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義清縣比明黛想象中更大,街道繁華,往來熱鬧。
迎面的風夾淡淡桂香,似這段路程抵達終點的獎勵。
明黛笑道:“縣城好熱鬧。”
秦晁顯然沒有什麽欣賞人文景致的興致:“今日不論見什麽人聽到什麽事,都不許亂說話,回去也不能提半個字。”
假造戶籍不是玩笑,她還能鑼鼓喧天去張揚?
明黛悄悄剜他一眼,學他不理人的樣子。
然而,秦晁就沒有“我如何對你,你也能如何對我”的公平意識,他腰一叉:“說話!不想辦了現在就回去。”
拿人手短,氣也短。
明黛垂眼,“知道了。”
秦晁轉身就走,明黛飛快抓住他的袖子。
“又怎麽了?”她真的很麻煩。
明黛動動腳:“哪裏可以買到鞋墊?”
走了太遠,哪怕後半程坐牛車,一下地,腳掌跟碾過似的。
秦晁看一眼她的腳,示意她抓緊拐杖:“再忍忍,等會給你弄。”
明黛只能繼續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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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她以為秦晁會帶她見什麽神秘人物。
又或是光天化日之下,在陰暗的小巷、偏僻的小樓裏,姿态鬼祟的交錢畫押。
然而,她小瘸子似的跟他穿街走巷,最後站在一方普通的宅院前,聞聲而來的男人一開門,面露驚喜:“晁哥?快進來!”
晁哥?
秦晁轉身看她:“還不走?”
那人這才發現後頭還有個女的。
他上上下下打量明黛,瞪直了眼,嗖一下縮回腦袋往裏跑。
明黛聽到震天的呼喊聲
“老胡!老胡出來!猜晁哥給我們帶什麽來了!”
什麽叫“給我們帶什麽來了”,她又不是秦晁随手提來下酒的小菜。
明黛心中警惕,下意識移步躲秦晁後頭,拽住他的袖子。
秦晁垂眼看被拽住的袖子,目光順着那只手慢慢上移。
“你幹嘛呢?”
明黛蹙眉盯着眼前這道門:“他們是什麽人?”
秦晁想也不想:“壞人,無惡不作,專挑你這樣的女人下手。價錢我都談好了,識相點自己走進去,別逼我動手。”
明黛把手松開了。
他覺得自己很風趣嗎?
秦晁扭頭往裏走。
孟洋和胡飛已經咋呼開,争相迎接。
兩人似乎憋了不少話要說,還沒開口就被秦晁按住。
“今天有別的事,那事稍後再說。”
胡飛愣了愣,孟洋一邊捅他胳膊一邊示意他看後面。
明黛已經随秦晁後頭走進來。
兩人閱女無數,經驗豐富,一眼能辨優劣高低。
秦晁忽然領來個蒙着面的姑娘,觀其形貌,絕非凡品。
這讓他們很難不多想。
胡飛:“哥,不是不幹這行當嗎?”
孟洋:“哥,最近事兒多,你冷靜點。”
“滾——”秦晁擡腳就要踹,飛快看明黛一眼。
她正偏頭打量胡、孟二人,眼中已無門口時的警惕和膽怯。
是敵是友,她自然看得出來。
這不是第一次了。
朱家的事,阿公的事,還有他身上的傷。
他不是事事都會向人解釋的性格。
她也不是事事都需要人解釋坦白的人。
……
胡飛迎他們進屋,明黛打量四周。
小院一間主屋,竈房澡房挨着,陳設簡單卻規整,應當只有男人住,也有人收拾。
剛進主屋,一張大通鋪毫無遮擋呈現眼前。
皺巴巴的被團,與明黛新婚之夜備受煎熬的床褥有異曲同工之妙。
這大通鋪,足夠容下三個人。
明黛轉頭看向正湊着腦袋低語的三個男人。
“成親!?”孟洋一聲驚呼,差點震聾秦晁的耳朵。
“不是,晁哥,你怎麽成親了?那姚……”
秦晁臉色一沉,胡飛直接捂住孟洋的嘴,回頭對明黛笑。
“原來是嫂子,嫂子你渴不渴,餓不餓?”
