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可憐人

不能拒絕他們的要求。

必須聽他們的話。

景憶鳴飯都沒吃完就被小男孩兒牽着手上了二樓,他只能順從地跟上來找彈珠。

他們剛從二樓下來過,這次再上去時踩在樓梯上樓梯竟發出了咯吱咯吱的聲響,仿佛下一刻就要坍塌,小男孩兒的手是涼的,指尖輕輕摳着景憶鳴的手背,力度不重,但景憶鳴總覺得自己只要反抗一下他就會把一整只手都扯下來。

小男孩兒拉着他到了二樓左側,一間房間的門口,他仰起頭看景憶鳴,幹瘦得骨骼凸出的身體仿佛撐不住腦袋的重量,随着他腦袋的仰起整個頸椎都要折斷一般:“到了。”

“彈珠就在這個房間裏嗎?”景憶鳴輕聲問。

“是的,”小男孩兒漆黑無神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看,“下午的時候我就要看到彈珠。”

景憶鳴抿了抿唇,深吸一口氣握上門把,還沒将門推開,被小男孩兒牽着的那只手傳來一陣鈍痛,痛得他想把手抽回,但被人握住,小男孩兒竟将指甲生生摳進了他的手背,血滴在地板上,小男孩兒的聲音忽然拔高:“你沒有回答我!”

“……好的,”景憶鳴盯着自己的手背,“下午之前我就會找到它。”

這個房間很大,差不多占據了整個二樓左側的面積,屋裏堆滿各種各樣想不明白為什麽會堆在這裏的雜物,破舊的衣服,幾袋發芽的土豆,幾根電線纏着一個塑料袋,裏面囤積了些根本認不出來是什麽的破爛玩意兒,伸手進去摸,甚至摸出一把頭發。

反正……你想要的都會有。

景憶鳴耳邊忽然響起孟然昨晚安慰林岑的那句話,他忍不住勾了勾嘴角。

天花板上是斑駁的花紋,好歹平整,頂上有一個碩大的燈,燈罩上全是土黃色的髒東西。

找吧。

景憶鳴嘆了口氣,把電線拉開,塑料袋裏的東西剛一倒出來便聽見一聲悶哼,從那堆垃圾裏竟然倒出一個人,頭發随着他的掙紮而掉落,嘴巴被針線縫過,這會兒想張嘴說話,嘴巴像融化了一樣扯出千萬根絲線連在一塊兒,發出詭異的聲音。

他皮膚透着不正常的肉紅,眉毛和睫毛都掉完了,青色紫色的血管在每一寸皮膚都清晰可見,沒什麽眼白的眼睛死死瞪着景憶鳴,景憶鳴瞪大了眼睛後退兩步,腳下踩到什麽,又是一聲怪響。

Advertisement

“殺……了……”那個渾身毛發掉完的人終于掙脫了嘴巴上的線,無骨般的身軀在地上爬行一寸,“殺……”

飯吃完之後女主人便安排剩餘的人外出,要他們去外面的林子裏砍些木頭來,要木頭做什麽也沒說,孟然覺得她就是想折騰他們一下。

一直沉默吃飯的男主人聽了這話,去雜物間拖出來十幾把斧頭,發下來後其餘人便必須跟着出門砍樹。

屋外雪鋪了一地,白茫茫的一片,往前挺遠的一個地方居然真的有一片樹林,他們從公交車上下來的時候明明還沒有。

凜冽的風刀子似的往所露出的皮膚上刮,孟然上身穿着景憶鳴的外套,拉鏈拉到頂,下身就是條單薄的病號服褲子,感覺跟沒穿褲子似的,風一吹就凍沒了知覺,拿根棍兒敲一下能直接碎開。

“景憶鳴會不會出事?”林岑跟在孟然旁邊,小聲問。

“不知道,”孟然握了握手裏沉甸甸的斧頭,垂眸小聲道,“如果他能找到就不會出事。”

