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撕扯症狀

景丞是誰?

我男朋友。

四個字的應答仿佛把天兒聊死了,景憶鳴靠在另一邊的門框上沒吭聲,一直撚着手指,嘴角挂着神經兮兮的微笑,扭頭看着外面的雪。

門是雙開式的,挺大,兩個人占據了兩個門框靠得也不算近,孟然能看到景憶鳴臉上的表情有了很細微的變化。

“男朋友。”他重複了一次。

“是。”孟然說。

景憶鳴笑了會兒:“你就這麽和我出櫃了?和一個認識沒一個月的人?”

“出不出的,不影響你和我組隊,”孟然說,“畢竟命比較重要。”

景憶鳴笑着搖搖頭,不知道是個什麽意思,轉身把大門給關上了,估計是怕冷氣流通到最裏頭凍着爺爺,但在他把兩扇門拉攏來的一瞬間,孟然看到姑姑房間的門打開了,頓了頓又緩緩合上。

“姑姑有點兒不正常。”景憶鳴說。

“……嗯,”孟然又搓了搓臉,這會兒已經完全沒有哭過的痕跡了,“我知道。”

景憶鳴很快速地看了孟然一眼,又把視線挪回來,看着雪地,隔了會兒,聲音放低了很多:“你知道什麽?”

孟然沒有第一時間回答他,而是和他一樣,盯着雪地看了會兒,反問道:“你相信麽?”

“相信。”景憶鳴答得很快。

“我還沒說相信什麽。”孟然斜了他一眼。

“那你說。”景憶鳴蹲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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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個人都抱着胳膊靠着門看着有點兒傻逼,像個門神,還是心情不太好随時抓一個幸運路人進來暴打一頓的那種,反正不怎麽像正常人。

景憶鳴蹲下來後沒多久,孟然也蹲了下來,倆人一塊兒坐在了門口臺階上。

“景丞沒有死。”孟然說完,扭頭盯着景憶鳴看了會兒,确定景憶鳴臉上沒有流露出任何神情後抿抿唇,繼續道,“你信麽?”

“信。”景憶鳴應得很快,“但是具體發生了什麽……這個能說麽?”

“嗯……當時我們闖到了最後一關,那關……”孟然想了想,“很黑。”

“很黑是個什麽形容。”景憶鳴說。

“字面意思,就是黑,什麽都沒有,什麽都看不到,”孟然擡起手,指了指院子裏一個光照不到的角落,“比那裏還要黑。”

“啊。”景憶鳴應了聲。

“完全看不到東西,連一個模糊的輪廓都看不到,我們只能拉着手,不斷說話确保對方的存在,不斷前進,”孟然的眼神變得有些飄忽,他說得很流暢,不像是第一次提到這些事情,“不知道過了多久,在那裏……不會餓,也不會困,不會累。可能過了十幾天,二十幾天,反正很久。”

景憶鳴不說話了。

那種令人窒息的黑仿佛又朝着他們打了過來,裹在身邊,砸進周遭那片白色的雪地裏,把冰冷的空氣塞入肺部,叫人難捱。

那是伸手不見五指的黑,只能往前走,他們早就在黑暗中迷失了方向,任務廣播遲遲沒有響起來,他們只是往前走,一個走字貫穿了一生。

“我……說不清是什麽感受,”孟然皺了下眉,“反正我感覺黑暗裏有什麽東西,一直看着我們。”

“後來呢?”景憶鳴問,“沒有任務廣播也沒有任何提示,就在一片黑暗裏走,你們是怎麽通關的?”

“……我摸到了一扇門。”孟然說完這句話後突然頓住了。

景憶鳴揣在兜裏的手悄悄撚緊,前一天沒剪好的指甲邊兒有一個小小的倒刺,刮在指腹上帶來輕微的痛感,他看見孟然的眼神随着他的話音而停頓,整個人都停住了,和這個世界剝離了那樣。

他盯着孟然看了幾秒,回手摸了摸身後的木門:“我也摸到了,牛逼麽?”

