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秦晁剛同解爺在望江樓談完事情, 停滿船舶的岐水畔忽然傳來一陣騷動。

解爺的仆從小跑而來,低聲傳話——大姑娘來了。

解爺頓時頭疼惱火,忙結束這邊的事, “今日就到這裏, 陵州你繼續留意。”

秦晁看着解爺匆忙離開,冷笑一下。

從頭到尾,他都沒有提買山的事。

秦晁靜坐片刻,面無表情起身拿過披風。

這時, 胡飛小跑而來,氣喘籲籲,滿臉驚奇:“趙爺, 解桐好像撞邪了。”

秦晁系披風的手一頓:“什麽?”

胡飛舉着雙手作發散思維狀,試圖找到合适的形容, 最後卻道:“好難形容……”

秦晁心中一動,邁步往外走:“去看看。”

“诶!?”胡飛沖着秦晁的背影伸手, 神情迷茫。

他跑來跟秦晁說這個, 全然是驚訝時的一個随口感嘆。

以往解桐就是要把天捅破, 秦晁也不曾賞過一個正眼,只緊着自己的事。

今日怎麽在意起來了?

……

自從解桐和解潛成明争暗鬥以來, 許多人都被逼站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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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維護解桐的,大多都是從前夫人還在時的老人。

解爺在岐水迅速壯大,新人越來越多。

比起擅長籠絡人心,又有姨娘相助的解潛成, 解桐始終被壓了一頭。

稍微知情些的都懂,解潛成為讨解爺歡心,為達目的不擇手段, 來往皆為狐朋狗友。

若真讓解潛成當了家,解家會不會成為第二個朱家,尚未可知。

解桐為人勝過解潛成,但她有一軟肋,是她早亡的生母。

花姨娘和解潛成想對付解桐,都無需另想花招,掐着解桐亡母下手足夠。

譬如這次下水禮與夫人祭日相撞,就是例證之一。

從前,解爺還會因為愧對亡妻屢屢忍讓,可現在,他已有不耐之色。

等到他對解桐的寵愛和耐心磨盡那一日,解桐的軟肋,只會讓他父女二人離心離德。

無奈的是,解桐未必不知這一點,但她回回如此。

比起解潛成的圓滑,她更擅長将局面鬧僵,讓所有人尴尬,憑此洩憤。

所以,當解桐來到岐水畔,非但沒有故意針對籌備下水禮的兄弟們,反而送上美酒時,大家都驚呆了。

是的,解桐今日沒有鬧,她來給大家送酒了。

如果這不是毒酒,那一定裝着天上落下來的紅雨!

解桐給大夥兒分完酒,轉頭瞧見解爺,面上當即湧出一股欣喜,又似想到什麽,略退一步,頭亦垂下。

得知解桐今日來意,解爺從氣急敗壞,變成目瞪口呆。

一些心疼解桐的老人在旁幫襯:“解爺,今日天涼,大姑娘專程來給兄弟們送酒。吃了暖身,幹活也有力氣。”

解潛成臉色陰沉,瞥了一眼身邊的心腹。

心腹當即道:“大姑娘一片好意,兄弟們本該領情。”

“可下水禮在即,剩下一些細枝末節,最是不能馬虎。”

心腹眼珠一轉,隐晦苛責:“若是因吃酒誤事,那可怎麽好。”

解爺聞言,略略回神,其他人也反應過來,這不還是來搗亂的?

甚至有人懷疑,解桐已在酒裏下藥,就是為了給下水禮添堵。

解爺被解桐鬧了太多次,已經懷疑成自然。

若是解桐真的為了破壞下水禮搞這樣的招數,他定要狠狠罰她!

“父親。”解桐終于開口,如意立馬為她也倒了一盞酒。

解桐:“一直以來,女兒總因私事與父親鬧,從未想過父親在短短幾年內,于岐水上壯大至此,付出了多少辛勞,擔着多重的責任。”

“父親的今日,離不開諸位叔伯兄弟的相助,可女兒不僅同父親鬧,還同他們鬧。”

解桐吸吸鼻子,眼淚落下來。

周邊一片寂靜,連解爺都看的目瞪口呆,更別提這些跟了解爺多年的手下。

解桐捏着酒盞,又道:“昨日,三叔父感染風寒,女兒前去探望。”

“三叔父說了許多父親的事,女兒聽完,方知自己從前有多不懂事。”

“從前母親還在時,即便不能替父親籌謀營生,但也從未拖過父親後腿。”

解桐提盞作敬:“解桐從前任性無理,以後定當時刻自省,不再添麻煩,望父親與諸位海涵。”

說罷,她将酒飲了下去。

解爺回神,像是第一次見自己的親閨女,露出欣慰的笑,其他人也跟着打消疑慮。

這酒解桐敢吃,那一定是無礙的。

所以……她确然是來送酒的?

