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生辰八字
後來又說了點兒什麽,孟然有點兒記不清了。
他的意識有些混沌,耳畔又冒出很多聲音和腦內的意識進行一場攻防戰,他看見景憶鳴的側臉,視線直直落在雪面,沒有什麽特別的變化。
可能眼神裏還帶了點兒同情和悲傷,太暗了看不清,孟然不期望能從他人那裏得到什麽共情,景憶鳴不是他,理解不了那些糾結和非要去找那個人不可的執念。
那些故事說過很多遍,但是最深處的猜想只對景憶鳴說過。
可能是因為景憶鳴對他說了“相信”。
也可能是因為景憶鳴根本不認識姑姑,和宴叔叔蕭叔叔也不熟,面對一個關系圈沒有重合的人能說出的話總要多一些,至少孟然說出一些後輕松了不少。
把景憶鳴當垃圾桶了。
孟然深吸了口氣,回過神之後突然有點兒不好意思。
“那個,”孟然想找個話題,“你……不回家麽?”
“嗯?待會兒,”景憶鳴說,“你不是還沒睡着麽?”
“我睡不睡和你回不回家有什麽聯系?”孟然沒聽明白。
“我變态啊,得守着你睡着了才能安心回家。”景憶鳴笑着抻了抻腿,“你去睡吧。”
孟然又盯着他看了會兒,心中對他的疑惑又增大了幾分,世界上沒有無緣無故的感情,也沒有無緣無故的跟蹤,他想了想,說:“我認識一個醫生。”
“啊。”景憶鳴應了聲。
“明天帶你去看看病吧。”孟然說得很認真。
景憶鳴樂了半天,沒當真,他真不進屋也不走,孟然就陪着他坐了會兒,直到腿不麻了景憶鳴才站起來要走,孟然松了口氣,這口氣還沒順完,景憶鳴忽然說:“過兩天吃飯別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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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孟然撓撓頭,“好。”
景憶鳴這才離去。
進了屋,姑姑已經恢複了正常,重新泡了一壺茶,見孟然走進來,支支吾吾地說:“他,他走了?”
“嗯。”孟然點點頭,走到桌邊坐下,喝了口茶。
屋裏很靜,爺爺可能睡着了,電視已經關上,外頭時不時傳來一聲狗吠,聲音在安靜的巷子裏回響撞擊牆壁,最後傳到耳朵裏。
姑姑看着孟然臉側幾道血印抿抿唇,回屋去拿了點兒藥出來,低聲說:“……然然,對不起啊。”
孟然看着那管藥,沒吭聲。
“我當時……不知道怎麽了,突然就那樣,我不想打你的,”姑姑說着,聲音又哽咽了,“景丞和你都是我看着長大的,我把你當成我親生孩子……”
屋外又是一聲狗叫,對門院子裏的女人終于忍受不了這只狗,拉開門把狗趕開了。
直到外面恢複平靜後,姑姑才繼續說:“景丞……”她可能是想說死了,兩個字到嘴邊又咽回去,換了個詞,“景丞失蹤以後,我一直都很期待你能走出來。”
“往哪兒走?”孟然問。
“總要走出來呀,”姑姑低下頭,輕輕摸了摸孟然的臉,“生活總要向前看……”
孟然放下了茶杯,頓了會兒後點點頭,還抱着一點兒希望,輕聲問:“姑姑,你真的沒覺得景丞……失蹤,有什麽不對麽?”
“……沒有。”姑姑說,“他當時不是在和你闖關麽?”
“嗯,”孟然做了個深呼吸,腦袋很慢地點着,說,“知道了,姑姑。”
沒有人察覺到景丞的死有問題。
景憶鳴開着車,往自己家開去,腦海裏一直回放着孟然的話。
就算景丞真的死了,也只能是死在輪回邊境,而死在輪回邊境的屍體是出不來的,那麽景丞的屍體從哪來?骨灰又從哪來?
他們在騙我嗎?
景憶鳴把車停靠在路邊,點了根煙猛抽一口,扭頭看着窗外的雪發呆。
孟然在糾結,他已經發覺事情的不對勁了。
再糾結下去是不行的,他很有可能就這樣把自己繞進這個怪圈裏,一邊質疑自己一邊質疑身邊的人,這樣反複遲早會精神衰弱,懷疑是伸出無數小觸手,遲早會把孟然困死在裏面。
必須加快計劃。
景憶鳴深吸了口氣,低頭看着手裏的煙,想了想,還是把煙杵熄了。
他開着車直奔處于郊區的一家醫院,出示證件後進入最裏面的一棟樓,頂樓一間辦公室裏,一群穿着白大褂的人大年三十大半夜不睡覺,還圍在一起有些激烈地讨論着什麽。
景憶鳴進去後他們的聲音就停止了,他拉過一張椅子坐下,看着最中心的人:“聊聊。”
其他人互相看了兩眼,默默走了出去,被景憶鳴留下的那個男人無奈地嘆了口氣,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鏡:“聊什麽?”
“孟然開始起疑了,”景憶鳴直奔主題,“再這樣下去不行,我懷疑他的精神狀态撐不到最後一關。”
“你小看他了,”那醫生又嘆了口氣,“孟然的精神力比你我想象中都要強大,否則……”他沒把否則怎麽說出口,“你是關心則亂,我之前悄悄去看過他,好着呢。”
“加快計劃。”景憶鳴說。
“加你媽啊,”醫生瞪着他,“輪回邊境那邊萬一出事兒,死的可是你們倆。”
景憶鳴一下握住了椅子的扶手又緩緩松開,他的背繃直了,深吸一口氣顫抖着吐出來:“那你說我該怎麽辦?”
