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正文結局
虞玖是天沒亮就回來的, 并且開口就是一句“我要回天罡派”。
寧少陰本來只是詫異,等聽完詳細後,臉色就沉了。
虞玖就是來解釋這件事的:“師兄們不用顧及我, 畢竟是要對你們的長輩動手, 我只是不想瞞着你們。”
虞玖誤會了,禮教和血脈那種玩意兒在寧少陰這基本等于空氣, 他沉臉不是因為這個, “你就那麽自信?硬碰硬, 萬一最後死的是你怎麽辦?”
虞玖平靜地說, 如果是這樣, 那就是命數。
他臉色更不好看。本來還指望齊不二能攔一攔,誰知聽她說完前因後果, 他馬上就道:“我不會攔你。”
但臉色和寧少陰一樣不好看。
玄懷真君再如何也是他的師尊, 虞玖還是那句話:“師兄……”
“難怪。”齊不二搖搖頭打斷她, “難怪師父唯獨對崔執那麽苛刻。”他若有所思。
齊不二并非一開始就在天罡, 所以不知道從前怎樣, 但他告別煙山, 拜入天罡以後, 就發現玄懷真君和崔執之間的古怪。
玄懷真君對弟子一向是溫和的, 雖然和元離子說話時會陡然變得暴躁, 但那也是因為元離子不着調。雖然比不上煙山的那位恩師,但齊不二對他多是尊敬的。
直到有一次撞見玄懷真君在角落裏叱責崔執。
那是從來沒在他臉上出現過的表情,雙眼如鷹,滿臉怨怒,說的話也似地獄幽鬼般滲人:“你別忘了是誰救了你。你不努力修道,我就把你扔回那個魔族堆裏,讓他們啃你的皮, 喝你的血。”
當時年幼,齊不二只當這是師父對愛徒的另一種嚴格。以至于後來崔執下了課便丢劍走人,在他眼裏也成了一種無聲的叛逆。
“我不會殺你的師尊,”虞玖見齊不二神情凝重,跟他保證,“我會留他一條命。”
齊不二看着她,五年的時間似乎足以讓她變得沉穩、剛毅,但沒變的是,她的棱角長還在那裏,尖銳得勢要讓想傷她的人都紮出滿手血痕。
他有些感慨,憶起曾經種種,都像白駒過隙,他伸手握住她的肩膀,“我是你的大師兄,以前是,以後也是。”
虞玖有些驚訝于他的平靜,齊不二自己卻清楚,在她被關在祭天臺的那天起,他就為這一道坎想了很久很久,為了救她,忤逆師父,哪怕他和玄懷真君只有短短四年的共處時間,他真的下得去手嗎,答案是,他最後扛着劍沖上了山。
要不是崔執阻攔,他早就那麽做了。現在,也不過是晚了五年。
晚了五年,他還是那個選擇。
“齊師兄,你真不去?”寧少陰一躍踩上劍,齊不二搖頭,“崔執狡猾得很,雙子恐怕攔不住,我過去看着他。你們早去早回就是。”
寧少陰心裏嗤笑他終究還是沒法親眼看自己的師尊被人制裁,等飛離了荒島才道:“齊師兄就是太有人情味了,這麽心軟,不适合修道。”
虞玖也這麽覺得,但她還是得這麽做。一半是為了崔執,一半是為了自己。
“寧師兄跟大師兄不一樣,果然是非常狠心。”
寧少陰很受用這個誇獎:“你喜歡上我了?”
虞玖:“那不會。”
寧少陰:“求你停頓一下再回話。”
寧少陰其實是最早知道崔執靈脈被玄懷真君廢除的那個人。不管是他蓄謀已久,還是別的什麽原因,崔執終究成了廢物。
為了救虞玖,他把渾身靈力注入在了那一劍上,只要能隔空擊碎堅固無比的引靈珠,瘴氣就能救虞玖一命。他确實做到了,但損耗極大。
也許師伯是趁着仙君虛弱的時候下的手……也許,仙君自己是自願的,他慢慢想着,看了一眼身旁的虞玖。
“怎麽了?”
“沒事。”寧少陰笑了笑,哪怕崔執真是自願,他也不打算把這事告訴她,當然了,自己憑什麽要幫崔執的忙。
他們行得很快,寒風呼啦啦地刮過頰邊,寧少陰微不可見地嘆息了聲,細碎的聲音像碎在了風裏:“我的小倉鼠呀……”
淩燈得了含光劍,匆匆回到天罡。
玄懷真君這五年,在最下等劍派裏挑了許多像他這樣靈根不佳的修士上來,目的無他,派他們混進那座魔族聚集的荒島。
很多人早早死在半路,要麽就死在荒島門口,只有他,不僅混了進去還毒死了一大批魔族,甚至于最後,把含光劍從那個崔執手裏搶了回來。
他欣喜地把劍呈到玄懷面前邀功:“真君,真君,這樣我就能拜入天罡了吧。”
這柄神劍有神識,認主,聽說當初在劍石裏插着,玄懷真君都沒能讓它響應,只有崔執做到了。
所以他想,真君一定也很想要這把劍。
“廢物。”
他仰頭,沒等到褒獎,等到了玄懷真君一劍刺穿他的咽喉。
淩燈滿臉血糊地倒在地上,恐怕到死也沒想到自己會是這樣結局。
玄懷真君小心拿起地上的含光劍,袖角擦了擦染血的劍柄,盡管五年無人問津,這把劍仍是凜然逼人,像是在宣召着自己神劍不可撼動的地位。
要不是這把劍,自己怎會在修真界蒙羞?
