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入v一更
秦晁抱着明黛, 一路不曾停歇。
屋裏沒人,燈火卻一如既往亮着。
秦晁将她放到床上,無意碰到她的手, 冰涼徹骨。
他眼神微黯, 搬出竹屏擋着床, 人退出去。
“我去燒點水。”
外面傳來秦晁抱柴燒火的動靜, 明黛輕輕擡眼, 快速換下身上的衣裳。
秦晁準備好水, 仔細關好了門窗,又用屏風擋住門的方向, 最後走到屏風邊敲了敲:“可以洗了,我就在外面。”
竹屏那頭沒聲音,秦晁遲疑片刻,還是探頭看了一眼。
她坐在床上裹着被團, 一動不動。
秦晁心裏沒來由一陣煩躁。
說不清是因為她平時聰明,關鍵時刻不識險情蠢笨如豬。
還是因為他從未提醒過她這一點。
慢慢的, 這煩躁又變成懊悔。
他真是高看她了。
她若有腦子,也不會為了所謂的救命之恩,頭腦發熱答應嫁給她。
大概看了幾本被文人一遍遍潤色過的話本子,就以為自己深谙世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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活該。
煩躁與懊悔漸漸淡去,秦晁平複心情,冷漠的離開。
“你怎麽會來?”
少女的聲音自竹屏後傳來,透着幾分沁涼的沙啞。
秦晁當即定在原地。
雖然很不願意承認,但之前那種防備的感覺又來了。
他更願意她哭哭啼啼, 或抱怨或懊悔,哪怕立刻離開。
而不是問這種他不想回答的問題。
且等等。
誰規定他必須回答她的問題?
秦晁面色沉穩,繼續邁步往外:“再不洗, 水就不燙了。”
“你早就知道會這樣。”
她語調低沉,透着堅定。
秦晁只想摔門離去,他已經救回她了,還想怎麽樣?
可她的話語似兩枚鋼釘,死死地将他的一雙腳定在原地,寸步難行。
“遭人欺辱,不辯白反抗,反而跟着自輕自賤。”
“卑微至極,讓人難生敵意,甚至不必用高明的招數來對付你。”
秦晁深吸一口氣,換來的卻是更混亂的心緒。
平不了。她太會戳人痛處,且一針見血。
“可是佯裝的軟弱卑微,在消減一兩人的敵意時,也滋生了所有人的惡意——你,人人可欺。”
秦晁忽然轉身,大步走到她面前,伸手鉗住她的下巴迫使她擡頭。
“人人可欺?”他冷笑傾身,慢慢逼近。
“你看看現在,是誰在欺誰?”
話音剛落,秦晁眸色與氣息同時凝住。
昏暗的燭光照亮少女的臉,她膚質太嫩,臉上隐隐浮出那兩人的指痕。
那雙曾在他心中揮之不去的黑眸,蒙着一層淺淺的淚與他對視。
現在這個情況,是他在欺他。
可自作主張為她套上這個身份的是他,讓她遭遇這些的人也是他。
他憑什麽欺負她?
就憑她此刻更柔弱無助,是他也能輕易碾死的蝼蟻?
他若這樣做了,才是印證了她方才的話。
其實,他做決定的時候并未想太多,或者說沒有為她想太多。
他就是這麽過來的。
可做完決定,他的心就不曾安生過。
他自己可以挺過來,那她呢?
人心的醜陋與險惡,她根本想不出,若遭遇欺辱,還不得去死?
于是,他心中很煩躁,身體很誠實的守着她。
可是該來的躲不掉,她還是遇上了。
遇上這些後,她第一時間想通當中關鍵,與他對質。
此刻,他惡語相向,她淺淺的一層淚,是被恐懼激出。
水霧之後,黑眸中湧動的柔色,是在心疼他。
一邊懼怕此刻的他,一邊心疼過往的他。
秦晁心尖一顫,松開了手。
明黛握住他松開的那只手。
她捂在被中多時,手早已暖和,反倒是他,指尖冰涼。
“秦晁。”
被她柔軟白皙的手握住,秦晁的心随着她那聲喊,不可抑制的一跳。
“嗯?”
明黛迎着他的目光,于昏黃的柔色中綻出淺淺的笑。
“從前只有你一人經歷這些,如今,我也算陪你一起經歷了。”
“之前我說,夫妻要有夫妻的樣子,我們這樣,算不算夫唱婦随?”
秦晁眼神一柔,敷衍的笑笑:“狗屁的夫唱婦随。”
他周身的冷冽已悉數褪去,看着她臉頰的指痕,目光帶上淡淡的憐惜。
明黛眼神輕動,大膽再進一步。
“人有軟肋,也有撬不動的硬骨。我不信你永遠如此。”
“若你需要,我一定陪你一起走出困境。”
明黛的确不信。
她不信秦晁真的軟弱認命。
但凡他有一絲反抗的意圖,她也願意全力陪同協助。
只有他走出陰霾,阿公才能真正放心。
但前提條件是,她必須取得他的信任,他才會允她走近自己。
不是時時防備,視她為累贅。
譬如此刻,明黛覺得取信有望。
秦晁任由她握着手,凝視着她。
昏暗的燭光将房中氲出一片柔色。
他指尖輕動,聲音低醇:“你……”
明黛緊緊盯住他,恨不能立刻把心掏給他看——你就信我吧!
