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妙不可言
早點攤的學生很多,人聲雜亂地灌進耳朵裏,孟然看見景憶鳴張嘴了,但沒聽清他在說什麽。
過了會兒他端着些吃的坐過來,吃的都放下了又站起來把碗端上:“我能坐這兒吧?”
“……啊。”孟然不知道該說什麽,但周圍已經沒有空位了,他只能點點頭,“嗯。”
得了允許的景憶鳴又坐下,把那些吃的擺好起身又去端了兩碗豆漿過來,拿過一旁的小罐子開始往裏舀糖,一勺又一勺,不要錢似的往裏舀。
“我家就住這附近。”景憶鳴忽然開口說了聲。
“嗯?”孟然愣了愣,視線從自己點的早點上挪到景憶鳴的臉上,“什麽?”
“我沒跟蹤你或者什麽的,”景憶鳴舀完糖,用筷子在裏面攪了攪,“就是偶然碰見了。”
“我沒說你跟蹤我。”孟然皺着眉咬了口餅。
“怕你多想呗,”景憶鳴喝了口豆漿,覺得甜味兒夠了,開始夾着油條往裏泡,“昨天……是我多嘴了,下次不會……算了,也沒下次。”
他見孟然不接話,嘴唇不自然地抿了下,壓低了聲音說:“就算不一塊兒……”他沒把闖關說出來,到嘴邊換了個詞,“不一塊兒了,你也不至于那麽急着趕我走吧?交個朋友不行麽,我覺得你挺有意思的。”
我操。
這是個什麽對話。
什麽叫挺有意思的?
是說他砍活屍的時候姿勢特別炫酷麽?
孟然愣了半天不知道怎麽接。
不知道的得以為他昨晚上了他還沒給房費,旁邊一個來吃早點的小姑娘眼神已經逐漸不對勁,有意無意地往這邊瞥着,氣氛詭異得要命。
Advertisement
“再怎麽說也是出生入死的兄弟。”景憶鳴說。
“不是兄弟。”孟然低聲說。
“姐妹也行。”景憶鳴說。
旁邊那個小姑娘一口豆漿沒咽下去,嗆了聲,憋着笑把頭扭開了。
孟然擡眼看着景憶鳴,不耐煩地抽了口氣:“你抽空去醫院看看吧。”
“嗯?”景憶鳴泡了滿滿一碗的油條,又開始往另外一碗油條裏加糖。
“我總覺得你精神分裂,”孟然指了指腦子,“挺嚴重的。”
景憶鳴頓了會兒,笑笑不說話了。
挺神經病的。
吃豆漿油條點兩份豆漿,一份泡油條一份用來喝,估計平時喝可樂也得買兩瓶,一瓶用來喝一瓶用來倒。
最後他真的把這兩碗都吃完了。
景憶鳴結的賬,他說就當做是昨晚多嘴問孟然過去的事,把孟然惹急了的賠禮。
孟然想說自己沒急,又想說不是因為問到過去的事才那副态度的,思來想去什麽都沒說,他總覺得就算他說了,景憶鳴也會有應答的話,準備了八百多個标準答案等着他。
昨晚那個有些神經質的景憶鳴已經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個嶄新的鈕祜祿·憶鳴。
一天換一個人格麽?
孟然站在早點攤外面,等景憶鳴付錢,老北風嗚嗚地吹過來感覺整個人都被吹透了,頭發被風撩得亂七八糟,孟然眯縫了下眼睛,甩甩頭,把搭在眼皮上的劉海甩開了些。
“來,”景憶鳴不知道從哪摸出一片口香糖,“交個朋友吧。”
“你沒有必要讨好我,”孟然往後退了一步,懷疑景憶鳴是不是廣告看多了的同時,手揣在兜裏捏了捏指節,“我說過,下一關我們分在一起的幾率很小,讨好我也沒用,幫不了你。”
景憶鳴愣了會兒,哦了聲,把口香糖塞進了自己兜裏。
沒過一會兒又掏出來,剝去糖紙把糖塞進自己嘴裏,用力咀嚼兩下,再開口時語氣裏帶着點兒無奈:“我能采訪你一下麽?”
孟然看着他沒說話。
“你是對所有人都這樣,還是對我,”景憶鳴伸手指了指自己,順手把糖紙攥成了一個小球捏在掌心,“戒備成這樣?”
“……我沒戒備你。”孟然說。
“您都快把我戒到城外邊兒去了,”景憶鳴說,“還沒戒呢?”
孟然不知道說什麽了。
景憶鳴很奇怪,所以他想遠離,這有錯麽?怎麽就成戒備了?