玄懷真君眼底露出煞氣,高高舉起要把它摔下,半晌,卻又把它抱在懷中。
門外的弟子在這時進來,看見滿地的血先吓了一跳,扼制住表情說:“真君……寧師兄回來了。”
“寧少陰?”玄懷真君把劍往身後架子上一放,“他倒知道回來。讓他進來。”
寧少陰果然是一個人回來的,玄懷真君對他倒無太多感想,天賦是有些,但和崔執一比,也不過一個凡夫俗子。
“你回來做什麽?”他端起尊師的好臉色問他。
寧少陰卻轉轉眼珠子,一會看屋裏的窗戶,一會看後面的劍架,“師伯,含光劍怎麽在您這兒?它不是跟着師妹一起掉下山崖了?”
“那東西不是你師妹。”玄懷真君臉色肅然,又轉身珍重地撫摸劍柄,“怎麽,你覺得這劍不該在我手裏?”
“弟子并非這個意思……”
“我告訴你吧。”大事成後,玄懷真君多了一絲得意的游刃有餘,頭也不回地說,“這把劍是一切都因,現在它落在我手裏,便成了果。因果因果,注定了它是我的。”
寧少陰被這話惹得笑了下,不含譏諷,卻目光幽幽:“可是師伯,因果不會只有一個。你自己種下的因,必然還會有另外奔向你果。”
“你——”
“什麽意思”四個字沒能說完,虞玖從藏身的珠簾後猛撲向玄懷真君。
她用盡力氣,哪怕是個壯漢也不可能維持住平衡,而在玄懷真君身側,鏡花海市早已大張起深淵巨口,只等有人進來填補它的空虛。
玄懷真君意識到這件事時已經晚了,他雙目怒瞪向虞玖,抓住她的手臂想把自己留在外邊,“是你!崔執,崔執……是他——”
鏡花海市的魔妖在他腳下嗷嗷待哺。一個靈力渾厚的修士,是個不錯的選擇。
“你造就了崔執,又親手毀了他。你早該料到這天了。”她趴在洞口沖他冷笑:“你一定很開心吧,但你別忘了,他是人,他也會疼,他也能像你毀了他一樣反手毀了你。你看,我不就是來替他報這個因果了嗎。”
最後的一瞬,玄懷真君雙目血腥,顫抖着把手從深淵中伸出,拼命地想抓住什麽,卻被更深地吞噬進去。
哪怕是冬日,荒漠的白天也是炙熱的。
風沙在豔陽下扭曲,一望看不到邊界的黃沙叫人厭煩,崔執瞥着三個緊跟不放的讨厭鬼,一邊加快步伐邁上了山巅。
這是荒島唯一一座山,傍着溪水,倒也是無聊風景中唯一一處新意。
崔執身姿如松,卻單薄削瘦,齊不二知道他看向天際時在等什麽。
已經連着七天了,風雨無阻,他每天都會等在這裏。荒島中最高的地方。
崔執如今靈脈全廢,其實不守着他,他在這片荒漠中也走不遠。崔執自己也知道這一點。
齊不二很意外,他本以為他會更頹然一些,如果是自己從那個高度摔下來,只怕會被打擊得一蹶不振。
崔執卻顯得格外灑脫,這幾日看他,眉眼間都是從什麽東西裏擺脫了的輕松,甚至于他諷刺他,崔執也只嗤笑一聲,直接把他當成空氣。
脾氣是比以前好些,态度依舊非常目中無人。這次也一樣,他們三個人,攔不住寒了臉的崔執。
齊不二也不知道這是好事還是壞事。
他總覺得是不是只有師妹能治得了他。
“今天公主也不回來嗎?這都多久了,為什麽公主還不回來?”
雙子沒他想得那麽多,眼裏心裏嘴裏永遠只有公主,公主,公主,念叨起來就沒個完,齊不二都要煩透這兩人了。
“你們能不能稍微安靜……”
忽然,前邊的崔執動了。
風沙将他墨色的衣袍吹得往後翻飛,視野前方風沙呼嘯,天上的雲卷颠倒反複,越來越烈,直到,她踩着劍,從天而降。
漫天的黃土頓時銷聲匿跡,只有頭頂的豔陽破雲而下,将她整張臉照得熠熠生輝,光彩奪目。
齊不二一瞬間看得晃了神,就好像他們還在天罡派那個一望無際的山頭。
“我回來啦。”隔着一段距離,虞玖微張五指,掌心朝上,笑吟吟地向崔執伸出手去。
他這些天裏從來都冷着臉,任誰來都不能使他心情好轉。
只有她義無反顧地撲過來,雙臂勾住他的頸項,将他緊緊擁進懷裏時,崔執才總算眯起眼,翹起嘴角笑了笑。
“好慢,慢死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