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官差才剛走出淮香村,明黛的“身份”已經傳遍。
當天下午,翠娘又來了。
她徘徊不敢入,撞見秦晁出門,她吓得裝作路過。
秦晁略一思索,側身看向堂屋裏端坐飲水的人,在門上輕叩兩下。
“有人找你。”
明黛出門時,秦晁又進屋睡覺去了。
他人在村裏時,渾身上下都寫着無所事事。
除了吃就是睡。
明黛想,要将他摸明白,還是走出這村子。
……
翠娘來找明黛,是為報官的事。
她和趙金商量過,原本是她先來問清楚,如有必要再報官。
可不知怎麽的,裏正就帶着官差來了。
明黛不曾有孕,但也知翠娘現在不可大動情緒。
“謠言難辨真假,你們也是一片好心,既已澄清,就算了。”
翠娘也不知說什麽好,猶豫半晌,她試探得問:“你明日洗衣裳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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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黛:“什麽?”
翠娘說:“你明日洗衣裳,可以與我一道。”
明黛總覺得她有話要說,姑且先應下。
翠娘不敢出來太久,很快就回了。
明黛總共沒和她說多久,正要往回走,腳下步子一頓。
秦晁站在數丈開外,仰頭叉腰,像在欣賞時而飛過的大雁。
難怪翠娘跑的那麽快,是被他吓得。
她走過去,将他上下一掃:“你不是在睡覺?”
秦晁低頭看她:“睡夠了行不行?”
睡夠了?
她出來的這點時間,都不夠他入睡的。
何來睡夠了?
明黛也不理他,自己往家走。
走出幾步,她偷偷回頭,果見他跟着回了。
分明是剛剛睡下,然後想到什麽,追出來守在邊上。
明黛不動聲色,繼續往家走。
……
第二日,天氣果然大好,按照慣例,洗衣的人很多。
明黛駕輕就熟的抱起秦晁的木盆,撈起兩人換下的衣裳。
旁邊,秦晁一言不發的盯着她,神情複雜。
明黛自昨日談話後,幾乎不主動與他說話。
在秦晁從不自讨沒趣的性格加持下,兩人之間保持着微妙的沉默。
剛跨出門,秦晁欠揍的調調在身後響起:“錢帶夠了嗎?”
明黛回頭,理直氣壯地翻了他一眼。
有病。
她在心中如此默念,再通過眼神傳達。
看着她轉身出門,秦晁在心中罵罵咧咧起來。
就不能消停消停嗎?一定要往外跑。
……
明黛原以為,翠娘是記挂着洗衣服的活兒。
卻沒想,她一邊洗衣服,一邊與她說起了這淮香村的事。
閉合的村落,知根知底,各家的情況,翠娘張口就來。
正說着,邊上蹲了幾個洗衣的嫂子。
“看,是那個妓子!”
“我昨兒個瞧見了,臉爛了好大一塊,是大水沖了青樓傷的。”
“哎,也是個可憐人。”
一個嫂子問:“哎,你說她以前賣過沒?”
另一嫂子答:“肯定賣了!我那口子說,老鸨子養的姑娘十四五歲就得賣。她這身段,瞧這也不小了,沒賣能便宜秦晁?”
“你家的咋連這個都知道?”
小嫂子一愣:“是啊,他咋知道的?”
繼而羞憤:“天殺的,要是他去過那種地方,老娘跟他沒完!”
這處剛平,那處又起。
“我記得村南口劉家老小娶得媳婦,也是那種地方出來的,”
“別說,那小媳婦可太會過了。看着白白淨淨,啥活都能幹!去年生了個胖小子,她還跟孩子念詩唱歌呢!”
“那種地方,要讨好男人,就得什麽都會。”
“女人還是得看會不會操持日子,甭管哪裏出來的,把日子過好比什麽都強!”
翠娘懷着身孕,洗衣動作卻幹練。
“村裏偶爾也有買媳婦的。多半出身窮苦人家,過不下去才賣身。”
“你這樣的,別說是咱們村,別的村裏也有。”
“大家圖個新鮮,會念幾句。”
“但只要你有心過日子,大家看在眼裏,也就沒什麽了。”
“說到底,最後能懂女人的,還是咱們女人自己。”
翠娘笑了笑,憶起往昔:“其實,我剛來時,也有人對我評頭論足。”
“可我不怕,有趙金和我一起過這日子,就沒什麽挺不過去。”
翠娘忽然四顧左右,神神秘秘湊到明黛耳邊。
“都說家醜不外揚,偏偏我家那婆母,逢人就說我壞話。”
“可我行的端坐得正,不像她渾身是心眼!
“不信你出去打聽打聽,說到我們家,哪個不同情我、數落她的!”
嚴格論起來,明黛和翠娘甚至算不上熟悉。
但她說起自家的事時,毫不遮掩。
有談及夫君的甜蜜和幸福,也有談及婆母時的俏皮情緒。
讓人自然而然覺得親近。
明黛忽然明白了,為何趙金這般愛護她。
這樣堅韌可愛的女子,誰舍得不愛?
不止如此。
在翠娘談及與夫君趙金的種種時,她心裏有一種灼熱的感覺。
像是埋在心底的東西要破土而出。
“你在想什麽?”翠娘用胳膊肘碰她。
明黛下意識說:“我在想你和你的夫君。”
“啊?”翠娘愣住。
明黛連忙道:“別誤會,我只是聽到你與你夫君恩愛有加時,心裏很為你高興。好像……我也曾這樣期待過。”
翠娘迷糊:“好像?”