飲完酒,解桐又道:“父親能有今日之勢,離不開諸位的信任與賣力,解桐再次謝過。”

“然成弟所言極是,我來送酒,只是想讓大家吃一兩盞熱熱身子。”

“若哪位兄弟不慎貪杯,誤了下水禮的籌備,就是小女之過了。”

聽到“成弟”兩個字,解爺的眼神都亮了。

一旁,解潛成直接抖了一下,甚至想吐。

這臭丫頭裝什麽呢?!

解桐今日的表現實在亮眼,解爺滿目振奮:“說得好!大夥都聽着,今兒吃小女一杯酒,熱好身子賣力幹,待明兒買賣大成,爺教你們吃山珍海味,掙潑天富貴!”

對賣力的漢子來說,沒有什麽比吃穿富貴更踏實。

衆人紛紛高呼:“吃山珍海味,掙潑天富貴!多謝解爺,多謝解娘子!”

解爺大笑出聲,拍了拍解桐的肩膀。

解桐聽着這些呼聲,感受着肩膀上的力道,呼吸微微急促。

她緊緊握住腕上的手串。

那是母親的遺物。

【你得知道自己是為了什麽,才能擰出一股勁,靠這股勁咬牙撐着。】明黛的告誡聲言猶在耳,與眼前的呼聲纏在一起。

【路還長着,委屈和憤怒要忍,一時的得意,也要忍。】解桐慢慢穩住紊亂的氣息,按住激動的情緒,在解潛成目光陰森的看過來時,沖他颔首一笑。

……

“我的天!”胡飛差點把眼珠子都瞪飛了。

“看到了吧!聽見了吧!她以前聽到解潛成母子,恨不得把他們八輩祖宗都問候一遍。”

“她剛才居然喊解潛成‘成弟’,還對他笑了!你看這些人眼神,不就跟見鬼一樣麽!”

胡飛抹一把臉:“這就是中邪了吧?”

隔着一段距離,秦晁觀察着解桐。

她今日,較從前卻有不同。

一颦一笑,一言一行,都跟事先演練過無數遍。

“她不是中邪了,是開竅了。”秦晁淡聲道。

胡飛十分好奇:“開竅?”

秦晁:“你覺得她方才那番話說的如何?”

胡飛回味一遍,重重點頭:“如果我是解爺,就兩個字,舒坦。”

秦晁:“所有人都覺得,解潛成是男丁,解爺在意子承父業,解桐毫無勝算可言。”

“可若解爺已經認定了解潛成,就不會縱容解桐針對解潛成,總是鬧得花姨娘母子下不來臺。”

他笑笑:“頭把交椅坐久了,自然難以割舍,加上岐水勢力剛迎來一片大好,解潛成越能幹愛表現,就越令解爺有英雄遲暮之感,這種滋味攪在一起,可不好受。”

秦晁一點撥,胡飛立馬懂了。

不錯,解潛事情做得光鮮漂亮,但在解爺面前表現自己的同時,也勾起了解爺心中的抵觸。

解爺幹了這麽些年,才有今日成績,他又沒到幹不動的地步,自然不會輕易交給解潛成。

所以,解桐才能一次次針對他。

胡飛失笑:“那解爺對解桐的不滿,都是裝的?”

秦晁面無表情:“哦,那是真的。”

在胡飛迷茫的眼神中,秦晁淡淡道:“解爺想讓解桐給解潛成添堵,好教他不要太過嚣張忘本。可惜,解桐用了解爺最不喜歡的一種方法。”

她每每鬧起,總要提起自己早逝的母親,言辭之間仿佛解爺是個忘恩負義喜新厭舊之人。

解潛成的威風是被堵了,可解爺的面子也被下了。

所以,解爺縱容解桐制衡解潛成是真,他對解桐逐漸不滿,也是真。

秦晁:“她最讨巧的辦法,就是像今日這樣,把自己與解爺緊緊綁在一起。”

“不怕擔錯,大方讓功,若有錯處失誤,皆因她年淺不足,若得成就體面,皆因解爺悉心教導。畢竟,虎父無犬女。”

“饒是解爺盛年不再,他教出來的人,始終有他的影子,他不會輕易從這場劇目中退出來。”

胡飛咂摸一陣,感嘆道:“還真是開竅了。”

一想,又很好奇:“趙爺,你既看的明白,何不早些提點解桐?”

