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躲藏
穗檸路的監控在一個月前拍到了孟然。
視頻裏那個少年只出現了幾秒,穿着藍白條紋的整套病號服,光着腳畏畏縮縮地向前走着,兩三秒的時間景丞一眼就看出他瘦了太多,以及,那的确是孟然。
拍攝地點在街尾,監控攝像頭快到死角的地方,孟然的背影出現了兩三秒,似乎看見迎面走來了誰,然後渾身很明顯地哆嗦了一下,飛快閃進了一條胡同裏。
那是條死胡同,但監控接下來的幾天裏完全沒有拍攝到他從裏面出來的畫面,估計是翻牆走了,或者……又消失了。
景丞只套了件薄外套便快速趕到穗檸路,蕭渡水和宴塵遠已經把車停在了路口,看樣子是已經将整條街都找了一遍,沒有找到孟然的身影。
他搓了搓手的同時把袖口拉低了些,不想讓蕭渡水他們看見自己身上的青痕,開口問:“還有別的線索麽?”
“暫時沒有,”宴塵遠說,“這邊整個片區的監控我們都調了,沒有孟然的影子。”
景丞點點頭,過了會兒又若有所思地開口:“至少證明他還活着,對吧?”
蕭渡水沒吭聲,他似乎已經做好了最壞的打算,仔細算來景丞和孟然進入輪回邊境已經一年了,這一年沒有一天過過安心日子,提心吊膽恨不得把他們綁自己褲腰上,可他們這會兒連孟然人影都找不到。
好的是視頻裏孟然躲進胡同時的動作非常敏捷,至少表明了他的行動能力還保存着。
壞的是那是一個月前的視頻。
景丞往街道上看了看,這裏人來人往,快到聖誕節,路邊的商店都擺出了各式各樣的節日裝飾,慶祝聖誕元旦的雙蛋活動層出不窮,他們和這片熱鬧格格不入。
搜尋孟然的事兒正式以穗檸路為圓心,逐步擴散到整個城市裏去,監控不足以覆蓋整座城,許多陰暗的小角落,還沒來得及重修的老城區是沒有監控的,得讓人去找,但宴塵遠和蕭渡水是不能随意調遣他們局子裏的人幹這種事兒的,被舉報上去就是重罰。
奇怪的是陸桓意也找不到,他拿着孟然的衣服提了點兒衣服上面還帶着的所謂陽氣,用符咒去找了整座城都沒找到,反而皺起眉問景丞:“你不覺得奇怪麽?”
“什麽?”景丞問。
“如果他回來了,為什麽不回家?”陸桓意的表情很嚴肅,“為什麽要在街上流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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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且孟然躲進巷子裏那個視頻,所有人都已經看過了。當時孟然只是在巷子口看見了一個路過的小學生,不過七八歲的樣子,他卻像受了多大的驚吓似的直接竄進了巷子裏,并且就此失蹤,這太奇怪了。
聯想起他之前失蹤的六個月,很難不讓人聯想到別的什麽。
說到底孟然還活着就是一個很奇怪的事情。
這件事符合所有人的期待,将所有人的希望都實現,但并不代表這件事不奇怪。
“他還穿着病號服,”景丞說到這裏的時候,頓了頓,忽然扯着嘴角笑了下,“你是想說,孟然瘋了,是嗎?”
陸桓意怔了下,沒吭聲。
“他可能早就從輪回邊境逃出來了,但是我們沒有找到他,他瘋了整整六個月我們都沒有找到他,是嗎?”景丞問。
“……這事兒也不怪你,”陸桓意又從兜裏摸了張符出來,小聲說,“我再去試試。”
景丞盯着桌角,心裏一片亂麻,他忍不住起身離開這裏,走到大街上去,外面在下雪,路邊囤積出幾道白色的邊界線。
風把未壓實的雪吹得到處飄灑。
入冬了,但他不知道是什麽時候入冬的。
冬季已深,再過一個半月甚至就要過年開春,他一個人走在街上,單薄的衣服并擋不住寒氣,骨頭被凍僵了,碰一下就要碎,渾身都疼得厲害。
耳畔有很多雜音,亂七八糟地吼,有些說他已經死了,有些說你快跑,不要回頭,這些聲音全都彙聚到一起,幾乎是把天靈蓋掀開那樣灌進腦子裏,疼痛的同時讓他無法呼吸。
他不記得自己是誰。
地面的積雪變厚了,逐漸囤積到腳踝,不能再這樣踩雪下去,腳會被凍壞的。
應該去哪?