但孟然趁着男人去拿斧頭的時候往樓上看了眼,景憶鳴已經進屋子裏找彈珠了,小男孩兒守在門外從門縫裏窺探,從外面看那個房間不怎麽小,如果裏面再多點兒雜物的話想找到大拇指指甲蓋兒那麽大的一顆彈珠非常困難。

每一個關卡裏都有一個死局,是一定會弄死人的,逃脫的幾率非常低,運氣不好的人就會陷進去。

這關的死局恐怕就是那顆彈珠。

“為什麽會盯上景憶鳴?”林岑把斧頭換了只手,甩了甩胳膊,“這裏這麽多人……”

“大概是他昨天多嘴問了一句,被盯上了。”孟然說完便不在開口了,感覺再聊一會兒林岑會問要不要去救景憶鳴這種問題,他不知道怎麽回答。

一般的選擇是不救,他不會在這種情況下選擇去救一個沒什麽交情的人,但……景憶鳴和那個人很像。

孟然閉了閉眼睛。

好在林岑沒有繼續問下去。

風實在太大,每說一句就要吃許多冷風進肚子裏,越往森林裏靠近越是寒冷難耐,孟然忽然反應過來帶他們來砍木頭或許并不是主要目的。

女主人除了說過晚飯後立刻睡覺以外,還說過,不要感冒。

雪已經淹到膝蓋的位置了,雪水融化後滲進褲子裏貼着肌膚,孟然已經打了不止一個哆嗦,這次回去以後有多少人能撐住不感冒?

這是第一關,附加條件會不會太多了?

孟然皺着眉,看向最前方不懼風雪前行的男主人。

“……到,了,”男主人站在樹林前,回過頭,他的眼窩太深,眼下一片烏青,掂了掂手裏的斧子,忽然擡起手很用力地劈在旁邊一棵樹上,積雪被他弄掉大半,他一字一頓道,“砍,吧。”

斧頭的柄已經有些生鏽了,握在手裏一大股鐵鏽味,像血,裹在寒風裏沖鼻腔湧來,孟然揮起斧頭砍了兩下就手頭發麻,幹脆有一下沒一下的摸魚,其他人倒是很拼命地在砍樹。

樹都不算粗,很快砍下幾根來,男主人像是不知道累一樣揮舞着斧頭,和孟然他們說完“砍吧”以後就沒再看過他們,一直砍着樹。

孟然眯縫了下眼睛,腦海裏飛快閃過一個念頭,他還沒來得及捕捉,林岑忽然扯了扯他的衣擺,臉色發白,顫抖着說:“你有沒有聽到什麽聲音?”

“什麽?”孟然愣了愣,耳畔除了風的呼嘯外什麽都沒聽見。

“我一直聽見有人在喘氣……”林岑抓住他的衣擺沒有松手,另一只手松開,斧子落進雪地裏,她單手捂住耳朵,有些無助地望着孟然,“有人在喘氣,有人……”

斧頭落進雪地的那一瞬間男主人忽然停住了動作,面前的那棵樹随之倒地,他回過頭的一瞬間孟然飛快彎腰把斧頭從雪地裏扒拉出來塞進林岑手裏,男主人頓了頓,身子轉回去,往前走了兩步繼續砍樹。

孟然松了口氣:“你聽見哪裏有喘氣聲?”

林岑往旁指了一個方向,那裏也在樹林裏,孕婦和一個男人正在那邊砍着樹,并沒有什麽異樣。

孟然示意林岑跟着他一起往前走,兩個人走到孕婦身邊,幫忙扶住一棵被砍到的小樹苗讓他緩緩下落,林岑的臉色更蒼白了些,眼睛瞪大了,驚懼地看着孟然:“聲音……”

她話沒說完,小樹苗掉落的雪地下忽然伸出一只手,孕婦和男人同時驚呼一聲,不少人慌張地望過來,林岑閉上眼睛雙手捂住耳朵:“聲音!”

孟然揮起斧頭,面不改色,一下砍斷了那只手。

血濺出來沾上衣物立刻凝成血塊,孟然彎腰用斧頭尖将那只斷手撥開,孕婦和男人已經躲到了一邊去,孟然擡眼看着林岑:“還有聲音麽?”