人不都這樣麽。
遠離奇怪的東西……和人。
早點攤的學生們已經變少了,快到上學的點兒,偶爾有幾個即将遲到的拿出食堂搶飯的速度飛奔而去,帶起一陣迅疾的風,孟然的頭發被這陣風撩起,落在眼皮上,有些擋視線。
景憶鳴還站在原地,試圖用口香糖吹個泡泡出來,吹出來的還沒大拇指一個指節打就破開,他把口香糖卷回嘴裏,看向孟然時挑了下眉毛:“算了,我也不勉強你。”
“跟我去個地方,”他說,“回來以後就不打擾你了,咱們老死不相往來,行麽?”
孟然沒說話,他捏着自己指節的力氣逐漸加大,已經有點兒不耐煩的意味了,偏偏這時景憶鳴又笑起來,和昨晚那個神經質般僵硬的笑如出一轍:“你不會不敢吧?”
冬天總是出太陽的時候最冷。
風大得恨不得在人臉上剜塊肉下來,孟然不知道怎麽評價景憶鳴這種吃個早餐還開車的行為,但下車的時候硬是被風吹冷了,迎着太陽打了個哆嗦。
“去哪?”孟然皺着眉把外套拉到頂,深吸一口氣,感覺肺都被凍上了。
“前邊兒,”景憶鳴看了他一眼,“那兒不讓停車。”
孟然哦了一聲,往前看去,這就是一條普通的商業街,景憶鳴去的地方有點兒偏,路過好幾家店面硬是目不斜視地走過去了,走得還挺快。
孟然在後面對比了一下兩個人腿的長度,感覺也差不多,不明白為什麽景憶鳴能走這麽快。
要不再走快點兒呗。
孟然呵了口氣,搓搓手。
指不定投胎能搶到頭號。
“到了,”景憶鳴在一家咖啡店門口站定,擡手握住門把,“你還記不記得,第一關的時候我和你說過,我認識一個道士。”
“嗯?”孟然愣了下,“開咖啡店的道士?”
“嗯,”景憶鳴頓了會兒,推開門,迎客鈴被撞響,他輕聲說,“孟然,你相信這個世界上真的有鬼麽?”
信啊。
為什麽不信。
輪回邊境一抓一大把。
除此之外……
孟然看着他的背影,眯縫了下眼睛。
現實世界也有鬼。
人死後魂魄不肯離去,徘徊人世,便成了人們口中的鬼,硬要區分一下,大概是現實世界的鬼比較溫和,不會主動害人,也有被殺害而生怨氣的鬼,藏在暗處伺機作亂。
宴塵遠的工作就是負責抓捕那些東西,所以孟然小時候就見過不少的鬼。
不科學的事情已經出現太多,輪回邊境莫名其妙出現在這個世界上,增添一些死亡障礙,現實世界裏為什麽不能有鬼?
但他沒想到此時此刻景憶鳴能問出這種問題。
咖啡店的迎客鈴被撞響的瞬間,吧臺那兒站起來個人,撓撓頭一臉困倦地說:“你怎麽來這麽早啊?”
“醒了就來了,”景憶鳴帶着孟然進去,指了指那個人,“陸桓意。”又指着孟然介紹,“這是我和你說的,輪回邊境遇到的那個孟然。”
“哦,你好。”陸桓意還沒睡醒,一頭卷毛亂糟糟的,他随意地扒拉兩下,反手按開了牆上的燈,“畫驅邪符是吧,等等啊。”
說完又鑽回櫃臺裏,時不時掏出一些黃紙和筆,又不知道從哪兒摸出些朱砂,拿着筆在黃紙上随意畫了兩筆試手,看着……非常業餘。
孟然看了眼景憶鳴,他現在懷疑景憶鳴就是逗他玩兒來了,并且掌握了充足的證據。
“我小時候就認識他了,”景憶鳴像是看透了他心裏在想什麽,低聲說,“很專業的。”
專業個屁。
他連頭頂上那縷頭發都沒捋下來。
孟然深吸了口氣,有點兒後悔跟着他過來。
兜裏的手機在這時候響起,孟然把手機掏出來一看,是宴塵遠的電話:“嗯?”