越說越亂,明黛随口岔開話題。
……
洗完衣裳,開解了明黛,翠娘的目的也就達到了,她還得趕着回家做飯。
明黛看着三三兩兩離開的村婦,切身體會了秦晁的“經驗之談”。
猶記上回與秦心來此,她也是被議論。
可那時,她們一通亂猜,語氣不善,秦心險些與她們吵起來。
如今,她們仍會議論,但議論的事往往會超出她本身,往別處延伸。
不似從前那般針對,少了些……
明黛在心中搜尋合适的形容,腦中忽然蹦出兩個字。
敵意。
少了些敵意。
村中婦人固然清貧辛勞,但在她們眼裏,她出身青樓還毀了臉,最後嫁給秦晁。
簡直比她們可憐千倍萬倍。
而她以這樣可憐的姿态出現在她們眼前,或許還是會被輕視。
但以秦晁對她們的了解,她們不會對一個比自己更慘的人生出敵意。
相反,倘若她真的出身清白大戶,淪落至此嫁給秦晁。
那麽今日落在她身上的非議,會更尖銳,更激烈。
畢竟,買賣青樓妓子常有,坐擁大戶千金少見。
這就是他的道理。
他夾縫生存,摸爬滾打得出來的道理。
越得證實,越顯悲哀。
明黛眼一動,看到前方走來一個熟悉的身影。
她洗個衣裳,秦晁竟然又跟來了。
明黛眼神凝住,一動不動看着他走近。
秦晁閑散踱步走到她面前,掃向她懷中的盆,伸手拿過。
“洗個衣服洗這麽久,秦心叫飯了。”
他抱着盆轉身就走,明黛默不作聲的跟上。
可是秦晁,凡事不只有一面。
你這道理,根本不堪一擊。
……
秦晁解決了麻煩,秦心只敢跟阿公說結果,不敢說過程。
其實,秦阿公也沒問。
吃完飯,明黛留在秦阿公這頭說話,秦晁一個人回了家。
躺在床上,秦晁不斷地往門口看。
眼看着日頭從正中西斜,天色從明亮變暗,她還沒回來。
秦晁煩躁起身,不小心扯動傷口,疼的龇牙咧嘴。
村中已亮起燈火,秦晁一路過去,卻見阿公已睡下,秦心和她都不在。
秦阿公聽到響聲,問了一句是不是晁哥。
秦晁問起秦心和她的去向。
秦阿公說,秦心忘了打水,她們去後山河邊了。
後山河邊?
秦晁心中蹭得燒起一股怒火。
這女人就不能安分一點嗎!?
她又不會打水,這麽晚亂跑什麽!
……
後山的河邊,白日裏還熱熱鬧鬧,此刻只剩沉寂。
明黛養傷期間,因為時常要清理,秦心偶爾也會大晚上來打水。
她今日被官差的架勢吓到,原本打算晚上泡澡,結果忘了打。
明黛覺得她一人不安全,遂同行掌燈。
秦心正與明黛說笑,忽然被什麽絆倒,朝前一栽!
伴着幾聲沉響,兩桶水全潑了。
同一時間,兩個黑影從暗處沖出,一人捂住明黛口鼻,一人抱住她雙腿,火速沒入黑暗中。
“嫂嫂!嫂嫂!”秦心尖叫着爬起來,眼淚奪眶而出。
不可以,現在不是慌神的時候!
按照嫂嫂說的做!
……
明黛被丢進草垛裏,兩個男人甚至等不及捆綁,壓着她的手腳就上。
“娘的,秦晁這狗崽子命真好,還有妓子可以玩!”
“他玩,咱們也能玩。老哥你快點!”
“催什麽催!等會讓你爽個夠!”
明黛的身子,他們白日裏都見過,穿着衣裳都遮不住的妖!
一個男人扯開一件衣裳,當即開罵:“這娘們怎麽穿這麽厚!”
明黛幾乎沒有掙紮,越掙紮他們越興奮。
她閉上眼,努力回想零碎閃現過的畫面
氣派的庭院,四方練武臺,她在上頭蹲馬步。
身着軟甲的男人在她面前蹲下,面容模糊。
【黛黛,近身擒拿,靠的是發力角度和巧勁。】
【但要消除威脅,須得謹記這幾個穴道,猛力施壓!】兩個男人體型偏瘦,要合力才能抱起她,可見并不魁梧。
明黛凝神,尋找機會。
男人不耐煩,放棄剝衣服,急不可耐的要親上來。
明黛眼色一厲,就是現在!
霎時間,已經迫近的嘴又拉遠,男人一聲痛呼,被踹飛出去。
秦晁一手提燈籠,一手活絡腕子,目光陰冷。
另一人拔腿就跑,可四面橫欄的草棚,顯然不利于逃跑。
随着第二聲痛呼,他跟着被放倒。
明黛撐着身子坐起,緊緊拽住領口,急促喘息。
秦晁走到她面前,把燈籠遞給她:“還拿的穩嗎?”
明黛眼中的淩厲盡數褪去,只剩弱小與可憐。
她的手在抖,還是接過燈籠。
秦晁啞聲道:“在這等我,很快回來。”
他把兩個人拖出去,少頃,帶着淡淡的血腥味回來。
他走到草垛前,打橫抱起她。
明黛聞到味道,怔怔的看着他。
秦晁大步走出草棚。
“放心,死不了。”
但下半輩子,也很難活得痛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