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在她的情緒爆發中,秦晁反而冷靜下來。
破開最大的未知顧慮,情況漸漸步入他可以掌控的範圍。
秦晁笑起來,語氣像在哄逗一個不知足的稚子。
“你還想怎樣?把人揪出來,一人打一下?”
說實話,他現在的樣子,比那些人更欠打。
明黛稍稍平複情緒,背過身擦淚。
“你的事,阿公已同我說過,你也應當猜得到阿公會說。”
明黛走到他面前,微微仰頭與他對視。
“所以,我們之間,大可不必再裝傻充愣。”
秦晁看着她泛紅的眼角,心想,總算挑破了。
……
秦晁八歲那年,被秦阿公接到淮香村。
他出身于華清縣商戶秦府,是三公子秦彙海妾侍所生。
他的生母範氏相貌極美,聰明解人意,深得秦彙海寵愛,也令正妻朱氏依然恨之入骨。
秦員外一共三子。
長子秦鼎通才能不俗,次子秦達昌不學無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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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子秦彙海聰明有野心,一直與秦鼎通明争暗鬥,争奪家産。
秦員外病重去世,府中內鬥激化。
秦彙海死在外出行商的路上,秦家家業終被秦鼎通收入囊中。
大局一定,府中的風向立馬變了。
府中皆是牆頭草,全反過來欺壓此前與大房鬥得最厲害的三房。
朱氏發賣所有姬妾,獨留範氏。
她知秦達昌觊觎範氏美色,企圖用範氏先讨好二房,再借二房的好話,請秦鼎通容下她們孤兒寡母。
某日深夜,秦達昌在朱氏的安排下,進到範氏房中。
範氏抵抗不從,被秦晁撞見,少年撲上去咬爛了二伯的耳朵。
秦達昌好色,但在男女之事上一直被正妻曹氏管的很死。
此事一出,曹氏恨不得親手弄死範氏。
秦達昌傷成這樣,朱氏算盤沒打響,還得把自己幹淨的摘出來。
只能送範氏和秦晁去死。
重重壓迫下,秦晁和母親仿佛已走到絕路。
然而,秦彙海意外身故時,已有傳言是秦鼎通暗害手足。
秦家是商賈出身,來往都是生意人。
生意場上,無論暗地裏多少肮髒交錯,明面上必須光鮮無污。
秦彙海已死,孤兒寡母不成氣候,秦鼎通無謂在此刻趕盡殺絕。
不過,死罪可免,活罪難逃。
主母魏氏給範氏定了個偷盜罪,因被二爺發現,引誘不成,加害未遂。
秦晁年紀雖小,但行事殘忍,可見範氏教導不利,魏氏讓他搬去莊子。
範氏死于被賣的第二日,秦晁卻沒去秦家的莊子。
秦阿公早年曾受過範氏恩惠,他聞訊而來,與秦鼎通一番商議,以長輩身份帶走了秦晁。
秦晁走時,沒有要秦家任何東西,只帶走了母親的書。
……
這些年來,無論是秦阿公還是秦晁,從未主動招惹過秦家。
但有些人并未忘了秦晁。
朱氏年輕守寡,被心中嫉恨磋磨,也早早去了,留下兒子秦鎮業。
秦彙海早年還有一妾楊氏,因難産而死,留下庶子秦定方。
二人學無所成,經商無能,處處受挫,不約而同盯上了秦晁。
淮香村的屋子和田地,是範氏當年為秦阿公準備的。
秦阿公受之有愧,一直沒動。
直到秦晁來到淮香村,房子和田地順理成章給了他。
可沒多久,秦阿公發現不對勁。
秦晁時常被陌生的□□打腳踢,仿佛洩憤。
他的房子會被人趁夜塗污。
村民還在好奇秦晁的來歷,被塗污的房子給了他們答案
他是私生子,母親不守婦道,下賤至極。
