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衣冠冢

為什麽?

孟然想不明白。

景丞被困的地方是最後一關——輪回邊境的最後是否只有一個關卡孟然暫時不知道,但他知道,關卡間的信息npc是不能互相傳遞的,他們之前一次闖關完全沒有見過游小姐,那麽景丞的生辰八字……為什麽在游小姐那兒?

孟然想不明白,頭連着心髒都快炸了,這是他近半年來搜索到的唯一有關景丞的線索,他像即将溺亡的旅人,被海浪打得喘不過氣也要抓緊手裏的稻草,渴望着殘喘。

蕭渡水站在他旁邊,眼神逐漸複雜起來,擡起手想把他手裏的紙條抽走,抽了兩下沒抽動:“……松手吧,輪回邊境的東西,握着不吉利。”

孟然擡眼看着他,很用力地搖頭:“這是景丞的生辰八字……不,不會不吉利。”

“這不是,”蕭渡水說,“你連你自己的八字都記不清吧?這麽肯定……”

“我記得!景丞的我記得!”孟然沖他吼了一聲,頓了會兒聲音又軟下來,帶着點兒無措,“……對不起。”

蕭渡水抿了抿唇,手攥緊又松開,最後深吸一口氣,低聲說:“景丞失蹤以後你一直很想找到他,我知道,但是……這的确不是景丞的八字,你記錯了。”

孟然無助地看着他,眼底的迷茫掙紮着被晦暗吞沒,想不明白和不理解的事情太多了,那種質疑感又從心底冒了出來——蕭叔叔在撒謊。

他們之前口口聲聲說景丞死了,非要孟然認清現實那樣,現在又說景丞失蹤,像和姑姑統一口徑了一樣說景丞失蹤,前後不一,他們都在撒謊,他們為了瞞住自己什麽事情。

我該質疑他們嗎?

我該相信他們是為了我好嗎?

孟然的手無力地垂下來,還緊緊攥着那張紙條。

這的确是景丞的八字,孟然覺得自己記性一直不太好,但關于景丞的事他都記得的,一定不會錯。

為什麽要撒謊隐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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隐瞞。

孟然腦海裏驟然閃過一絲線,他牢牢握住那根線,使勁兒一扯,無數條線朝他飛奔而來,霎時間想起了景憶鳴。

景憶鳴對他隐瞞的那個後手就是庚帖上的生辰八字,他說游小姐将庚帖換成了原本夫君的八字,那景憶鳴寫上去那張庚帖去哪了?

景憶鳴說他是瞎寫的八字,但庚帖孟然沒看,不知道他說是真是假。如果,如果景憶鳴寫的是真的,或者在遞交的時候被npc察覺,被換成了真的,又被游小姐拿過來換掉才到了他兜裏……這可能麽?

萬一可能呢?

假設此時所想的就都是真的,那麽景憶鳴和景丞的八字相同,他們又長得那麽相似,從背影完全分辨不清,他們會是一個人嗎?

除此之外,孟然想不到更多關于這張八字的來源了,他們那一關中只有庚帖,只有景憶鳴牽扯到八字的事情,npc沒必要故意搞出景丞的八字來吓唬他,可以,但是沒必要。

這是他得到的唯一有關景丞的線索,思維散發得再離譜也無所謂,他必須握住,去證實。

“你去哪!”蕭渡水在孟然拔腿跑開之前抓了他一把,沒抓住,“孟然!”

孟然速度飛快,連電梯都等不及,直接推開了旁邊樓梯的門飛奔而下,蕭渡水盯着地面,在剛才孟然站着的地方看見了一點點黑色的光,更像霧。

那霧眨眼間消失不見,蕭渡水脫力地往牆上一靠,摸出手機打了個電話:“喂?……是我,孟然去找你了……嗯,應該是發現了什麽。”

“我不知道!”蕭渡水突然吼了一聲,“我他媽要是知道他發現了什麽想到了什麽他就不會……他從輪回邊境出來的時候就不會瘋了!”

卧房門被推開,宴塵遠一邊取耳塞一邊走出來,有些茫然:“怎麽了?”

蕭渡水挂了電話,蹲在地上,兩只手頹然地擱在膝蓋上,仰起頭看宴塵遠,宴塵遠看了看開着的門,又看了看蕭渡水,瞬間明白了什麽似的,走過來蹲在蕭渡水身邊,很用力地摟了摟他。

“我應該看看那張字條的,”蕭渡水哽咽着說,“我……”

宴塵遠沒說話,拍拍蕭渡水的胳膊,輕聲說:“不怪你。”

瘋了。

孟然從輪回邊境出來的時候就瘋了。

景憶鳴閉上眼睛靠在靠背上,手機往旁一丢,他沒有挂斷電話,但蕭渡水一定會在他說什麽之前把電話挂掉,索性把手機丢開——從他們第一次進入輪回邊境起,蕭渡水就讨厭死他了,後來孟然失控,蕭渡水對他說恨也不為過。

