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互相幫助
菜是中年人點的。
估計是提前問過宴塵遠孟然忌口,飯桌上都是孟然挺喜歡吃的菜,服務員又端上來兩瓶酒,中年人和他們說不用管這邊了,沒事兒別進來。
氣氛其實很尴尬,畢竟他們是來讨論輪回邊境,一不留神就要喪命的那種事情,宴塵遠和中年人坐下後口頭的話逐漸嚴肅了起來。
知道的知道他們來吃飯,不知道的以為他們聚衆上墳。
“吃點兒這個,”中年人用公筷給孟然夾了點兒菜,“你宴叔不說你最愛吃這個麽?”
“嗯,”孟然端碗接過,“謝謝。”
“哎,也別提謝不謝什麽的,”中年人嘆了口氣,“你們好好兒闖關,安全回來才是最重要的。”
“都是從小見過鬼的,”宴塵遠的語氣有點兒嚴肅,“碰上事兒的時候冷靜點兒,知道麽?”
知道。
孟然盯着碗裏的菜。
所以什麽時候能吃飯?
夾完菜以後兩個大輩兒的不動了,孟然覺得自己這會兒突然拿起筷子開始吃飯多少有點兒突兀,但餓是真的餓,他還在車上的時候就餓得不行了。
“所以那個輪回邊境,你們倆怎麽才能分到同一關?”中年人皺着眉,有些擔憂地問,“我聽說很少會把同一撥人分到一起……”
“找到出事點,然後以同樣的方式一起死,”孟然把自己的視線從飯菜上撕下來,“死一塊兒就行。”
“什麽叫出事點?”中年人沒聽明白,“死一塊兒了,那還能進輪回邊境嗎,不都死了嗎?”
“出事點就是我們進入輪回邊境前,發生意外瀕臨死亡的地點,對吧?”景憶鳴接過話題,“那張臉說過,第二關開啓前我們就要去出事點,以相同的方式再出一次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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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當于再死一次。
孟然的用詞可能有點兒直白了,但意思總沒錯的。
“但是每個人的出事點都不一樣,”景憶鳴的手在桌子上輕輕敲了敲,“如果強行到同一個出事點,确定還能進入輪回邊境?”
“能,”孟然說,“但是會有懲罰。”
“什麽懲罰?”景憶鳴皺着眉看他。
“會遭到精神層面上的恐吓,”孟然的手在肚子上輕輕按了按,桌布擋着,沒人看得見他在幹什麽,“看見自己死,親人死,或者看見很多鬼沖你來?每個人都不一樣,我說不準。”
中年人的表情看起來有些糾結:“那……”
“不會傷害到肉體,”孟然用手撐着臉,語調沒什麽起伏,“意志堅強點兒,挺過這個懲罰就沒事兒。”
飯桌上的氣氛更沉重了點兒。
上墳的感覺也更濃郁了。
孟然沒心情研究他們忽然的沉默是在想什麽,反正誰也沒有說話,誰也不知道這個精神折磨到底到達怎樣的程度。
過了會兒,中年人重重地嘆了口氣,搖着頭說:“都是命……是命……”
“我跟着你去你的出事點,受到懲罰的就是我,對吧?”景憶鳴忽然問道。
“嗯?”孟然愣了下,“是。”
“……行吧,”景憶鳴扯了扯嘴角,“反正我經吓,吓個七次應該不礙事。”
中年人聽見了他們倆的對話,欲言又止地望過來。
“公平起見,一人一次吧,”孟然看着他,“實在不行可以抓阄。”
“我和你說過啊,我忘了我是怎麽去輪回邊境的了,”景憶鳴聳聳肩,靠到椅背上,“我只能去你的出事點。”
“啊。”孟然這會兒才想起來,景憶鳴是說過,不記得出了什麽意外,也不記得怎麽去的輪回邊境。
他望向中年人,試圖在景憶鳴的親戚上找點兒線索,但中年人的表情變得有些無奈,長嘆一口氣:“我也不知道,他出去旅游,突然失蹤,回來就說自己進了輪回邊境……”
“車禍?”孟然開始猜測,“撞到腦袋了?”
“他去的無人區,”中年人又嘆了口氣,看向景憶鳴的眼神有點兒怪異,“不知道是車禍還是……在無人區被野獸襲擊了。”
孟然哦了聲,幹脆不猜了,扭頭看着景憶鳴:“那辛苦你了。”
要被吓七次,想想就很艱難。
“……啊,”景憶鳴看向他,扯着嘴角笑,“我是不是應該說句不辛苦?”