“……再不洗水就涼了,我不會給你燒第二鍋。”
男人陡然平冷的語調,令房中的柔色破碎一地。
秦朝在一瞬間收起所有情緒,渾若無事人一般轉身出門。
明黛錯愕不已,且搞不懂哪裏出了問題。
剛才明明……
“你……”
咣!
秦晁已出去,關門聲蓋住一切聲音。
房中陷入一片尴尬的寂靜。
明黛在床上呆坐一陣,回過神來,困惑又懊惱。
今夜铤而走險鬧出這麽多事,全白折騰了。
這人的心真是石頭做的不成!?
明黛長嘆一聲,趿着鞋子走到澡桶邊,随手撩水。
“啊——”她驚呼一聲,捂住手指。
攻略失敗,手指灼痛,明黛咬牙切齒——秦、晁!
這就是你兌的洗澡水?
豬皮都能燙熟了!
彼時,秦晁抱着手靠在房門邊。
如願聽到那一聲驚呼,他彎起唇角,伸手叩門。
重重的腳步聲由遠及近,載着掩藏不住的怒氣。
房門被打開,門外空無一人,明黛低頭,看見一桶涼水。
明黛咬唇,心中罵罵咧咧起來——牲口!牲口!
……
重新兌了水,明黛如願以償浸入熱水中。
今夜的事情,一遍遍在腦海中回放,明黛越想越後怕。
想要讓秦晁打開心扉,靠尋常言語太難。
他獨自經歷許多,若非有相同處境,什麽勸導在他聽來都是笑話。
可今日的事,的确是她冒進。
萬一秦晁沒有及時趕來、偷襲的人強過她許多、甚至是秦心沒能及時支援,後果都不堪設想。
她想幫秦晁,想報答秦阿公,也不能傷到自己。
這時,明黛想起腦中浮現的那些片段。
那個教她擒拿術的人是誰?
少女報恩的心在此刻略略冷靜了些。
除了報恩,她還有家人。
要盡快找到他們。
……
江州,明府,夜。
明程一直以為,長孫蕙會勢若雷霆般殺過來。
可令他意外的是,她這一路走了六七日才道。
全然不似明玄當日的匆忙。
長孫蕙此次出行,着輕便男裝,騎汗血寶馬。
生育三個兒女,她的身段襯着一身軟甲,仍顯英氣。
明靖外出迎母時,不由愣住。
他從未見過母親如此打扮。
府奴外出迎客,明程立在門口,尚未作拜見禮,長孫蕙已先開口。
“他在何處?”
幹脆果斷,少了長安明府中的溫柔和氣,更顯冷冽。
明靖幾乎要不認識她。
“母親……”
長孫蕙側首看他,“你的事我稍後來說,先去看你父親。”
明程恭敬稱是,領着這位嫂嫂去見明玄。
到了房門口,長孫蕙卸下披風丢給随侍,理了一下妝容才推門進去。
明靖想跟随,明程攔住他。
“若我是你,此刻就去收拾行裝,趕在你母親開口之前向她辭別。”
明靖垂眼,咬牙不作答。
……
明玄修養數日,精神已大好。
長孫蕙見到他時,眼中的憂慮總算卸下一層。
她走到床邊,在他身邊坐下。
明玄看到她時,眼眶已紅了。
“蕙娘……”
“還沒消息嗎?”長孫蕙一開口,嗓音已沙啞。
這一路,她必然哭過,
明玄不知如何回答,半晌,點了一下頭。
長孫蕙垂首,眼淚毫無預兆的滾出來,幹脆利落,甚至沒有留下淚痕。
好半天,她聲色壓抑的說:“我跟自己說,走慢一些,再走慢一些。”
“興許走到半路,消息就來了——人找到了,虛驚一場。”
“只要找到人,我就不來了,直接折回長安。”
“她們走時,才剛做到秋裝,幾件冬裝才剛起樣,我得趕緊準備……”
“黛娘喜歡清淡素雅,媚娘喜歡……”
長孫蕙的聲音啞去,失聲痛哭。
明玄雙目沖紅,伸手抱住她。
“會找到的。就是抽幹江河湖海,我也會找到她們。”
長孫蕙失控的情緒漸漸凝住,她抹去眼淚,退出明玄的懷抱。
“我既已來了,此事就不是你一人的事。”
明玄怔然:“蕙娘……”
“況且,你身有舊疾,不适宜過度勞累。”長孫蕙打斷他的話。
“你總不希望,我剛剛失去兩個女兒,再失去自己的夫君。”
明玄覺得她情緒收的太快,不太對勁:“可是……”
“你先歇着,我還有話要對靖兒說,稍後來看你。”
長孫蕙完全沒給明玄打斷的機會,喚來自己身邊侍候的嬷嬷,囑咐了幾句,出門找明靖。
……
明靖一直候在外頭,長孫蕙一出來,他便默默跟上。
兩人去了明程的書房。
早在長孫蕙到來之前,明程已收起給兩個侄女準備的東西。
唯恐她觸景生情。
明靖合上房門,立即跪下。
“此次南下,兒子護姊妹不利,甘願受罰。還請母親莫要悲傷,兒子定會尋到妹妹。”
長孫蕙垂眼看着跪在地上的長子,冷冷道:“你起來。”
明靖覺得今日的母親很不尋常,他依言起身。
長孫蕙聲音有些顫抖:“出事前後,你再說一遍。”
明靖看着母親,有些猶豫。
長孫蕙眸色一厲:“還要我審你才說得出來嗎?”
