攢下的錢給她買個蛋糕,然後去我們的根據地解決掉......這些年,我從未真正送給過她一個像樣的生日禮物,也沒有任何人送過給他。
想到這些,我心裏不免有點愧疚。
她似乎看出了我的想法,笑的一臉無所謂到:“好了,我今天來可不是怨怼你來了,再說要不是你,我連生日吃蛋糕這種事情都不會有呢!”
我拿着她的禮物,心裏還是有點塞塞的,何辰筱站在我面前用她黑色的眼睛看了看我,她說:“易北,這次來找你有點事......”
她的話還沒說完,突然而至的一股沖擊力将我往旁邊推去,我猝不及防的往前一個趔趄,差點就摔了個狗□□。
我無比氣氛的回頭,卻看到此時此刻,何辰筱被一個身材修長的少年抱在了懷中,那個人不是別人正是那個曾經自稱何辰筱是自己女朋友的魏文斌!
這一瞬,魏文斌剛好面對着我,春風習習,陽光在金紅色的楓葉嫩芽之間跳動,然後變成空氣裏晃動的光圈。
适宜的溫度下,我不受控制的撞進了少年的眼中,那一刻,我盡然看到了其中濃郁的化不開的悲傷......
我仿佛看到了自己,一直追逐在餘澤身後的那個悲哀的自己,那一刻,我的心髒突然疼了一下。然而就在此時,何辰筱出手一拳打在了魏文斌的肚子上,魏文斌被她毫不留情的一拳打的重重彎下了腰,我聽到何辰筱毫不感情的語氣說到:“魏文斌,你他媽有病吧!”
然後,她轉過身拉着我頭也不回的走了。
我回過頭看着後面的魏文斌,他蹲在那裏,眼睛看着我們的方向,那其中的東西讓人心疼,我甚至僵硬的都忘記了走路。
“易北,你幹嘛呢!”何辰筱在我前面沖我叫。
我卻再也受不了,猛地甩開了她的手,我聽見自己說:“何辰筱,你太殘忍了。”
她先是一愣,接着語氣冰冷到:“你覺得我怎樣算不殘忍,跟他好?”說到這,她一頓,然後笑了,非常鄙夷的那種,我聽到她說,“徐易北,你他媽當我是朋友還是誰都能來上一下的□□呢?”
我一下無言以對。是啊,我幹嘛說她,我跟魏文斌的那種感情都是一廂情願的,這種事情從古至今就沒有個孰對孰錯,就像我不會去埋怨餘澤一樣,我能有什麽資格來評價她呢。
我站在那裏突然有點不知所措,這時候何辰筱卻開了口,她的語氣恢複了平靜,甚至是帶上了一絲絕望。
聽到她的話,我猛地擡頭看向了她。
我永遠都記得那時候的何辰筱,她卡白臉,她極力忍着眼淚變的紅通通的眼睛,她被風吹着抖動的短發和紅紅的鼻頭,那個我一心憧憬成為的那個堅強的人,在那一刻有了一個女孩該有的脆弱。
那時候,春風帶着無數白色的柳絮在我們的頭頂蒼灰色的天空掠過,我們的左手邊是不時有汽車呼嘯而過的大馬路,右手邊是充斥着學生歡呼聲的學校操場,就在一片彌漫着不知道什麽花的香味的空氣裏,我聽到她說:“易北,我來找你是想告訴你,我媽回來了,她得了艾滋病。”
魏文斌:
我從小就在贊揚中長大,我的母親以此為傲,我在外務工的父親每次在電話裏聽到我母親那點兒自以為是的誇談,那陣刻意放大給他身邊工友們聽的自豪笑聲都會通過電話的金屬話筒傳播到我家那個逼仄客廳每一個不見光的角落。
虛僞的光華創造了自負的我。
我知道,即使我表面僞裝的多麽冷靜沉着,不屑一顧,我的內心總是會因為那些無論是不是出自真心的贊揚而激動不已。
賺取贊揚,接受贊揚,不屑贊揚......我的人生被這些虛情假意的東西充斥。直到我認識何辰筱,她像一把尖銳的刺刀,直接穿破我的面具,讓我的虛僞被暴曬在陽光之下,讓我不堪一擊的驕傲潰散一地。
那一天,當我看到那個男人出現在何辰筱家時,我受到了沉重的打擊,我覺得我應該對何辰筱這個女人徹底失望了,我甚至覺得我應該恨她的,因為她毀滅了我這些年壘砌起來的所有驕傲,但是,當她再次出現在我面前時,那些被我想象出來的恨并沒有多麽強大,當我看到穿着白色針織衣站在我們學校那條長長的走廊上時,我知道,我想死她了。
我控制不住自己,那些如蟻食心的想念促使我沖了上去,等我恢複神智時,我已經緊緊抱住了她。
我抱着她,那一刻,我心裏那股不安分便漸漸穩定下來,這個該死的女人總是有這樣的能力,沒辦法,我只能毫無選擇的讓自己自甘堕落。
當我肚子上傳來一陣鈍痛時,我近乎絕望的彎下了腰,我眼神朦胧的看着何辰筱漸行漸遠,我聽到她無助的聲音,在我抱着她的時候,她對我說:“魏文斌,對不起。”
風在飄搖,我的懦弱讓我定在原地不敢再去對她做點什麽,即使她那聲輕輕的對不起讓我胸口間的那股原本熄滅的希望之火重新搖曳着燃燒起來,一下子星火燎原,但所有的沖動還是抵不過一句輕輕的“你不能再丢臉了”重要。
所以,我只能彎腰蹲在那兒,看着何辰筱的身影越來越遠,然後極力忍受着四周毫不隐藏的譏諷和嘲笑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