明黛:“你們忙你們的,不必招呼我。”
柔聲細語,聽聲音就像美人。
胡飛聽得一陣酥麻。
……
介紹了明黛,秦晁拉着孟洋出去辦事。
胡飛跟屁蟲一樣追出去:“晁哥,我呢?”
秦晁:“你留這,給她弄點吃的。”
“不是……”胡飛不知怎麽說他。
你忽然帶來個嫂子,第一次見面就把人丢給我?
哥你的心是不是大了些。
“哥,照顧嫂子我不是不行,就、就怕吓到嫂子。”
秦晁正低頭核對要帶的東西,聞言笑了一下:“你盡管吓吓看。”
等秦晁走後,胡飛在院子裏轉了三圈,遲疑的踏進屋後,手腳都不知道往哪裏放。
“嫂、嫂子好。”
明黛其實有些生氣。
她猜到秦晁是嫌她嬌氣,找個地方放下她自己去跑。
可她沒想過秦晁會留個男人與她獨處!
無論這人與他多熟悉,與她而言都是素未謀面,豈能自在安心?
然而,看着比她更不自在的胡飛,明黛心中怒火淡去,轉為點點無奈。
既來之則安之,明黛沉下氣,和聲道:“若我沒記錯,先生姓胡?”
“叫我胡飛就成。”
明黛淺笑颔首,“胡大哥。”
胡飛不好意思的笑笑:“晁哥說會晚回來,讓我給嫂子張羅午飯,嫂子想吃什麽,我去準備!”
明黛眼珠一轉,氣息收斂,含羞帶笑:“他愛吃什麽,我就吃什麽。”
胡飛愣住。
準備午飯是真心的,但剛才這種句式,講客氣也是真的。
這位天上掉下來的嫂子,之前還略顯緊張局促,一提晁哥,語氣立馬揉入一股子濃情蜜意的甜。
這就是新婚嗎?
“晁哥不挑嘴,什麽都吃。”
明黛坐姿乖巧,語氣比坐姿更乖巧:“我也什麽都吃。”
胡飛給看傻了。
晁哥一言不合成婚也就罷了。
可這種小兔子似的姑娘,應該不是随處能撿到的吧?
胡飛二話不說,在竈房一頓折騰,端來兩葷一素一個湯。
明黛雙目放光,食指大動,正欲解開面紗,動作一頓。
胡飛假裝認真吃飯,實則眼神有意無意飄來。
倒不是好色心起不懷好意。
純粹是好奇。
然而,明黛像是想起什麽,皺着眉放下手,做苦惱狀一動不動。
胡飛無措道:“嫂子,不和胃口?”
還是嫌髒?
明黛雙目含波,滿懷歉意:“胡大哥,夫君管我管得嚴,不許我在外頭抛頭露面。”
“今早我一時忘記面紗,他勒令我回去取來戴上不說,還冷了我一路。我走的腳都破了,他也沒理過。”
明黛可可憐憐:“我不能摘的。”
那一瞬間,胡飛腦子裏閃過很多想法。
這些想法在迎上少女一雙幹淨清澈的眼睛時,悉數凝固。
健壯的漢子猛地咽下口中食物,試着寬慰
“嫂子,說句不偏幫的話,晁哥脾氣的确不大好,但他做事是有道理的。比如他讓你不要摘面紗,是為你好,不騙你!”
明黛點頭,仿佛沒有腦子,無條件信任:“嗯!胡大哥說得有道理。”
她把碗一推:“那我就更不能吃飯了!”
胡飛:???
明黛垂眸,語氣裏融入少女的嬌羞與期待:“我本想等他回來一起用。這幾日,我們都是一起用飯的。”
胡飛眯眼凝視她片刻,心中有了定論。
姑且不論晁哥為何在這個節骨眼娶妻,單說這小兔子姑娘,是愛慘了晁哥啊。
可惜。
這些年,胡飛見過飛蛾撲火般奔向秦晁的女子沒有一百也有五十。
無一不铩羽而歸。
撇開朱寶兒這個例,胡飛是同情那些姑娘的。
但眼下這個,胡飛最為同情。
其他姑娘碰壁吃冷臉,轉頭還能再尋新歡。
這姑娘已經嫁給晁哥,再面對血粼粼的真相時,傷痛只會成倍增長。
也不知晁哥是怎麽糊弄人家的。
“嫂子,晁哥不知什麽時候才回,你不能餓着啊。”
“不如這樣!”胡飛用公筷夾了些菜,抱着飯碗往外走:“我啊,就蹲外面吃,你在裏頭自己吃”
唯恐她繼續挨餓,胡飛搬出殺手锏:“再說,晁哥要真不許你摘面紗,幹嘛讓我準備午飯啊?你自己琢磨琢磨!”