明靖這才開口
此次下江南,他們原本定的路線是從渭水至漢水,一路南下入沔江,抵達江州。
沒想行至一半,與漢水交彙的岐水突發打水,沖垮堤岸。
他們不得已轉換路程,企圖轉回渭水,入羌河,南下經陵江,汶水,向東入沅江,再達陵州。
漢水最長,需要有經驗的船夫才知暗礁地點,順利行船。
所以走慣漢水的船夫通常只走這裏,不熟其他。
他們要走別的路線,只能再尋船夫。
剛巧這時候,江南幾處傳來急報。
明靖本就繞了遠路,原本白日行船,夜間登岸,也變為夜間宿于船上。
結果夜間觸礁,出了意外。
其實,他已與三叔和父親說過多遍,三叔也是按照他所述尋找線索,于渭水和羌河搜尋。
至今無果。
“可有繼續往下搜尋?”長孫蕙問。
明靖:“原先是就近搜索,可事關妹妹清譽,一直未能大肆搜羅。”
“如今渭水羌河無果,三叔已繼續往其他水域搜尋。”
長孫蕙凝視着明靖,淡淡道:“你也知道此事事關妹妹清譽。可你仍舊疏忽大意,連有心之人都防不住。”
明靖怔愣間,長孫蕙丢過去兩份文書。
明靖展開一看,雙目一瞪,繼而顯怒。
長孫蕙冷冷道:“黛娘入選東宮正妃,長安城有多少雙嫉妒的眼睛?”
“常家女得知她要下江南,曾暗中派人跟随。”
“我雖不知她原本想要如何,但事發之後,她的人立刻回了長安。”
“常如意抓住時機,造謠黛娘與媚娘于途中遭人侮辱,羞憤自戕。”
長孫蕙之所以會知道這件事,全是因為先聽到了長安的謠言。
但明靖沒想到的是,母親會在這麽快的時間之內抓到散播謠言之人。
這上頭,是常如意兩個親信的認罪狀。
這兩人,想必仍然被母親扣着,她關心黛娘和媚娘,才先趕來。
“母親……”
“常如意想做太子妃還是皇後,我不在乎。”
“但她因此侮我女兒之名,此事我遲早與她常家算賬。”
“如今最重要的是尋到黛娘和媚娘的下落,我來這裏,只為此事。”
“而你,也有你該做的事。”
長孫蕙字字沉重,敲打在明靖心頭。
“靖兒,你自讀書至入仕,雖有努力奮進之處,但其實仍受諸多庇佑,你認是不認?”
明靖微怔,點頭:“母親說的是。”
普天之下賢才衆多,真正能抒志報國者,其實也拼機會。
他出身明府,又有明家與國公府雙重庇護,确實比其他人更順遂,有更多機會。
長孫蕙定定的看着他,一字一頓:“你之所以順遂,是因為國公府與明家足夠強大,方能庇佑于你。”
“如今,你口口聲聲心懷愧疚,卻婦人之仁耽誤正事,令自己處于不忠不義之地,假以時日,你連維護親妹名聲的能力都沒有!”
明靖渾身一震,唇瓣輕顫。
長孫蕙提到一雙女兒,終是沒忍住紅了眼。
“媚娘和黛娘,早晚會回家。”
“我的女兒,即便是死了,也不是什麽人都能随意置喙的。”
“身為母親,我以我的方式維護她們。”
“身為兄長,你也要以你的方式,補償她們。”
明靖心中劇痛,流出淚來。
那是他一起長大的妹妹,是長安城一雙明珠,更是他們明家的珍寶。
他從不嫉妒她們得到更多偏寵,她們是妹妹,他自己想給的更多。
少頃,明靖握緊拳頭。
弱冠之齡的兒郎,從前入仕只為家國天下。
而今,亦摻雜小家之情。
他只有足夠強大,才能護住妹妹清譽。
作者有話要說:本章發紅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