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緣
輪回邊境和現實世界的時間是同步的。
在其他人眼裏他們就是平白無故消失了四天,林岑洗完澡出來就急急忙忙趕回去了,喊來的外賣都沒吃,景憶鳴倒是不慌不忙,吃了點兒東西,宴塵遠還順口問了句:“要不今晚就住這兒吧?”
景憶鳴看了眼孟然,笑笑說:“我打個車就能回去,不麻煩了。”
“哎,”宴塵遠也笑了笑,“那我待會兒送你下樓。”
景憶鳴說好,然後又看了眼孟然。
孟然已經在沙發上癱了有一會兒了,體溫槍測出來的體溫是三十八度,吃了藥以後開始冒虛汗,額頭和背後又變得黏糊糊的,腦袋裏一陣又一陣地發暈,景憶鳴是什麽時候走的都不知道。
“回屋睡去,”宴塵遠走過來踢了踢他的腳,“身體不好還瞎折騰。”
孟然睜開眼睛瞥了他一眼,抿着唇沒說話。
沾滿血的衣服已經丢掉了,不知道怎麽處理,宴塵遠估計會把那些衣服都燒掉,不然不好解釋。
屋裏安靜得可怕,另一個男人送林岑回去到現在都沒回來,整個客廳就他們兩個人,天花板的燈亮得晃眼,孟然偏了偏頭:“你什麽時候能把你這個破燈換一下。”
“你渡水哥哥買的燈,”宴塵遠說着,走過來拉了下孟然,“要換找他去。”
孟然又眯縫開眼睛,瞥了眼那個燈,不知道為什麽,嘴角忽然抽了下,過了會兒他才反應過來自己是在笑。
“笑什麽,哎,我問你,”宴塵遠坐到孟然身邊,拉了個小毯子把他蓋住,“那個景憶鳴,是你在關卡裏認識的?”
“不是,”孟然閉着眼睛說,“我在垃圾堆裏撿的。”
“挺會撿,”宴塵遠笑了下,“你剛對別人夠不客氣的,我看那小孩兒表情都僵了,他惹你了?”
“……沒,”孟然說完這個字,停了會兒,才說,“我覺得他有點兒怪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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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一開始的懵懂,到後來砍活屍也能保持微笑,景憶鳴腦子裏仿佛有兩個人格無縫切換,直到剛才,所有的怪異點炸開,那種感覺讓孟然很不舒服。
他閉上眼睛,腦海裏掠過景憶鳴那雙眼睛,長出一口氣:“感覺……他在刻意僞裝什麽。”
“能從輪回邊境活着出來的有幾個正常人啊。”宴塵遠說完這句,起身去倒了杯水,回來的時候孟然已經睜開眼睛,很自覺地伸出手接過那杯水喝了一大口,“你管他那麽多呢。”
孟然點點頭。
景憶鳴走之前一直欲言又止,估計是想解釋什麽,或者道歉,對于過問了他的事而道歉,反正到最後他一句話都沒說出口。
随便吧。
反正如果沒有刻意操作,和同一撥人分到同一關的幾率小之又小,就算景憶鳴的詭異不被引爆,他們的組隊也會結束。
雖然這麽直白地說“組隊結束”是有點兒傻逼……
算了。
毀滅吧。
孟然腦袋往後靠了靠,努力地把景憶鳴這個人從自己的腦海裏排除出去。
屋子裏暖氣很足,孟然一個勁兒地發汗,嗓子幹到咽口口水都是一陣疼痛,沙發上坐不住了,他打算挪回客房去睡覺。
宴塵遠坐在沙發上沒動,等他快走到卧室門口了,忽然點燃一支煙,打火機按響的聲音和他的聲音一起傳來:“景憶鳴很像景丞。”
孟然腳步頓住,緩緩扭頭看着他。
“孟然,”宴塵遠抽了口煙,沒有說出下一句話,他停頓了很久,久到孟然以為他卡帶或者睡着了的時候,他才繼續說,“你十歲的時候我領養你,到你成年,對你一直沒有什麽要求。”
“……嗯。”孟然轉過身來看着他。
“現在我只有一個要求,”宴塵遠也轉過頭,認真地看着他,“千萬別玩兒替身白月光那一套,行麽?”
孟然怔愣了會兒,試圖理解宴塵遠的邏輯和語言結構,停了會兒,沒聽懂:“嗯?”