孟然回過神,深吸一口氣,也回手摸了摸門。

“不一樣,”他說,“當時……我一碰到門,周圍就亮了。”

“亮了?”景憶鳴問。

“嗯……亮了一點點,”孟然擡起眼,直視着景憶鳴的眼睛,“我看見了。”

他很瘦,眼窩也是陷進去的,黑眼圈重得像個在逃國寶,整個人呈現出一種病态感,他五官好看,但這樣直視着人的時候總讓人感受到一股無力的恐慌。

景憶鳴不願意用陰森來形容孟然,至少孟然是病态的,從外表就能看出來,瘦得像在醫院那半年滴水未進。

他和孟然對視着,過了幾秒才想起來問:“你看到了……什麽?”

“鬼,全都是鬼,擠滿了……周圍,全都是,”孟然把下巴擱在膝蓋上,半阖着眼睛,輕聲說,“我和景丞牽着手站在門前,我們的身後,身側,頭頂,甚至門把上,全都是鬼。”

“我們在黑暗裏跑了多久,他們就盯着我們看了多久,”孟然說,“就像看戲一樣。”

景憶鳴皺起眉,沒說話。

“任務廣播這時候才響起來……說只要找到門就算通關,”孟然的音調沒什麽起伏,像在說一件與自己完全無關的事情,可能和人說過太多次了,麻木得不像樣,“當時周圍都是鬼,已經準備攻擊我們了,沒有時間去考慮什麽暗線,那一關根本沒有線索。”

“……然後呢。”景憶鳴覺得自己說出這三個字的時候有點兒艱難。

“他把我推出來了。”孟然說着,手輕輕按在了景憶鳴的背上,往前輕輕推了下,“就像這樣。”

景憶鳴任由他動作,沒說話,也沒有任何動作。

“推了我一把。”孟然的聲音忽然有些顫抖。

景丞一把拉開門的同時,胳膊被鬼牢牢攥住,他幾乎是用了全身力氣壓在門鎖上才擰開了門,然後一把把孟然推了出來。

一切發生得太快了,從景丞握住門把到開門,從看見那些鬼到鬼怪失控,整個過程沒有三秒,景丞在一瞬間就做出了判斷,像早就想好了一樣。

孟然的身體不受控制地前傾,想回頭抓住景丞,但他抓不住,只能聽見景丞在他背後不顧一切地喊:“跑!孟然,不要回頭!跑!”

“他把我推出來了。”孟然又重複了一次,有些失神,“我……出來的瞬間,門被關上……他沒有出來。裏面什麽聲音都沒有,我打不開門,我叫他的名字,沒有人回答我。”

“我打不開門,景憶鳴,我打不開,”孟然把手收回來,抱住膝蓋,整個人都蜷着,低聲說,“我砸門踹門,怎麽都打不開,我打不開……我打不開門。”

景憶鳴往後靠,腦袋輕輕靠在了門板上。

“他被留在那裏了。”孟然閉上了眼睛。

“所以你要去救他。”景憶鳴說。

“是。”孟然說着,偏了下頭,看着景憶鳴,“但是沒有人相信他還活着。”

景憶鳴閉了閉眼睛,嘴唇微張,像要說出什麽句子,孟然安靜的等了會兒,什麽都沒等到,隔了會兒,景憶鳴才長出一口氣,臉上的表情很凝重:“你為什麽相信他還活着。”

孟然看着他,沒吭聲。

“按你說的,景丞被留在那個世界了,”景憶鳴說得很艱難,他的眉毛蹙得很緊,整個人都透着一股莫名的不安,“那個世界裏……全是鬼,你為什麽會相信他還活着?”