他仰起頭長處一口氣,白色的霧氣翻騰着往上湧,巷子外頭的霓虹燈照得他無端惶恐,于是躲進陰暗的角落裏,眼神克制不住地沉下來,他感覺有東西要害他。
有人走過來了。
這會兒夜已經深下來,街道靜得令人窒息,他聽見有腳步聲在靠近,深一腳淺一腳地踩進雪裏,很緩慢地往巷子走來。
如果那個人只是路過,就放過他。
如果那個人要進來,一定是要害自己。
要殺了那個人。
他縮在角落裏,眼神逐漸變得陰毒,身後的牆仿佛變成柔軟的手,将他陷進去,裹進去,要他死在這裏,于是他挺直了背,稍微遠離了下牆壁。
那個人已經走到巷子口,頓了頓,顯然沒有發現在陰影裏的人,轉身朝裏走了進來。
那是個瘸子,穿着破破爛爛的衣服,手裏拎着不知道哪來的酒瓶子,喝一口走一步,随手打開了垃圾桶蓋子,在裏面翻找些吃的。
他從陰影裏站起來,一步一步朝着瘸子靠近,赤腳走在雪面上卻走得穩當,一點兒聲音都沒有發出來。他的指尖開始彌漫開一種滲人的黑霧,在夜晚将整個巷子都襯得陰寒起來。
最後,一聲慘叫和酒瓶子碎掉的聲音劃破了這片街區。
“哎,小宴啊,”中年人走過來,勾住宴塵遠的肩膀,“最近咋了?看你無精打采的。”
“沒事,”宴塵遠扯着嘴角笑了下,“您這是上班兒還是剛下班兒啊,我記得您不休假麽這兩天。”
“休個屁,我昨晚剛躺下街區就有人鬧事,煩死了,”中年人打了個呵欠,“你還別說,現在的流浪漢争地盤打挺狠,差點兒給打死了。”
宴塵遠笑笑沒說話。
“去看看呗,那瘸子說揍他的不是人,”中年人說,“給他吓得半死。”
“您可別,受害者說兇手不是人的多了去了,”宴塵遠把他的胳膊拍開,“還都能是鬼犯案啊?”
中年人樂了半天,說:“還真挺奇怪的,那瘸子說自己拿酒瓶給揍他那人開瓢了,等我們趕到的時候卻只有瘸子一個人在地上癱着。”
宴塵遠其實有點兒不想搭理他,但這會兒電梯還沒來,他只能繼續在這兒和中年人尬聊:“犯人呢?”
“跑了,”中年人比劃了一下,“腦袋被開瓢,然後翻牆跑了,牛逼吧,那血跡直接往牆上挂了一串。”
宴塵遠愣了下,心裏忽然有種古怪的想法。
“那牆挺高,新修的,周圍也沒什麽借力的東西,”中年人喃喃道,“怎麽爬上去的啊……”
“帶我看看,”宴塵遠馬上說,“說不定……我知道什麽。”
中年人看了他一眼,點點頭,等電梯來了之後宴塵遠摸出手機,想給蕭渡水發個消息,想想還是把手機揣回去了,等線索落實了再說。
“找到了,”陸桓意一撐桌子,豆大的汗水直接滴落下來,他臉色蒼白得有些不同尋常,“給景丞打電話!”
尹燭站在他身邊,不太贊成地望着他:“你法力使用過度了。”
“沒事,”陸桓意推了尹燭一把,“快打電話啊你!”
尹燭皺起眉,不大情願地打了個電話給景丞,不多時景丞趕到貓咖,迎客鈴被他粗暴的推門動作而撞得叮當響:“找到了?!”
“他應該是受傷了,血裏的氣息更濃,所以才找到了,”陸桓意捧着一杯熱水,手還有點兒哆嗦,摸出手機點了點地圖,“在這片兒,具體的……不知道,但是我能肯定他現在就在這片區域裏。”
“好,”景丞坐都沒坐一下,扭頭就要走,又轉身回來很鄭重地握了握陸桓意的肩膀,“……謝謝。”
“但是你要做好準備,”陸桓意說話有點兒大喘氣,“我用符咒找了這麽久都沒有他的氣息,直到他受傷流血才檢測到一點兒微弱的氣息,他很有可能……”
“沒關系,”景丞打斷了他,“他能回來就行。”
陸桓意便不囑咐了,讓尹燭把景丞送到門外,看景丞開車離去的時候還有點兒怕他出什麽岔子,又讓尹燭跟着過去,自己坐在沙發上,握着水杯手直抖。
風雪似乎更大了些。
中年人直接帶着宴塵遠來了醫院,瘸子傷得很重,好在沒有致命傷,但另一條腿也斷了。
“我怎麽知道他為什麽打我?”瘸子說話的聲音很虛弱,“我昨晚喝多了,想去找點兒吃的,他窩在巷子裏我都沒看見他,他就沖出來打我……”
說着,他頓了頓,“按理說那段兒地區是垃圾堆,不算誰的地盤啊,忒不講理了那人。”
“打你的那人長什麽樣子,看清了麽?”一旁有一個警察正在做筆錄。
“沒看清,太黑了,”瘸子說,“但是就看見……他穿着病號服吧,病號服還是比較好認的,很薄,那人挺瘦的,沒想到這麽大勁兒。”
宴塵遠的心髒都快從胸腔裏蹦跶出來了,他走過去,摸出手機調到之前的監控視頻截圖,指着上面的背影說:“您看看,是這個人打的麽?”
瘸子眯縫着眼睛,仔細認了認:“對,就是他打的我。”
蕭渡水趕來醫院的時候筆錄已經做完了。
宴塵遠蹲在醫院外面一個拐角抽煙,沖他招招手:“別慌。”
“是孟然嗎?”蕭渡水跑過去,站在他面前,“是嗎?!”
“是,”宴塵遠應完這聲後,把煙掐了,“我給我倆請了一個星期的假,去那片兒蹲他。”
“……為什麽?”蕭渡水沒聽明白。
“根據那個瘸子的話來判斷,孟然處于一種精神緊繃,看誰都覺得要害他的狀态,”宴塵遠說着,緩緩站起來,摟了摟蕭渡水的肩膀,“瘸子這一趟應該把他吓着了,估計……又會躲起來,你明白的,孟然想躲起來的時候沒人能找到他。”
蕭渡水瞪着眼睛,過了幾秒之後垂下頭,拳頭握了握又松開,渾身無力。
“好歹有線索了,走吧,”宴塵遠說,“去把咱兒子接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