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她今日竟沒有遮臉,面紗之下,竟是個美人。
此情此景中,美得勾魂攝魄。
臉側的擦傷結痂已有多日,隐約可見血痂脫落處的淡淡痕跡。
醜,當真算不上。
我見猶憐。
今日之前,明黛在秦晁的腦海中,是一抹端雅從容的身影。
今夜之後,印象裏的那點殘缺,終于全了。
這女人,真的絕了。
一眼驚豔,時辰不過瞬息。
秦晁垂眼,看着滑掉在旁的紅蓋頭,笑了一下。
笑她敢在這樣的時候,露出自己這張臉,也笑自己手滑那一下。
可真他娘的丢人。
……
秦晁從床邊搬出個竹制屏風和一床席子,成色很新,是剛置辦的。
席子鋪在床邊,竹屏隔開二人。
就在明黛權衡自己是睡床還是睡地上時,秦晁忽然轉身走來,身子猛傾,雙手撐在床沿,将明黛圈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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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擡頭,兩張正對的臉險些親上。
明黛後仰要躲,秦晁同時擡手,穩穩按住她的後腦。
男人眼中無半點□□,語氣卻相反
“今夜是個好日子,我們先試一試床上,再試一試地上。”
他唇角勾起下流的弧度:“凡能行夫妻之樂的地方,為夫都想和娘子試一試,娘子應不應我?”
明黛雙眸睜圓,瞳孔地震。
她在心中诘問自己
他始終是個陌生男人,你何以毫不設防?甚至在今日扯了面紗?
女人眼中罕見的害怕和緊張取悅了秦晁。
他忍着笑,沖她做了個噤聲的動作。
明黛順着他目光所示望向窗邊,瞬間了然,她怎麽忘了,他一向敏銳。
然而,心中懼怕與慌亂淡去,又開始一絲一絲往外蹿火。
要對窗外之人演戲,大有更含蓄的說法。
他倒好,滿口騷話,怎麽下流怎麽說!
誰信他不是故意的?
秦晁樂夠了,松開手站直。
明黛偷偷吐出一口氣。
秦晁抓起桌上一只杯子走到窗邊,狠狠擲地。
啪的一聲碎響,随之而來的,是他涼嗖嗖的警告
“再不滾,就對着頭招呼了。”
門外一陣窸窣響動,三三兩兩的腳步聲,落荒而逃。
秦晁豎耳傾聽片刻,又在房中轉一圈,檢查門窗。
再次進屋時,她還傻坐在那。
秦晁笑一下,走過去繼續鋪床。
他做這些十分熟練,三下兩下,地鋪平整鋪就。
“怕了?”
明黛擡眼,見他搭着手臂靠在竹屏邊,似笑非笑。
她別開眼,故意不理。
秦晁第一次見她使性子。
大方得體呢?沉穩冷靜呢?
他垂眼低笑,轉身坐到地鋪上,脫去黑靴:“知道怕,就記住了。”
男人聲音低醇,似說書人講故事述至柔情處。
明黛心頭一動,慢慢回過眼,看着面前的竹屏。
剛才那翻姿态,他的确是故意的。
故意刺激她,讓她害怕,讓她防備。
卻不是因為男人骨子裏的惡趣味。
他是在提醒她,怕就對了,怕就記住了。
別忘了對他設防。
……
竹屏那頭沒了聲音。
明黛輕輕起身,越過竹屏,秦晁已合衣睡下。
少女眼中浮起一絲動容,轉回去拿過一早放在床頭的小包袱,越過屏風站在秦晁腳邊。
“起來。”
秦晁是側睡,聞言,慢吞吞轉頭,睜眼,一言不發盯着她。
明黛在他腳邊蹲下,小包袱順勢放在地上:“脫衣服。”
秦晁一條眉毛慢悠悠挑起。
明黛知道他聽見了,索性抱腿蹲在那,與他大眼瞪小眼。
秦晁身子沒動,漫不經心道:“是誰說,做夫妻不是只有那種事的?”
他斜眼瞥她:“若我沒理解錯,你說好好做夫妻,可不包括這個。”
明黛猜測,在她開口那一瞬間,他一定又在心裏攢騷話。
直至說到她羞憤撤退為止。
明黛抿唇,拎過小包袱,取出兩只青瓷藥瓶,輕輕放在秦晁面前。
看到藥瓶瞬間,秦晁所有的輕佻與不屑悉數凝固。
那句“你臉這樣,我實在下不去口”卡在喉嚨,出不來,下不去。
明黛微笑:“夫君怕是嫌我手藝不佳,不如明早我去幫你請阿公?”
下一刻,她臉忽沉,直接冷冰冰命令:“起來,脫衣服。”
秦晁看的真切,心裏笑罵。
你他娘的,會變臉啊。
牙根咬了一下又一下,秦晁撐着身子坐起。
頓了頓,他背對明黛,寬衣解帶。
最後一件中衣褪去,他身上纏着厚厚的紗布。
她聽到他近乎顫抖的吸氣,繼續拆紗布。
哪怕明黛已經做好準備,仍忍不住心顫。
男人的後背,沒有一塊好皮。
鞭傷,刺傷,甚至……烙傷。
明黛看了一眼,覺得自己身上都開始疼。
只因身形走樣,便嫉妒作祟逼着貌美的婢女一并走形的女子,好不容易與心儀男子共赴春宵,卻得到身為女子最大的侮辱,怎會輕饒?