醫生起身,去倒了杯水遞給景憶鳴。
“葉潛,”景憶鳴沒有接那杯水,他的表情看起來很正常,眼神也沒什麽特別的,但語調裏卻存在着一股罕見的迷茫,“我現在什麽都做不了。”
“你現在能做的只有陪他闖關,搞清楚他到底為什麽這樣,”葉潛把水杯放到桌子上,取下眼鏡,有些難受地捏了捏鼻梁,過了會兒又盯着景憶鳴的臉看,“你這張臉……找陸桓意做的?”
“嗯,”景憶鳴點點頭,“怎麽了?”
“做得太好了,能表現出你的喜怒哀樂,但是沒有微表情,”葉潛坐回椅子上,直視着景憶鳴,“比如你現在應該是迷茫的,憤怒的,甚至悲傷的,但是……完全看不出來,反而給人一種很假的感覺。”
景憶鳴想起孟然時不時傳來的打量的目光,苦笑了下:“讓他看出來了更麻煩。”
“孟然很聰明。”葉潛說。
“是。”景憶鳴應了聲。
然後再也沒了交流。
葉潛不同意加快計劃,景憶鳴現在能做的只有陪孟然闖關,在他旁邊盯着,防止他失控,做出什麽出格的事。
但太難熬了。
景憶鳴盯着自己的手,想,只有那麽幾厘米的距離,只要再縮短幾厘米他就可以觸碰到孟然,但他不能這樣做。
“孟然和你說了什麽?”葉潛說,“你先把你臉弄回原樣,我看着別扭。”
景憶鳴無奈地瞥了他一眼,起身去衛生間摸出陸桓意給的粉末,倒進水裏洗了個臉,擦幹時臉上那層假皮完全被搓掉,融入水中,景憶鳴的五官和眼神完全發生了變化。
他成為了景丞。
“孟然說,我們闖到最後一關,”景丞坐到葉潛對面,開始說,“那一關很黑,周圍全是鬼,最後他摸到門的一瞬間……我把他推了出去。”
葉潛一邊聽一邊在紙面上記着。
“我把他推了出去,門再關上,我被困在了裏面。”景丞說着,痛苦地閉上了眼睛,“所以他一直說,我被留在輪回邊境了,他要去救我。”
洗掉那層面具後他的表情才生動起來,嘴唇一直抿着,嘴角不受控地下撇,連眼皮都在不安地抽動,他睜開眼,漆黑的眸子裏有漫不開的悲傷。
“我根本……”景丞眼眶有些發紅,“我根本沒有這段記憶。”
葉潛點點頭,嘆了口氣,把這些全都記到了本子上。
等和葉潛聊完天已經快亮了,他打着呵欠把白大褂挂到一邊:“你要不想回去了就在這兒休息一晚上。”
“借你電腦用用。”景丞說。
“好,出門前記得把臉弄好,”葉潛的語速有點兒快,“我挺不住了,先走一步。”
景丞沖他擺擺手,等門鎖聲落下後打開了葉潛的電腦,密碼是123456,個高智商博士密碼設個幼兒園級別,讓人十分搞不懂他在想什麽。
景丞把随身帶着的U盤插進電腦裏,點開文件夾,播放起了上面的視頻。
那是孟然18歲生日時拍的,孟然十分不喜歡鏡頭,不管拍別人還是拍自己他都不喜歡,年紀小的時候一度看見鏡頭就害怕,景丞記得這是自己那天趁他喝醉了拍下來的。
他們那時候還沒有進入輪回邊境。
孟然喝得醉醺醺的,笑得很開心,有一股現在沒有的灑脫和靈氣在。
“景丞,”孟然的聲音很大,帶着興奮和笑意,“等你過生日的時候,我給你辦個大的!”
“好,”他聽見自己的聲音從裏面傳出來,“辦多大,五十桌夠嗎?”
“夠!”孟然笑個不停,只有他們倆在,不知道有什麽好笑的,但是那時候的孟然很喜歡笑,看見他就笑,嘴角永遠是晚上勾着的,眉眼都放松。
景憶鳴給這段視頻點了循環播放,插上耳機,自己趴在桌上,盯着視頻上的人出神。
“回來了啊?”蕭渡水看着在門口換鞋的孟然,遞上一張紙條,“我昨兒給你洗衣服來着,摸出張紙條。”
“什麽?”孟然有些茫然,“哪來的?”
“你上次穿着去闖關那件衣服裏摸出來的,我沒看,”蕭渡水也有些疑惑,“什麽東西啊?”
“啊。”孟然想了想。
應該是游小姐遞過來那張白紙,他随手塞兜裏忘拿出來了,竟然就這樣帶回了現實世界。
不過上面也沒寫什麽,就是游小姐要他們幫忙啊什麽亂七八糟的,寫的毛筆字,字體還挺漂亮。
孟然沒打算看,拿了宴塵遠的打火機準備去門外燒掉時,鬼使神差的,小指掀起一點點紙的邊緣,他一愣,順手打開了這張紙,随後整個人都愣在了原地。
打火機從手裏滑落,孟然瞪着那張紙,來來回回看了好多次,驟然轉身跑回房間裏,抓着那張紙遞給蕭渡水:“你!你看!”
“看什麽?”蕭渡水看他慌慌張張的,忙接過紙條就愣住了,“這是……”
“是不是?”孟然有些急躁,幾乎是吼出來,“我不記得了……你看看,這是不是,你以前給我們算過命的,你……”
蕭渡水沒說話。
孟然在他的沉默後突然陷入了更大的質疑中,這張紙條是游小姐遞過來的,白紙黑紙寫上去的東西,孟然記得自己當時把這張紙條撕碎了再揣好的,但是為什麽會這樣?
這張紙條上,為什麽會有景丞的生辰八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