“好了,吃飯吧,菜都快涼了,”宴塵遠在這時候出聲打斷他們,終于把話題提到了一個沒那麽沉重的層面,“吃完再說。”
一桌飯菜這才開始下肚,孟然吃之前覺得自己餓得能把桌子啃了,吃起來倒沒吃多少,沒一會兒就放下筷子聽中年人和宴塵遠閑聊。
說是讓他和景憶鳴熟悉熟悉,真正聊起來的還是兩個大輩兒的人,孟然覺得無聊,說要上廁所然後出了包廂,景憶鳴不出所料地跟了出來,就在身後一步一步地跟着,沒上前也沒吭聲,孟然就當他不在,手揣在兜裏碰到剛才接過來的那片口香糖。
孟然剝開糖紙把口香糖塞進嘴裏,回頭看着景憶鳴:“你能不跟個變态似的整天跟着我麽。”
“怎麽就整天了,”景憶鳴的手也揣在兜裏,對變态這兩個字挺無所謂地笑了笑,“這不剛跟着麽?”
“早點攤?”孟然說。
“我家住那兒。”景憶鳴說,“碰巧遇到的。”
“你家住早點攤五條街以外,都他媽不在一個區了,”孟然說,“這個巧碰得挺響亮。”
景憶鳴樂了半天沒說話。
他們倆站在飯店門口,寒風一陣又一陣地挂,孟然嘴裏也是冰的,想不明白為什麽會有人在冬天吃薄荷口香糖,張嘴一說話舌頭都能被凍斷,偏偏這時候景憶鳴又要和他說話:“我能問你一個問題麽?”
不能,不好,不知道。
孟然心底浮出拒絕三連,說出口之前還是給咽了回去,從喉嚨裏擠出一個:“嗯?”
“雖然我說過不問你過去的事兒了,但是這事兒現在和我也有關了,我得問問,”景憶鳴收起了臉上的笑,“你是在哪出的意外?怎麽出的?”
這事兒的确和景憶鳴有關系。
畢竟關乎到他跟着在哪出一場意料之中的意外。
孟然猶豫了會兒,搖搖頭:“不是意外。”
這次輪到景憶鳴怔住了。
他的笑意凝在唇邊緩緩收起,少有的正經起來,渾身都僵硬了似的,看着孟然,沒吭聲。
“我是自殺,跳樓,”孟然說,“就在醫院樓頂。”
飯吃到最後屋裏那倆人才發現這頓飯的主角已經離開好久了,這才結賬走人。
孟然和景憶鳴還在飯店門口,宴塵遠出去的時候他倆已經陷入沉默挺久了,跟有仇似的對瞪了半天,宴塵遠走過去勾着孟然的肩膀:“幹嘛呢你倆?”
“……沒事兒,”孟然皺了皺眉,“回了?”
“回了,”宴塵遠沖景憶鳴揮揮手,“你倆交換電話了麽?”
景憶鳴這會兒才回過神似的,和孟然約好六天後在醫院門口見面。
“再見啊,”中年人走過來握了握孟然的手,“我們小景就交給你了。”
“啊,”孟然被他拉着手輕微上下晃了晃,“哦。”
“那我們孟然也交給你了,”宴塵遠沖景憶鳴伸出手,“互相幫助。”
景憶鳴伸出手和宴塵遠握了握,沒說話,也沒什麽表情。
孟然皺着眉看過去時他也沒什麽反應,仿佛被“自殺”兩個字吓傻了似的,久久不曾回神。
要不是他的表情太過嚴肅,孟然得以為這人又要交換人格了,這次的人格是苦大仇深型。
宴塵遠喊的代駕先來,他們也先上了車,倆人都坐在後座,車開除一截了,宴塵遠才問:“你老盯着人景憶鳴看什麽?”
“……啊,”孟然回過神,扭頭看着宴塵遠,“我覺得他很奇怪。”
“嗯。”宴塵遠應了聲。這是孟然第二次說景憶鳴奇怪,他打算聽聽景憶鳴到底是個什麽奇怪法。
“我剛才和他說了我是自殺,跳樓,然後到了……那邊,”孟然瞥了眼代駕,沒把話說得太明白,“他忽然就怔住了。”
宴塵遠沒說話。
“然後用很……悲傷?難過?反正……很異樣的眼神看着我。”孟然有些怔神。
他不知道怎麽形容景憶鳴那種眼神。
飯店門口的風那麽大,吹得他過長的劉海都都朝後揚起,景憶鳴就那麽站着,眼底的情緒叫孟然琢磨不透,像是終于明白了什麽,又像是意料之中的無奈,然後裹挾着無盡的難過一齊朝孟然湧來。
過了很久,他才扯出一個僵硬的笑:“原來是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