新婚之夜,朱寶兒必定大發雷霆。
打罵教訓都是常理。
所以,當秦晁沒事人一樣回來,明黛反而生疑。
……
在明黛的猜測裏,朱家不能用私刑弄死秦晁。
否則,秦晁是否不行無法求證,朱寶兒卻坐實強搶贅婿殘暴害人之名。
而在不弄死秦晁的情況下,朱家得讓過錯都在秦晁。
所以,淮香村忽然滿天飛的流言,像是蓄意安排。
要讓所有人知道,秦晁身體有疾騙婚。
朱姑娘何其無辜,還是黃花閨女。
這當中,明黛唯一想不通的是
朱家不動私刑,也不至于直接寫和離書放人。
畢竟,稍加打點,就能讓他牢底坐穿。
從淮香村流言四散的情況來看,朱家也沒多在意朱寶兒清名。
思來想去,明黛将設想放在秦晁身上。
他早有準備,吃點苦頭,然後全身而退。
朱家忽遭查封,就是她猜想的印證。
……
秦晁身上有傷,是明黛在心中種下的疑。
從前,他動辄出村,不見人影。
從朱家回來,他安安靜靜在家中呆着。
之前,他夜裏洗澡,赤身而歸。
後來,仍是暗沉的夜色,路上無人,他卻穿的嚴嚴實實,緩步而歸。
他分明耐心配合秦阿公辦喜事,卻在秦心為他量身時格外不耐煩。
碰都不能碰。
但明黛沒有想過,這傷如此可怖。
她甚至不敢想,那幾日他是怎麽熬過來的。
……
秦晁背對着明黛,察覺身後久久沒有動靜,撇嘴一笑:“你自己要看,看了又怕可別賴我。”
還是沒聲。
秦晁皺眉,側身看去。
身後,少女盤腿而坐,一手抓一只藥瓶,苦惱皺眉。
秦晁抿抿唇,冷冷出聲:“我要睡了。”
明黛擡頭,連忙制止:“你等等。”
她看看藥瓶,又看看他的傷:“這是我養傷時阿公給的,專治我身上的外傷。可你……”
“這都是用什麽傷的,應當對症下藥吧?”
少女輕柔的語調,先于所有傷藥敷在傷口之上,意外的鎮痛。
秦晁看她一眼,喉頭滾了一下。
她并不是嫌傷口惡心,放了話又不敢下手。
只是擔心藥不對症。
……
秦晁擡手,指了一下邊上的櫃子。
明黛會意,連忙起身去取藥。
櫃子裏有未熬的藥包,未開封的藥酒,剩下都是些瓶瓶罐罐。
無論熬藥、藥酒,都有味道,他用了就瞞不住阿公,所以用的都是味道稍淡的藥膏。
可他遍身傷痕,一個人根本抹不勻,還要用這麽厚的紗布纏着。
能好才怪。
在秦晁的指點下,明黛為他對症換藥。
忙完這些,屋子裏充斥着淡淡的藥味。
秦晁從床底拖出個籮筐,明黛把換下的紗布丢進去。
他赤身側躺,什麽都沒說。
明黛卻有話要說。
“秦晁。”
竹屏那側響起少女的聲音,秦晁當即睜了眼,卻沒回應。
“以後你提醒我什麽,可以直說,若你說的對,我會聽你的。”
好比今日,他提醒她別忘了對他設防。
“但別再像今日這樣吓唬我。”少女的調子裏,融了幾分委屈。
秦晁不答,她繼續說:“你有需要幫忙的地方,也可以告訴我。”
“我說的好好做夫妻,是這個意思。”
夜靜悄悄的,明黛對着一方竹屏說完要說的話,起身去熄燈。
她不熟悉房裏,摸摸索索,磕磕碰碰。
忽然,不小心踢到竹屏,發出一聲響。
“知道了。”
男人低澀的回答夾在響動裏,像一句幻聽。
明黛偏頭:“什麽?”
沒人理她。
明黛也不奇怪,摸索到床邊,剛剛坐下,又聽到一句
“我說,知道了。”
驟然陷入黑暗的屋裏,伸手不見五指。
少女唇角輕翹,柔柔的“嗯”一聲。
……
萬家入眠的夜裏,江南明府卻燈火通明。
一隊人馬連夜而至,打頭的男人高大俊朗,一雙眼卻因連日未眠,腥紅充血。
“兄長……”
明程尚未來得及說明情況,翻身下馬的男人已沖進府裏,大呼兒名。
“父親……”明靖睜眼,當即要起身。
“靖哥,你別動啊!”堂弟明逸扶住他:“還有傷呢!”
明玄大步入內,快步走到床邊:“靖兒……”
明靖痛不欲生:“父親……兒子沒用……未能護好妹妹……”
若說明玄來此時還抱有希望,那麽明靖這一句,幾乎将他的魂魄抽空。
明玄一個趔趄,險些栽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