秦晁轉身就走:“我很閑嗎?”

……

今日的解桐簡直無敵,解爺本就滿意她的表現,經不起她幾番撒嬌,當即帶她去看新游船。

相較之下,解潛成破天荒的被冷落了一回,他尋了個偏僻處,指着幾個心腹劈頭蓋臉一通臭罵!

心腹們噤若寒蟬,說也說不出解娘子今兒個是怎麽了。

解潛成罵累了,沉聲道:“回去跟我娘傳個話,讓她想點有用的法子!”

做好這手安排,解潛成匆匆去追解爺,剛走一半,遇上一人。

“趙爺!”解潛成亮眼放光,笑着迎上來:“聽說趙爺最近在忙其他事,都還順利嗎?”

眼前的男人罩一只桧木面具,身披灰綢鬥篷,身量挺括,通身清冷,回他:“尚可。”

解潛成面露遺憾,“先前爹在揚水畔設宴,趙爺便未能盡興,實在可惜。”

“幾日後新船下水,會在船上設宴,我尋思着怎麽着也該為趙爺備下席位,就怕趙爺正事繁重,抽不開身。”

解潛成這話并非假客氣。

若趙陽給了這個臉面,往後也好說話。

一旦和趙陽說上話,進而打通這位父親最大的心腹,他勝算更多。

可是趙陽從不與人來往,還時常不見人,解潛成拿不準,所以才沒把話說死。

“游船下水禮是解家大事,解爺自穩定岐水後,便一直在意此事。若能參宴,亦是趙某榮幸。”

解潛成大喜:“趙爺何出此言,您跟着我爹打拼多年,可不是等閑之輩能比的。”

“既然趙爺抽的開身,我這就為趙爺備上席位。”

秦晁點頭:“有勞。”

解潛成喜滋滋的走了。

……

秦晁沒有多做逗留,幾番周轉後,他回到客棧。

這個時辰,她通常已小睡起身,準備前往解府。

但解桐人在岐水畔陪解爺,她今日應當不會去解府。

秦晁上了樓,意外的發現門是鎖着的。

難道去了書肆,還是出去閑逛?

正想着,她手裏拎着大包小包回來了。

迎面遇上秦晁,明黛如見救星,一疊聲的催促:“搭把手搭把手!”

秦晁身體先于意識,順手接過她手裏的紙包,當即皺眉,這才多重。

明黛雙手得以解脫,站在門口甩手腕,緩過來才開門:“原本我還想要找你,巧了。”

秦晁眼一動,斜睨她:“找我?”

她推門進去,沖他招招手:“放這邊就行。”

秦晁終于回神,他憑什麽幫她拎東西?

他臉一沉,幾步進屋将東西撒手扔地上,誰要幫你提。

她站在床邊彎腰整理衣服,聽到聲音,頭也不回道:“多謝。”

他一愣,又覺得自己像是聽了她的話。

應該直接扔外頭的。

秦晁抱手往門邊一靠,意外瞄見她竟在收拾東西。

客棧不住了?

秦晁心尖一動,撒開手,人也站直了。

“你在幹什麽?”

明黛衣裳不多,随意收拾一番就好。

“我已出來好幾日,得回去看看阿公,我也答應秦心時常回去看她。”

她動作一頓,遲疑着看向秦晁。

“從前,你隔三差五也會回去一趟。”而今,你也并未徹底甩開秦晁這個身份。

“方才我出去買伴手禮,忽然想到你,本想問問你願不願同我一道……”

明黛想到揚水畔那晚,她算是明确拒絕了他,又補一句:“若不願就算了。”

她收拾的差不多,準備去退房。

路過秦晁身邊,他忽然說:“那就一起回吧。”

