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秦晁回了房間, 胡飛屁颠颠跟進來。

秦晁看着他:“還不走?”

胡飛正将茶案搬開,準備用軟席和坐墊拼張床,聞言搖搖頭:“我不放心。”

胡亂弄了一下, 他一屁股坐下, 兩臂搭膝:“哥, 你給我交個底, 到底還想不想和嫂子過。”

秦晁沒說話, 斜斜靠在臨着走廊的窗邊, 不知道在想什麽。

胡飛:“抛開其他原因不談,單說解爺這人, 疑心重路子野,跟他做事的确不能兜底。”

“當初你帶嫂子來,我和老孟以為你是迫不得已,所以配合你演戲。”

“可是晁哥, 咱們認識多少年了?有些事情,我和老孟看的最清楚。”

“對待嫂子的态度上, 你不止一次變卦,最後居然帶她出席解爺的慶功宴,還要她當衆敬酒,這擺明是不給你自己退縮後悔的機會,要定人家了。”

胡飛沉沉一嘆:“而且,你做事什麽時候分過神?”

“剛才你還說,解爺要你接手陵州的事,可嫂子一出現, 你就什麽都顧不上了。”

“晁哥,齊洪海是陵江的頭頭,哪怕咱們占了岐水的優勢, 現在還鬥不過齊洪海。他可比秦家難對付的多。”

“就算為了不耽誤正事,你也趕緊同嫂子和好,把心定住吧。”

“就你剛才那态度,我都怕我一走你們倆會打起來!可不得留下來看着你!”

胡飛話音剛落,外面傳來夥計的聲音。

明黛要的飯菜都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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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戶半敞,秦晁悄悄探眼,瞄見夥計送來一碟青菜,一疊醬牛肉,一盅湯,一碗堆尖的米飯。

他不由皺眉。

以她平時的飯量,這點東西能從早上吃到晚上。

而且,醬牛肉是冷硬之物,男人喜歡拿來下酒,大口嚼咽,夠味還管飽。

可她?

胡飛炖到極爛的藥膳,她都要小口小口吃,每口都咀嚼好久。

然而,兩刻鐘的時間,隔壁房門又開了。

她喊來夥計收拾餐盤,秦晁飛快瞟了一眼,頗為意外。

青菜和飯湯都吃光了,大概還是受不了醬牛肉的冷硬,碟子裏剩了幾片。

秦晁眼尖,甚至瞄見一塊切得較厚的醬牛肉上,落了幾道齒印。

腦中不覺浮現出她左咬又咬與一塊醬牛肉作鬥争的模樣。

又或是,把那塊醬牛肉當做了誰,洩憤一般的咬。

吃相一定毫無優雅可言,龇牙兇目,又很苦惱這肉怎麽這麽難啃,最終遺憾放棄。

秦晁嘴角挑了一下,她今日吃的真多。

隔壁傳來開門鎖門的聲音,秦晁當即往窗邊一藏,窗戶縫中一閃而逝的身影,竟穿着男裝。

外面天色已漸漸暗了,她這時候還能去哪?

看一眼打定主意要留下的胡飛,秦晁丢下一句“随你”,追出門去。

“哎,哥你去哪啊!”胡飛追出來,秦晁已跑出很遠。

他叉腰嘆氣,轉身回房時,發現隔壁的房門鎖了。

嫂子也出門了?

……

明黛作男裝打扮,取了面紗和頭巾,戴頂帷帽。

抵達約定地點,人已等在那。

明黛懊惱自己吃的太慢,連忙趕了幾步:“良姑。”

良姑衣裳做得好,生意便做的任性,往往天還沒黑,便關鋪子小酌吃酒去。

今日,她破天荒沒去小酌,而是在此等候明黛。

“我來晚了,良姑莫怪。”

良姑打眼一看,發現她穿着男裝。

果然是生的好,穿什麽都好,老天爺賞的飯,搶都搶不來。

良姑笑笑:“我也剛到,你可曾用飯?”

“用過了,不敢耽誤良姑太久,還請良姑引我見東家。”

良姑擺擺手:“好說,我與他是多年老友,你這都是小事。”

看出明黛心急,良姑不再客套,令她去了距離裁縫鋪不遠的一家書肆。

大虞憑借科舉考試選拔人才,凡有抱負者,皆可憑此争得一個入仕為官的機會。

但對于寒門士子來說,讀書仍然是一件來之不易的難事。

要寒窗苦讀,就不能花費過多時間務工務農,易成家中費力供養的負擔。

不止如此,就連書冊都來之不易。

往往是從教書老師那處借得書冊,學生們一一傳閱手抄。

但先生的藏書終究有限,學生們若想博覽群書,又不認得藏書豐富的人,還得跑書肆。

然而,書肆的書都是手抄裝訂,價格貴不說,還不是時時都有。

所以,書肆往往會雇人抄書。

良姑與書肆掌櫃是故交,又因與明黛在制衣品味上不謀而合,一見如故,遂替她做了個引薦。明黛幫書肆抄書,不收錢,只想借閱書肆內的游記和話本。

“您看看。”明黛抄了一首詩,雙手遞給掌櫃。

書是要賣錢的,所以并不是會寫字都能掙這口飯,還得寫的好看,整齊。

掌櫃接過一看,雙目放光:“好!好!寫得好!”