他深吸了口氣,剛到自己家樓下就接到了蕭渡水的電話,這會兒推開車門快步上樓,他得把家裏打掃一下,不能讓孟然看出來這房間是剛租的。

但也不能打掃得太幹淨,畢竟是在闖關的人,家裏落了點兒灰很正常。

景憶鳴把牙膏擠出去大半,又随便拿了兩件衣服出來在陽臺上挂好,一低頭,孟然已經進入他家小區了。

孟然沒有正式上來過,估計再過會兒就得打電話。景憶鳴剛想完,兜裏的手機就響了,他低下頭,果然是孟然的電話。

說完單元樓和樓層後,景憶鳴看着孟然走進了自己這邊,深吸一口氣,很用力地搓了搓臉,突然有點兒不放心,跑到衛生間去照鏡子,确定自己是景憶鳴的模樣。

他在腦海裏設想了無數個見到孟然時應該編出來的瞎話——蕭渡水盡管不待見他,最後還是在把孟然看見什麽,為什麽會失控之類的緣由發了過來,景憶鳴在這很短暫的時間裏編出了一套完整的說辭。

但一切說辭在見到孟然後很短暫地在景憶鳴腦內消失了一瞬。

孟然站在門口,頭發亂七八糟,外套也沒來得及扣上,兩眼無神地看着他,沒有一開口就質問,也沒有過于激烈的反應。

他就這麽站着。

“……怎麽了?”景憶鳴強扯出一個笑,“不是說好明天找我吃飯麽?”

“八……八字,”孟然咽了口口水,手揣進兜裏握着那張紙條,“你的八字是什麽?”

“我不知道啊,”景憶鳴說,“現代人誰記得八字?”

孟然又不吭聲了。

景憶鳴邀請他到屋裏坐坐他就照辦,換了鞋走進屋,坐在沙發上一動不動。

過了會兒,孟然忽然問:“你是誰?”

“不知道我是誰就來我家了啊,”景憶鳴倒了杯溫水,“膽兒挺大……”

“我問你是誰!”孟然打開了他手裏那杯水,玻璃杯摔在地上落出無數碎片,他有些失神,“我兜裏有游小姐遞給我的紙條,上面是景丞的生辰八字,但是那一整個關卡裏與八字扯上關系只有你……”

他頓了頓,和景憶鳴說:“背影完全相同的兩個人,八字也一樣,是巧合麽?”

景憶鳴不知道自己這時候是什麽表情,悲傷?無奈?還是別的什麽?但葉潛說過他的臉只能呈現出大體的情緒,不必擔心小細節被孟然捕捉到,這會兒的孟然也捕捉不到什麽,他只是想要一個答案。

景憶鳴沒有去收拾那些殘渣,坐在了孟然旁邊,輕聲說:“你覺得我是景丞麽?”

“你是麽?”孟然反問道。

“我不是,”景憶鳴答得很快,“你不得不承認,世界上有很多巧合……”

“那紙條你怎麽解釋?”孟然抓住他的胳膊,用力到自己的手都在顫抖,“那張紙條怎麽來的?”

景憶鳴沒說話,他蹲下來,把茶幾下面的櫃子拉開,從裏頭翻出自己的身份證和戶口遞給孟然看,做得很逼真,景憶鳴第一次拿到這些東西的時候都沒分辨出來是假的。

他遞給孟然,聲音很輕,也沒有甩開孟然抓住他胳膊的那只手:“你看,我的生日是這個。”

孟然的視線在上面胡亂掃了兩眼就能确定,景憶鳴和景丞甚至不是同一年的,他忽然覺得自己的想法荒唐,怎麽會因為一個生辰八字就去判斷景憶鳴是景丞,甚至這麽直白地詢問,失控得不像自己。

他沒注意到景憶鳴因為不安而發顫的手。

“我知道你……很想找到他,”景憶鳴說,“但是很抱歉,我……不是……”

孟然沒說話。

“紙條……我也不知道為什麽,但是孟然,”景憶鳴咬了下唇,嘴裏一股鐵鏽味,“你依靠一個八字就判斷我是別人,是不是有點兒牽強?”

孟然又愣了會兒,突然很痛苦地閉上了眼睛,像渾身力氣都被抽空了一樣倒在沙發上,張開嘴大口喘着氣。

景憶鳴無動于衷,他只能無動于衷。

孟然像條瀕死的魚,胸膛起伏大得異常,景憶鳴看見他的臉色一點一點變得蒼白,完全沒了血色,正要動作時,孟然說話了:“對不起。”

“……是我太沖動了,我只是……想,萬一呢,我突然看到他的八字,想,萬一你就是他呢,”孟然的聲音有些哽咽,但眼底沒有淚水蓄起,“如果找到他我就解脫了,你明白嗎?對不起景憶鳴,我不想這樣的……我太想找到他了。”

景憶鳴沒說話。

“我在醫院醒過來,聽說他死了的時候就不相信,我記得他還活着,他把我從終點推出去要我一個人活,”孟然的聲音有些絕望,“我做不到。就算他真的死在那兒了,我也要去他身邊和他一塊兒死。”

景憶鳴覺得自己好像哭了,隔着那層面具,什麽都顯露不出來,擡手假意揉眼睛的時候把眼淚抹去,從外表看他甚至連眼眶都沒紅,孟然根本沒看他,也沒能注意到他的動作。

“我……我第二次去輪回邊境前備好了墓地,”孟然說,“死在輪回邊境的屍體是出不去的,所以……我想,如果蕭叔叔和宴叔叔要在外面給我們舉辦葬禮,一定要把我們埋在一起,沒有骨灰,衣冠冢也行,我們一定要挨着,我們不能分開。”

景憶鳴快把自己的手腕捏碎了,他終究沒能忍住,起身很用力地把孟然摟進懷裏,按着他的後頸,想說沒事兒,想說一切都會結束,想說等這之後沒什麽能把我們分開,但他什麽都沒說出口。

他盡心盡力,扮演的角色只是一個過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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