……

明黛東西不多,秦晁更少。

他空手走的。

出了客棧,秦晁讓她在街口等着,自己去找馬車。

明黛偷偷往他身上瞄了一眼,心道,大概又是剛下戲,換了衣裳來的。

難怪客棧裏都不留換洗衣裳。

盡在這一場場戲中換完了。

……

回程的馬車上,明黛和秦晁各坐一邊,中間堆着明黛買的尋常日用之物。

秦晁往後一靠,全程閉眼,明黛則是側身看着窗外景色。

當繁華街景慢慢變成荒山小道時,她心中升起一種恍若隔世的奇妙感。

離家越近,外頭的一切人和事,算計與紛争悉數抛開,好像不由自主就回到原本的角色。

被阿公救回來的孤女,為報恩嫁給秦晁的淮香村新婦,也是秦心滿心喜歡的小嫂子。

正如流水無形,不過是入什麽模子成什麽樣子。

想要融進一處,就得改變自己。

時間久了,甚至不必刻意去扮,當周邊一切改變,自然就跟着變了。

明黛偷瞄秦晁。

所以,他現在應當也不再是趙爺了。

秦晁忽然睜眼,将她的偷瞄捕了個十全十。

“看什麽看?”青年語氣不善,尤似找茬。

明黛在心中翻了一眼,繼續看窗外。

她到底在期待什麽?

他哪種樣子都一樣。

都不讨人喜歡。

……

明黛和秦晁一起回來,令阿公與秦心大喜過望。

秦晁把明黛買的東西放到堂屋的桌上,一轉身,見阿公盯着那些東西在發呆。

他張了張口,卻不知說什麽好。

面前橫來一抹纖麗的人影,明黛虛扶阿公讓他坐下。

“先前就與您說過,晁郎在縣城謀了活兒,都是賣力氣的正經活兒。”

說到這,明黛湊過去,壓低聲音,神神秘秘像在告密。

“他不知您喜歡什麽,又別扭着不願主動開口問,才買了些尋常日用之物,至少不會錯。”

秦阿公回過神,連忙擺手:“下次人回來就好,什麽都不要買,家裏什麽也不缺!”

秦心很快準備好晚飯,又有明黛把控氣氛,這一頓團圓飯吃的十分和諧。

飯後,秦心去後廚刷碗,明黛想了一下,也撸着袖子跟過去。

秦晁眼看着她跑去跟秦心學刷碗,眼珠子都睜圓了。

兩個姑娘去了後頭,堂屋裏只剩秦晁和阿公。

秦阿公看着久未回村的秦晁,明明想與他說話,卻不知怎麽開口。

秦晁也是同感。

這些年來,他幾乎不與阿公說外頭的事,更別提交心。

最終,秦阿公先開口:“月娘,說的是不是真的?”

秦晁頓住:“什麽?”

秦阿公兩手在膝上搓了搓,生硬地問:“你……幹活累不累?”

秦晁喉頭一滾,轉頭看向門外,低聲道:“有點累,我先回去休息了。”

……

明黛想學刷碗,秦心說什麽都不肯,強硬的把她擠開。

明黛磨了半天,自己沒摸到碗,秦心也刷的不利索,索性回到堂屋。

秦晁已經先回了,阿公還盯着他們帶回來的東西,不知在想什麽。

明黛也沒期待秦晁會配合這場戲,像個回頭浪子,耐性與阿公話家常。

“阿公。”

秦阿公轉頭,竟沖她笑了笑:“月娘,辛苦你了。”

明黛:“這有什麽辛苦的。”

秦阿公搖頭:“我對晁哥沒什麽要求,只希望他能有個安穩的生計,踏踏實實過日子。”

“好在有你……把他拉回來了。你們,要一直好好的。”

明黛眼神微垂,少頃,又含着笑擡起,輕輕點頭:“會的。”

……

從阿公家出來,明黛慢慢往家走。

走到一半,能瞧見秦晁家的大門時,她步子一頓,停在原地。

那邊的屋子已經亮燈,是秦晁點的。

但此刻,他卻舉着一盞燈站在門口,手臂擡起對着牆,一動不動看着那片猙獰的色彩。

那副楓山秋景圖,已經沒了。

作者有話要說:ps:黛黛不走事業線。她只幹這一票。具體怎麽幹你們看完就造啦 ̄接下來要當安靜美麗高貴小俏婦,否則回家後,媽媽看了會心疼的。

……

可能這幾章都沒有激情對手戲,大家明顯疲軟了,但沒辦法,必要劇情。

之前有讀者寶寶提出,晁哥基因突變那裏根本不像愛上了你的感覺很敏銳,的确不是,馬上來的才是!

ps“本章留言繼續紅包 ̄ ̄”

……

感謝在2020-10-15 22:22:42 ̄2020-10-16 23:01:17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橘子皮皮 3瓶;奶啵、木玠、武林外傳我的愛 1瓶;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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