他拿去與良姑同賞:“娘子這手字頗有衛夫人之風,細細研磨,又有獨特之處,自成一派。”

老友的癡态令良姑很沒有面子,她用胳膊肘捅捅老友,示意人家還等着。

掌櫃當即拍板:“江娘子字好,我們收了,不過醜話說在前頭,就算有良姑作保,咱們也得公事公辦,抄書有時限,娘子若誤了時辰,不僅要不到報償,還得賠償。”

明黛颔首微笑:“應該的。”

幹脆果斷,明白事理,明黛的态度,很容易獲得好感。

她第一次上工,按照規矩,給出身份來歷,給足押金,便可取書冊與紙筆開工。

有良姑的面子,明黛雖未交差,但可随時在書肆裏看書。

她留了近半個時辰,翻了好些書,方才與良姑和掌櫃道別,帶着東西離開。

她一走,掌櫃好奇的問良姑:“上我這幫忙抄書換書看的秀才不少,可小娘子還是頭一個。”

“能練出這樣一手字,不像普通人家養的出的。”

“我觀她作男裝打扮,又遮着臉,是不是有什麽難言之隐。”

良姑日行一善,心情很不錯。聽掌櫃這麽問,忽然感慨。

“這娘子,很不容易的。”

掌櫃的好奇心瞬間暴漲:“說說看!”

良姑瞥他一眼,掌櫃立馬道:“你今兒的酒,我買了!”

良姑這才笑了,與他娓娓道來

“今日,她來我店裏做衣裳,恰逢岐水解家的娘子心情不佳來取衣,我怕那解娘子借取衣裳為由挑毛病洩憤,正頭疼呢,這江娘子竟為我擋了一劫。”

“後來她二人相談甚歡,一同離開,沒多久,這江娘子又回來補了些制衣的要求。”

“我與她一番閑聊,得知她與解娘子相談甚歡,被邀去解府做客。”

“我對她實在好奇,便多問了幾句,這一問,才知她是個可憐人——”

“江娘子出身書香世家,後來家道中落,流落青樓。”

“沒想岐水澇災,青樓被毀,她臉上受了傷,被老鸨子賤賣給了她現在的男人。”

“她男人是個脾氣不好的鄉裏人,江娘子處處迎合,剛有成效,那男人忽然斷了腿。”

“家裏失去勞力,就只能坐吃山空,江娘子不堪被那鄉裏男人打罵洩憤,便想出來掙錢。”

“她本想去揚水畔賣唱掙錢養家,可那地方,都是先敬羅衣後敬人,她這才來制新衣。”

掌櫃聽得一陣迷茫:“那怎麽又來我這?”

良姑嘆氣:“她說,她男人喜歡讀書,手邊若是有本書,就不易發脾氣。”

“她想掙錢給她男人買書,省得他整日癱着,易怒易躁,不易養傷。”

“賣唱掙的錢養家已經不易,買書未免奢侈,我一想,不如來你這裏抄書,再借你的書去看。”

掌櫃一陣感動:“江娘子竟這般堅毅。”

良姑叮囑她:“這娘子人不錯,你可千萬別因人是那地方出來的就輕看她。”

掌櫃一瞪眼:“我是那種人嗎?”

然後疑惑:“不過話說回來,江娘子要給她殘疾的男人找書解悶,也該選游記或話本呀。”

“我方才瞄見她轉悠的位置和翻的書,一個暴躁的殘疾男人……讀明法科?”

嘭!

櫃臺處發出一聲巨響。

掌櫃和良姑驚得一跳,紛紛轉頭望去。

一個極俊的青年沉着臉站在櫃臺,面前一摞明法科的書:“結賬。”

掌櫃豎手示意良姑稍後再聊,忙不疊去招待這位看起來有些暴躁的客人。

……

回去的路上,明黛粗略翻完手中的幾本詩集,竟然能記誦大部分。

這些詩句頑皮的藏在腦海,她每念一句都似點名,令它們乖覺的跳出來,其義自見。

如此一來,抄書更流暢。

明黛簡單規劃一番,确定能在規定時間內完成,人也走到了客棧。

回房之前,她向夥計多要了一盞燈,才剛開始寫,房門被人重重敲響。

明黛捏着筆猶豫一下,起身去開門。

門一開,迎面送來一摞書。

明黛下意識雙手接住,雙膝微蹲緩沖了一下這份重量,一擡眼,秦晁直勾勾看着她。

秦晁:“不請我進去說話?”