“吃早點去了啊?”宴塵遠在那頭問。
“嗯。”孟然應了聲。
“給我帶點兒回來呗,”宴塵遠說,“我今天休息,不想出門了。”
“好。”孟然又應了聲,餘光似乎看見一個很小的黑影從旁邊飛快竄過,孟然攥着手機的手一僵,用力回過頭瞪着那個地方,同時一聲奇怪的叫聲傳過來,孟然盯着那兒看了會兒才發現是只小黑貓。
很小的黑貓,在玩具旁邊竄來竄去,精神力十分充足。
孟然松了口氣,把手機揣回兜裏,再扭頭回去的時候發現景憶鳴在看他。
“我就說你戒心重吧。”景憶鳴笑了笑。
“嗯,”孟然懶得和他争論,“重一千二百斤。”
陸桓意聽樂了,手下一抖,朱砂畫錯了痕,看着愈發不靠譜,但在他的筆挪開的那一瞬黃紙竟然自動燃了起來,那一疊黃紙只燃起最面上的一張,下面的黃紙一點兒事兒都沒有。
孟然盯着那些黃紙愣了會兒,這才相信眼前這個人是有真本事的。
驅邪符畫好後疊成一個小小三角,陸桓意拿了根紅繩穿着遞給他們倆:“拿着吧,但是我不确定這玩意兒到了那什麽邊境還能不能用。”
“能用最好啊,”景憶鳴道了謝後接過來,順手戴在了手上,“不能用也圖個心安嘛。”
“光心安有什麽用?”孟然皺了皺眉。
“別杠了,”景憶鳴拿了另一個符咒遞給他,“在別墅的時候怎麽沒發現你這麽會擡杠呢?”
“我媽懷我的時候生吞杠鈴。”孟然說。
景憶鳴笑笑,又擡了擡手,示意他接過那個符咒。
孟然覺得這種東西挺沒用的,輪回邊境的關卡不光是鬼怪,真出事的時候哪能指望一個符咒保命。
“拿着吧,”景憶鳴說,“就當謝謝你第一關肯和我組隊,如果沒有你我們可能……都得死那兒。你能進兩次輪回邊境也是挺不容易的,命太輕,魂也太輕,容易被勾走,拿個東西拴魂……”
孟然擡起頭,怔愣地看着他。
“不要摘下來。”景憶鳴說。
耳畔的聲音忽然有些錯亂,以前也有誰這樣說過,反複囑咐他不要拿下來一邊在他手上拴了條紅繩,最後紅繩不見了,這樣告訴他的那個人也不見了。
孟然抿着唇,接過那條紅繩,揣進兜裏沒說話,景憶鳴也不在意,見他收下了才笑起來,和陸桓意有一句沒一句地扯閑篇兒。
扯了一會兒才有要走的意思,陸桓意把他們倆送出門,外面的陽光更盛了些,冷意卻沒有絲毫減退,一條黑色的蛇從他的領口探出個頭,腦袋輕輕地貼在他脖子上,陸桓意擡手把它往衣服裏塞了塞:“知道了知道了,冷,現在就回去。”
“我送你回去?”景憶鳴摁了下車鑰匙。
“不用了。”孟然說。
“行,”景憶鳴說,“那以後都不再見了?”
孟然猶豫了下,他竟然不知道自己為什麽猶豫,被冷風吹得思維都凍住了似的,隔了會兒才點點頭。
景憶鳴笑了起來,上車之前忽然壓低聲音道:“孟然,不要後悔。”
孟然的猶豫瞬間蕩然無存,看向景憶鳴的眼神愈發冷漠,沒有開口說一句話,直到景憶鳴開車走了才将緊皺的眉頭松開。
打了輛車,到樓下早點攤随便買了點兒打包給宴塵遠拎上去,孟然到了門口才發現自己沒帶鑰匙,敲了半天門宴塵遠才來開門。
“樓下買的?”宴塵遠接過早點,拉開袋子看了眼。
“嗯。”孟然點點頭,換了鞋走進來。
宴塵遠往卧室的方向喊了聲“起床了蕭渡水!”,然後去廚房拿了幾個碗把早點裝好,問孟然要不要吃,孟然搖搖頭拒絕了。
“對了,我今早接了個電話,”宴塵遠捏了個蝦餃放到嘴裏,“我們局長有個親戚,上周也進了輪回邊境,這回剛好出來……”
“不帶。”孟然說。
“還沒說完呢,”宴塵遠咀嚼着,含糊不清地說,“急着拒絕幹嘛?”
“不一定能分到同一關,”孟然擡起頭,蕭渡水正好從卧室出來,和他打了個招呼才繼續說,“也保證不了他能活下來。”
“你之前和景丞不一直在同一關麽?我知道你有辦法,”宴塵遠說,“況且也不是讓你帶,那親戚也是從小殺鬼,經驗不一定比你差,就想找你合作一下。”
他見孟然不說話,又捏了個蝦餃吃:“他可是點名要找你合作的。”
孟然想了會兒,又嘆了口氣。
他的确需要幫手,一個人闖關實在太難了。
“誰?”孟然說。
宴塵遠見他有要同意的意思,笑了下:“你也認識的。”
孟然擡眼看過去,心裏突然有了個不太好的猜測。
“就昨天你帶過來那個,”宴塵遠說,“景憶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