少女眨巴眨巴眼,忽然笑起來。
胡飛看愣了。
這小嫂子的眼睛,當真有神又好看啊。
“胡大哥說得對,夫君果然更心疼我些。”
她擡眸,遲疑看着他:“可外頭風大且涼,胡大哥你……”
“沒事!我平時也在院裏吃!”
你好好吃飯就行!
胡飛出門,明黛側耳聽了半晌,悄悄起身走到窗邊。
院中,胡飛飯菜湯水混在一起,吃的唏哩呼嚕。
飯菜應當沒問題。
忽的,胡飛扭頭看過來,敏銳的目光一頓,又轉疑惑:“嫂子?”
明黛沒想他如此機敏,心一跳,又迅速穩住。索性推開窗,扒拉在窗邊:“胡大哥……”
胡飛起身:“怎麽了?”
明黛吸吸鼻子:“你是夫君的好兄弟,如果讓他知道,你辛苦備了飯,卻被我趕到院子裏吃……”
胡飛沒聽完就懂了。
他把筷子往端碗的手下一別,三兩步走來,直接按下窗戶。
“我的嫂子诶,您就放心吃吧!把你餓着了,晁哥才要找我麻煩!”
明黛回去坐下,門外又響起唏哩呼嚕的進食聲。
明黛心感歉意,又覺好笑。
讓她和一個陌生男人對坐吃飯,實在有些難,這飯也不敢随便吃。
所以胡大哥,對不住了。
……
秦晁直到日落西斜才回來。
他與孟洋低聲說話,還沒進門,腳步一頓。
院子裏傳出胡飛滔滔不絕的說話聲:“月娘妹子,你肯定想不到,晁哥當時怎麽做的……”
秦晁眉頭一皺,大步跨進門。
院內,明黛坐在門邊的小板凳上,手裏捧着一杯熱茶,用來捂手的,并沒喝。
胡飛像個說書先生,手舞足蹈,說着他們三個一起做工時的事。
一個講的唾沫橫飛,一個聽得津津有味。
見秦晁回來,胡飛先樂了:“晁哥回來了!”
明黛看過去,抱着熱茶輕輕抿唇笑。
……
事情辦的差不多,秦晁準備回去,走之前拉着胡飛一通審問。
“你跟她胡說八道些什麽呢?”
胡飛:“放心,說的都是無關緊要,不該說的我邊都沒沾。”
秦晁的臉,陰沉的能滴出水來。
那你是不知道她舉一反三,抽絲剝繭的本事。
還嫌自己說的少了是吧?
胡飛略微感慨:“哥,嫂子人真不錯。等你度過這劫,不如和嫂子好好過吧。”
秦晁面無表情的看他一眼:“你說什麽?”
胡飛怕他不信,連連道:“真的!嫂子人特別好,勤快又能幹,會燒飯洗衣,彈琴唱曲,最重要的是——人脾氣好!”
秦晁氣笑了,她在村中時,懶得衣裳都是秦心洗的!
“她給你燒飯洗衣,彈琴唱曲了?”
胡飛一個激靈。
看,吃醋了是不!
“你想什麽呢,彈琴唱曲那是你獨享的,倒是方才吃完飯,嫂子要幫我刷碗來着,可我能讓她累着麽。”
秦晁笑都笑不出來了。
你倒是給她刷啊,讓她刷刷看啊!
胡飛還在說:“嫂子是真把你放在心裏了,外面還吹着風,她一定要坐在門口等你,我又不能放她在那吹風,後來就聊起來了,我們可清清白白,你別冤枉人家。”
秦晁已經不想說話了。
他來之前囑咐她什麽來着?
——不許亂說話。
她好像也沒說話,都是另一個在說。
是他囑咐錯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