明黛想了一下,說:“我在忙。”

秦晁:“忙着給你的殘疾男人抄書?要不要幫忙?”

明黛看了看他送來的書,竟都是她在書肆翻過的。

明黛眯眼:“你跟蹤我?”

秦晁的回應,是慢條斯理的伸手撩起前擺,腕一纏,手叉腰間,露出一雙筆直有力的長腿。

“不需要也沒什麽,我還可以去找書肆老板吃酒,想必他一定好奇,我的腿是怎麽長出來的。”

明黛将書冊放在一旁,試圖同他講道理:“為了謀生,少不得要編些瞎話。你理解一下。”

秦晁冷笑:“所以我活該斷一條腿,靠着賣唱為生的妻子養活?”

明黛古怪的問:“你不是沒娶妻嗎?”

秦晁被活活噎住。

明黛與他肅穆對視半晌,撲哧一聲破功,叉腰直笑。

秦晁的臉色更難看了。

明黛慢慢收笑:“好,我口無遮攔,胡說八道,向您賠罪,行嗎?”

秦晁被她弄得,一口氣上不來,也下不去。

他從沒見過這樣的人。

好像沒有什麽是她不能接受,不能适應的。

秦晁清楚地記得,在揚水畔那晚,她與他虛與委蛇套話。

撕破臉那一刻,她眼中湧現出了濃烈的情緒,比如失望,比如生氣。

可幾日過去,再見面時,她竟像無事人一般,還學會插科打诨,避重就輕。

她的确沒有追究任何事,甚至沒有主動打擾他,若非解府偶遇,他都不知道她這麽能幹!

原本,在她毫不猶豫選擇離開那一刻起,他就不會再對她産生任何不該有的期待。

可是,那晚動了他箱子的,只可能是她。

秦晁繞過她進門,走到桌邊坐下。

明黛也沒強行趕他,回去自己的位置繼續抄書。

秦晁像長了虱子,偶爾翻一翻面前的書,或是搓搓筆尖。

低頭抄書的少女十分認真,頭都沒擡。

秦晁看了一會兒,看出端倪:“你不看着抄?”

明黛回了一個秦晁式冷漠,理都沒理。

秦晁抓起那本攤開的書,将上頭的詩和她直接默寫出來的一一對照,詫然道:“你都會?”

明黛筆尖一頓,終于看了他一眼,這一眼裏含着滿滿的無奈——你安靜點行不行?

秦晁意外的讀懂了。

他喉頭一滾,不自在的別開眼,慢慢的,他眼神又沉下來,重新看向她。”

“你有事做,我也不閑,并不想與你耗着,我只想知道,你到底打算做什麽?”

明黛再次停下,放下筆。

她取來一方手帕,沾水擦手,靜靜看着他。

秦晁看着她的眼睛,再次重複:“接近解桐,抄書也好,到處撒謊也罷,你到底要做什麽?”

夜裏燈火溫柔,少女聲線亦輕:“是不是我回答了你,你就不再打擾我?”

秦晁:“那得看你想幹什麽。”

明黛眼神柔和的看他片刻,又提筆繼續寫。

少女垂首寫字,聲音微微的沉,“別害怕。”

簡簡單單三個字,秦晁眼中震動,半晌沒說出話來。

他對她動了念,便從別的女人愛慕他的理由中選擇下手方向——長得好看,是威風能幹的趙爺,能給女人安穩與富貴。

原本,他只想給她看光鮮的部分,可她順藤摸瓜,将他扒了個幹淨。

揚水畔那晚,他惱羞成怒,才對她口不擇言。

在見到她,她行為令人費解,仿佛又在謀劃什麽。

他的确怕了,她太厲害了。

他怕她還會說些什麽做些什麽,冷不防讓他重新面對過去的自己。

那個他無比痛恨的自己。

明黛的聲音再次響起,于安靜的房中,生出一種莫名的安撫作用

“我不是沖着你來,你擔心的事情,全都不會發生,所以,你不必害怕。”

作者有話要說:這兩章都是鋪墊,下一章就可以搞事了!!留言紅包 ̄ ̄ ̄

秦晁:你就在外面亂撒謊吧,我什麽時候斷腿了!?

明媚:聽說你第三條腿是斷噠?

秦晁:……

感謝在2020-10-12 18:24:14 ̄2020-10-13 23:56:36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一懶無娛 10瓶;咋咋呼呼的小麻雀 9瓶;Esperanza 5瓶;璇妹 4瓶;溫染琉璃、清 1瓶;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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