“就,別把景憶鳴當成景丞……”宴塵遠說,“他們是兩個不同的人。”
“茶幾上還有點兒藥,你吃點兒吧,”孟然嘆了口氣,轉過身去握住門把,想想又開口道,“他們是很像……”
身高,背影,甚至給人的感覺都莫名其妙的像,連姓氏都一樣。
但是臉和聲音完全不像。
為人處世,性格也不像。
“我不會把他們當成同一個人,”孟然說。
宴塵遠沒有再說話,直到孟然進屋,門鎖聲落下,他才再吸了一口煙,摸出手機給誰發了幾條消息。
孟然其實不怎麽困,就是渾身沒勁加上頭疼,倒在床上感覺天花板都在轉。
窗外正好下了場大雪,風呼嘯着吹過,把雪花帶到四處,他拉開窗簾看了眼,又翻身去床頭櫃翻找半天才找到自己留在這兒的手機,已經開不了機了,他找了個充電器插上,開機的一瞬間就點開了視頻錄制。
“景丞丞,給你看,”孟然把手機攝像頭對準了窗外,“下雪了。”
“幽州不怎麽下雪,你上次說下雪的時候想看……”他忽然有點兒想咳嗽,又舍不得按下暫停鍵,只能咽了好幾次口水才平緩下來,再開口時嗓子有些啞,“我錄給你看。”
說完之後就不再開口了。
他舉着手機,和攝像頭一起盯着窗外,過了會兒手有些不穩,他幹脆把手機放到窗沿托着,用一只手穩住它。
“……很少有這樣的大雪。”孟然的聲音忽然變得有些輕,眼前的場景變得有些模糊,他盯着窗外看了會兒,才伸手點了中間那個小紅點,錄制結束,視頻自動存入相冊。
點開相冊,裏面有數不清的這樣的小視頻,下雪的,下雨的,公園那顆歪脖子樹終于被雷劈了的。
更多的還是一所中學外面的早點攤的視頻,孟然打算明天早上去這裏,點一桌景丞最愛吃的東西全拍下來。
太欠抽了。
孟然想着,忍不住扯着嘴角笑了下。
相冊照片往前劃,上方的時間一點點往前推動,直到最後一個視頻前,照片時間跳動了大半年,上面的視角标注着6月2日,屏幕上那個少年低頭玩兒着手機,似乎是發現孟然在偷拍,嘴角勾着笑但沒有拆穿,也沒有直接看過來。
這張帶着笑的照片就這麽保存在了手機裏。
孟然記得那天天氣很好。
“最後一關了,”景丞在進入輪回世界之前伸了個懶腰,扭頭看着孟然,“通關之後想做什麽?”
“養老。”孟然說。
“才十九歲,養老是不是有點兒過了啊,”景丞伸手在他腦袋上揉了下,眼神忽然放空了瞬,又笑笑,“不過去休息一段時間也不錯。”
腦海裏的畫面突然變成一片黑暗。
眼睛适應了這裏也無法看到任何東西,他們在黑暗裏摸索,前進,身後有鬼怪在追,或許沒有,他們什麽都聽不見也看不見,最後到一扇門前,直覺告訴孟然那裏就是終點,是輪回邊境最後一關的終點。
“景丞……”孟然聽見自己的聲音沙啞,手卻死死地攥着身後的人,“我們到終點了……出去就行……了。”
話音剛落,周遭響起刺耳的鬼嘯,在孟然握住門把的那一瞬間黑暗似乎褪了一個度,他能勉強看清周圍物品的輪廓了。
周圍全是鬼。
密密麻麻地站得筆直,就在他們周圍站成一圈又一圈,視線死死地所在他們身上。
也是在那一瞬間,景丞從後方伸手過來一把擰開了門,門外的光透進來,然後,他被誰推了一把,景丞的聲音從後方響了起來。
“跑!孟然,不要回頭!”
“離開這裏!孟然快跑!”
“孟然!”
孟然猛地睜開眼睛坐起來,心髒仿佛要從嗓子眼兒裏蹦跶出來,舌根發苦,渾身是汗,被子邊兒都被浸濕,肺裏的空氣仿佛被抽幹了,他大口地喘着氣,直到心跳逐漸平穩下來。
手機不知道什麽時候掉到了床下,已經充滿電了,孟然愣了會兒,撿起手機又重重地倒在了床上。
他把手臂重重地壓在眼睛上,過了會兒,聲音嘶啞地輕喊了聲:“……景丞……”
房間裏沒有人回答他,仿佛不會有人再回答他。
他把眼睛壓得發紅,睫毛壓濕,起身去沖了個澡出來魂魄仿佛才回到身體裏。
這會兒剛七點,正好去吃個早點,臨走前孟然拿桌上的體溫槍測了下,三十七度五,還行,已經在退燒了。
早起上學的學生很多,一個個的跟沒見過雪似的特意沿着邊兒走,把積雪踩實,時不時有一兩個踩滑了跌倒也無礙,冬天穿得厚,摔不疼。
早點店就在路邊,一個不大的店鋪,來吃的學生很多,人手不夠得自己去拿,孟然點了點兒景丞愛吃的東西端着找了個桌坐下,熱氣蒸騰,撲在臉上,連着視野都有點兒模糊。
孟然近視很嚴重,看東西的時候總愛眯縫下眼睛,此時也這樣。
他看着早點店門口似乎走進來一個熟悉的人影,他下意識地愣了會兒,眯縫着眼睛去辨,手不知不覺将筷子攥緊了,直到那人點完東西轉過身,看見孟然愣了下時孟然才看清了。
……是景憶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