他離經叛道殘害親眷,被趕出家門。
于是無人敢靠近他。
後來,秦晁學會打架,身上很少帶傷。
他一遍又一遍刷牆,夜間布下的捕獸陷阱,曾抓到兩個舞文弄墨的“小賊”。
但日子并沒有變好。
秦阿公送秦晁去讀書,希望他走仕途。
可他的書會被人撕碎,課業會被偷走燒成灰燼。
數年光陰一晃而過,秦晁沒能學成文才,反倒把母親的書賣了個幹淨。
讀不了書,還能務農。
但秦晁那兩塊地,總會被人用千奇百怪的方式破壞。
于是,他把田也買了,去縣城務工。
然後有了流連煙花柳巷的傳聞。
如今談到秦晁,村中無人不嘆息搖頭。
除了長得好些,一無是處。
……
成親前的那晚,明黛從秦阿公口中聽到這一切,不寒而栗。
人心的陰暗一旦成形,極易失去控制,做出常人難以想象的惡事。
他們其實并不要秦晁死,甚至不敢光明正大的做。
他們寄人籬下前路無光,便要将秦晁的前路一并潑得漆黑。
靠着碾碎秦晁做人的尊嚴和希望,慰藉自己不如人意的生活。
可他們再不如意,仍然可以借着秦家的勢頭輕易攪亂秦晁的人生。
秦晁無父無母,沒有背景和出路,他是蝼蟻,是發洩的玩意兒。
只能裹挾于他們的折磨和玩弄中,寸步前行。
秦阿公所說,尚且是他看到的,知道的。
但秦晁二十年的人生,遠不止他口中所說這些。
或許,在他看不到的地方,他經歷的更多。
秦阿公氣秦晁輕易放棄,恨秦家人的陰狠,也悔自己的無能為力。
倘若他稍有能力庇護這個孩子,他會比現在走得更好。
他也本該走的很好!
……
朱家女看上秦晁,逼他入贅,秦阿公懷疑過是那邊的人暗中安排。
但他們連應對朱家的能力都沒有,更別提與秦家抗衡。
但世事就是這麽湊巧。
華清縣與義清縣隔着一條陵江。
陵江一帶水域忽遭封鎖,往來受阻,原因還不明。
封鎖一事影響了整個利州的商戶,秦鼎通必然惱火。
秦家人皆仰他鼻息存活,秦鼎通不如意,他們也都如履薄冰。
許是這些原因加在一起,那邊消停了一陣。
當秦晁意外逃出朱家重獲自由時,明黛出現了。
成親一事,是秦心挑頭,秦阿公沒有想過。
但他還是被秦心無意一句話打動
明黛看着出身不凡,倘若嫁給秦晁,無異于秦晁的貴人。
這也是秦晁二十年的人生中,最需要,也最欠缺的。
明黛答應成親,秦阿公欣喜不已。
可惜,成親還沒幾日,那邊又開始動作了。
流言污蔑,暗中鬼祟,都是管用的伎倆。
秦晁或許習以為常,但他的新婦未必受得了。
要麽,她忍辱負重留着,在以後的日子裏和秦晁一同被騷擾。
要麽,她羞惱離開,秦晁先是被逐,再是合離,坐實無能一說。
……
兩人對視許久,濃黑如墨的眼裏只有對方。
半晌,秦晁先移開目光。
“有話就說,眼睛瞪這麽大,能瞪出字來?”
明黛腳下步子一動,追上他移開的目光。
秦晁只覺鼻間香動,她的一雙眼又在眼前,融入幾分譏诮。
“秦晁,你自己沒有尊嚴,就要身邊的人跟你一樣不要尊嚴嗎?”
秦晁宛如聽了個笑話,撲哧一聲,笑得肩都在抖。
“折騰半天,是為這個哭?”
明黛将他的言行舉止盡收眼中,拆分成一段一段,細細品鑒。
秦晁拎着茶壺倒水,潺潺水聲将男人的聲音潤的低沉醇厚。
“既然你都知道,還答應了這門親事,那我不妨跟你說個實話。”
他仰頭大飲一口,似品酒般咂咂嘴:“你最好的選擇,是盡快找到家人離開這裏。若實在要留下,這種身份或許會讓你更好過些。”
明黛皺眉:“為何?”
秦晁垂眼,笑聲收攏:“經驗之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