“……有,”林岑咬着牙點點頭,“聲音變小了,還在喘,就在……雪下面。”

話音剛落,一個人從雪地裏近乎是挺起來,雪四散而開,那人怪吼一聲,皮膚已經被凍成青紫色,嘴唇發烏,左邊眼眶裏已經沒了眼珠,半個腦袋癟着,每動一下就有大塊的皮掉下來,孟然攥緊了手裏的斧頭,沉着臉看着他。

“殺!”那人張開嘴,幾乎是吼出來的,臉頰的肉一塊一塊,像是被誰啃掉一樣掉落,“殺了!殺!我!”

“老……老公?”孕婦一瞬間像是丢了魂,她的視線鎖在那具活屍上,瞳孔沒了神采,她往前試探着走了一步,旁邊的男人立刻拉住她,“你幹什麽?!”

孕婦回過神,瞪着活屍匆忙往後退了好幾步,“不,不是……他不是……”

“跑啊!”男人又拉了她一下,急得恨不得把孕婦扛起來離開這片雪域。

活屍聽見了他們的動靜,視線鎖在孕婦身上,一步一步朝着她走過去,臉上身上的肉掉在雪地上眨眼消失,孕婦驚恐地搖着頭,不住地後退,男人托着她的背拽着她:“跑啊!”

“不!不要過來!”孕婦半個身子都依在男人身上,腿腳虛蹬兩下沒能站起來,沖活屍嘶吼,“不要過來!”

其他人已經注意到這裏的變故,紛紛後退着要逃命,只有男主人還在砍着樹,直到有人要退出樹林時,他忽然回過頭看着男人,木讷又低沉道:“不能,退出,去。”

孟然擡手把林岑往後護了護,盯着活屍的一舉一動,奇怪的是他并沒有多餘的動作,臉上的肉雖然掉得只剩白骨,眼神裏卻沒多少兇惡的意味。他越是往前走他身上的皮肉脫落得越多,最後落出一副空蕩蕩的骨架,手往孕婦的方向伸,最後無力地倒回了雪地裏。

也是在他倒下的一瞬間,林岑耳邊的喘息聲停止了。

“他是你老公?”孟然緊盯着那副骨架,問那邊的孕婦。

孕婦怔了好一會兒才驚魂未定地說:“不……我不知道,他在公交車上的時候就下車了……這叫什麽事,他怎麽會在這裏,還……這到底是個什麽地方……”

孟然盯着骨架,忽然眉頭一皺,和孕婦說:“你不要在這裏了,他還認得你,可能會因此複生……去其他地方休息休息吧。”

孕婦猶豫了會兒,身旁的男人又拉了她一把:“走啊!這都是什麽東西了你還在這裏!”

她這才醒過神似的,從地上爬起來一步一回頭地走了。

孟然等她走遠,忽然掂了掂斧頭,擡手重重砍在骨頭上,将那副白骨從脊椎處砍成了兩半,骨頭裂開的聲音剛好被一聲樹倒壓過,林岑吓了一跳:“你幹什麽?!”

“還記得我們的任務麽?”孟然說着,又是一斧砍在白骨上,林岑仔細一看,那些白骨上竟然生出了肉。

孟然每一斧都砍在人體關鍵的部位,脊椎,關節,最後是頭骨,他沒什麽表情地解釋:“任務要求,不要傷害他們,不要拒絕他們,最後一句,不要拒絕可憐人的請求。”

“你覺得別墅裏的那一家人是可憐人麽?”孟然問。

“……他們一直在逼迫我們,”林岑小聲說,“我們比較可憐吧。”

“嗯,但是比起求死不得來說,他們比較可憐,”孟然砸碎了那人的頭骨,白骨上的肉才停止了再生,“他剛才斷斷續續的話應該是在說‘殺了我’。”

他停下來,深深地喘了口氣,扭頭看着男主人,眼神裏帶着些很微妙的情緒:“這就是‘可憐人的請求’。”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