孟然吸了口氣,低聲說:“因為所有人都在撒謊。”

“包括姑姑的不對勁?”景憶鳴問。

孟然點了點頭,又搖搖頭,話題又回到了一開始的地方——姑姑有點兒不對勁。

而孟然的意思應該是周圍所有人都不對勁。

“說說看。”景憶鳴吸了口氣。

“……從輪回邊境逃出來以後我昏迷了半年,”孟然說起事情時,語速又變慢了,“醒來之後所有人都告訴我景丞死了,骨灰都埋了。”

“啊。”景憶鳴應了聲。

“但是不對,”孟然說,“你還記得麽?在輪回邊境死了的人,屍體是帶不出來的。”

景憶鳴頓住了,扭頭看着孟然。

“屍體帶不出來,骨灰是哪來的?他們為什麽騙我?”孟然皺起眉,“他們騙我的原因是什麽?”

“……萬一景丞逃出來了呢?”景憶鳴說,“逃出來後,在現世死了,所以……”

“不可能。”孟然說。

“為什麽?”景憶鳴皺着眉問,他身體不自然地朝着孟然傾了一點兒,揣在兜裏的手攥成拳,“不可能逃出來了,還是不可能在現世死亡?”

孟然往後靠了靠,保持着和景憶鳴的距離,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頓道:“都不可能。”

“所有人都不對勁,景憶鳴,所有人都很奇怪,”孟然低聲說着,“他們都說景丞死了,但是我出來的時候任務已經結束,任務地點也關閉,景丞沒有從那個世界出來,說明他還在輪回邊境裏,就算……就算死了,屍體也是出不來的,明白麽?他們都在撒謊!”

“屍體帶不出來卻平白多了骨灰,沒有一個人起疑,你知道嗎,沒有一個人起疑心,仿佛景丞的死是注定的那樣順其自然。”

景憶鳴看着他的眼睛,沒說話。

“他們為什麽要騙我?姑姑也騙我,不,姑姑或許沒有騙我,姑姑或許根本不知道那盒骨灰不是景丞的,”孟然一連串說完這些後,猛地喘了口氣,“他們都撒謊了……他們都在隐瞞什麽。”

“我應該猜測嗎?猜測姑姑,猜測宴叔叔蕭叔叔,他們撒謊的用意是什麽,他們是不是要害我,他們為什麽要撒謊?”

“可是他們很愛我,我……”

“他們知道的,我……我不能沒有景丞,他們卻依舊撒謊了,想要對我隐瞞什麽,為什麽?”孟然的手垂到地面,攥了團雪在掌心裏,用力閉上眼睛,“我應該質疑嗎?”

“……所以你今晚和姑姑說了……景丞的事,”景憶鳴說得斷斷續續的,“是……是想試探她。”

“但是完全沒用,不是麽?”孟然沒有否認這點,“我能看出來姑姑不對勁,但是她為什麽不對勁,她真的知道什麽嗎?或許她什麽都不知道,或許她知道,但是他們都在騙我,瞞着我,不會告訴我。”

景憶鳴沒說話,他想起了之前陸桓意調查來的那份病例報告,孟然有三個月的精神病院住院史。

現在孟然就在他眼前,像在拷問一樣不斷詢問着自己,他們知道什麽嗎?他們不知道什麽嗎?

我該懷疑嗎?

我應該去質疑我的家人嗎?

我無法相信他們,可我相信他們愛我。

孟然快把自己扯碎了,兩個自己站在原地對峙,誰才是對的,誰才是錯的?

撒謊的背後又隐瞞了什麽?

如果他找不到景丞,或許永遠也得不到答案。

景憶鳴的手擡起來,快到孟然背上時又緩緩放下了,他們做得不近不遠,只能像個朋友一樣聊天,太多的動作不能有,這種時候一旦讓孟然産生了煩躁那剛建立起來的一丢丢信任立馬就會消失不見。

可景憶鳴覺得太難捱了。

他只要一擡手就能夠摟到孟然,告訴他沒關系,都會好的,都能挺過去,可是他不能這樣做。

他現在連抱住孟然的資格都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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