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胡飛将明黛的話如實轉告, 秦晁在聽到“趙爺”這個稱呼時,喉頭滾了一下。
【我不是沖着你來的】
【你擔心的事情,都不會發生】
【別害怕】
原來, 她說這些話時, 是對趙陽說的。
這頭,胡飛唯恐是自己說錯話,沒把事情辦好,有些惴惴不安。
晁哥抖出自己的秘密, 對嫂子坦白,應當是想一起好好過日子。
可是嬌妻理都沒理,直接走了。
然而, 秦晁在聽完這番轉述後,只是輕輕點了個頭, 再沒說其他。
這件事情就此帶過。
胡飛的惴惴不安,也被陵江西傳來的消息沖擊的煙消雲散
就在解潛成準備直接用蠻招吞掉秦家, 不再虛與委蛇浪費時間時, 秦鼎通攜家帶口跑了!
官府接到報案, 連夜查封了秦家所有産業。
奄奄一息的朱氏被擡出秦家大宅那日,在秦府外的牆角咽了氣。
大房跑了, 二房進了牢房,三房都沒了。
昔日鼎盛的秦家,落敗之時讓人連個準備都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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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解潛成被秦家這一出鬧得不知所措。
解爺要他來吞并秦家産業,可現在秦鼎通犯了事,秦家産業都被官府封了。
他要拿什麽去跟父親交代?
一番查探下, 解潛成終于知道了實情
原來,秦鼎通的确找了門路籌錢周轉,可他每次籌到錢, 都沒能順利周轉。
加上秦家聲譽被人搗毀,他竟生出了放棄秦家的念頭。
只要人還在,錢還在,去到一個無人認識的地方,還能卷土重來!
可是他能抵的都抵了,實在沒有值錢的東西了。
走投無路的秦鼎通,神智仿佛也不清了。
他作了一番手腳,将早就抵押出去的茶莊轉身賣給了一位“江州富商”,得了一大筆錢!
解潛成也是這時候才知道,一直在背後幫秦家的,就是這位“江州富商”。
秦鼎通騙到了錢,立馬帶着妻子魏氏和長子長女逃離華清縣。
可那位“江州富商”也不是傻子。
秦家在華清縣的名聲連連落敗,秦鼎通信用成疑,“江州富商”便留了一手準備。
于是,秦鼎通一家四口剛剛出逃,就被官府抓了回來。
秦家被扣下的貨拿不回來,産業都抵押了,眼下又因詐欺陷入官司。
因債主紛紛上門,所以官府先行查封秦家所有産業,只等查明事實後再做處理。
解潛成急得抓耳撓腮,他這一趟全無所獲,要怎麽跟爹交代!?
……
事發後,解桐當即收回全部人力眼線,只留“江州富商”這個殼子在華清縣善後。
等官府核查清楚後,便可以讨要賠償了。
消息是好消息,但解桐看明黛的眼神,又不一樣了。
一面出手幫秦家,一面又暗中搞秦家。
能讓解潛成始終覺得對付秦家更直接且簡單。
她能想出這個,解桐只當她擅用人心。
可是,誘秦鼎通把抵押過的茶莊高價賣出,卷款出逃,再守株待兔将他抓捕,直接捏住秦家命脈,結束這一局,絕非不擅長生意門道的江娘子能想出的主意。
解桐原本還在意外,直到她無意瞥見江娘子枕邊和茶幾上摞着的書。
除了十來本生意經,還有一本厚厚的《虞律》,正翻在欺詐罪及處罰那一律。
起初,這位江娘子是真的不懂生意,很多時候還要請教她。
但她一直在學。
秦鼎通真正栽跟頭,也是源于她這個主意。
再細想一番,這場較量中,不僅僅靠那些人力物力的安排,還靠決策時的三分賭性。
秦鼎通一心翻盤的念頭和窮途末路時的邪念,解潛成想立功的意圖和他一貫擅用的手段,都是她們的籌碼。
但這三分賭性,既包含下注前的冷靜分析,也包含下注後四平八穩的心态。
放在往常,能這樣大賺一筆,解桐一定心花怒放飄上天。
但這次,她心中的情緒才剛剛沸騰,就遇冷平複。
比你厲害的人,一定比你更努力。
她不敢再得意松懈,趁解潛成還在陵江那頭抓耳撓腮不知怎麽交代,趕緊去找父親進行下一步。
……
其實,但凡收到官府邀約的大商心裏都明白,被宰在所難免。
商不與官鬥,是亘古不變的硬道理。
他們唯一能做的,是在既成的事實上,将傷害降到最低,将利出掙到最大。
衆商抵達時,有人發現岐水解爺今日竟沒有帶小解爺出席。
身邊跟着的,赫然是近來名聲大起的嫡長女解桐。
“趙爺,這……”解桐最近一鳴驚人,下頭不少人都有倒戈之相。
今日是官府的席面,連花姨娘都沒資格來,她卻來了。
思及解潛成和秦家那檔子事,他們對解桐有着天然的防備。
秦晁卻很冷靜,甚至對解桐的出現一點都不好奇:“既來之,則安之。”
不多時,賓客滿堂,縣令紅光滿面的邀衆人入席。
官府要宰割商人,又不想吃相難看,就得叫他們自覺掏錢。
酒過三巡,漸入微醺,縣令一改開席時的來者不拒,再有人敬酒時,開始推辭。
聰明人都知道,到開口的時候了。
這時,解爺放下酒盞,當了這個領頭人。
可當他一番話說完,除了縣令微微怔愣,所有人的表情都變了
解爺表示,天災當前匹夫有責,大家今日來此,無非是要商讨集資助義救災一事。
救國救民,他第一個贊成。
眼下官府面臨諸多麻煩,譬如招攬的工人在發水時罹難;陵江撈屍成暴利買賣引百姓鬧事;汛期過後縣城和百姓面臨的損失修補;救災糧食物資的把控;甚至陵江上犯案的流寇。
在安置罹難工人一事上,官府之前的做法是以銀錢堵住悠悠衆口。
但無論陵江還是岐水,都是義清縣乃至利州的重要水域,若浮屍腐爛生病,後果堪憂。
溺死時間越長,屍體越難辨認。
所以,官府應當主動出面,有償招工打撈屍體,記下特征供人辨認後,先行安葬。
如此,可杜絕浮屍病變,安撫罹難者家眷,處理暴利撈屍問題。
工人可以是此次澇災由外地遷入的流民,也可以是本地受災的百姓。
根據他們的每日勞力來結算報酬,老幼病殘另議。
救民最怕養出蠹蟲,此法既安置了百姓,也避免了這一顧慮。
救災即救民,唯有民生安定,官府和百姓都緩過這口氣,才有更好的精力來剿滅流寇,處理所有後續問題。
但要實施這些,首先須得選一個合适的地方來安置。
岐水畔有一望江山,是座荒山,此處可用來安葬身份不明的罹難百姓。
山上草木繁茂,無論是搭梁建舍還是據木裁棺,都可就地取材。
考慮到荒山埋屍,恐令怨氣不散。
解爺覺得,可在山頂建一寺廟,請高僧鎮山超度,名字他都想好了,就叫安渡寺。
這并非耗錢博噱頭。
除了超度亡魂,寺廟本身還可以用來臨時安置無家可歸的百姓流民。
至于之後如何開荒墾地,自給自足,大可視情況而定。
況且,将一座荒山變得更有價值,對義清縣有利無害。
解爺一口氣說完,席間久久未有聲音。
解爺的話,的确掐着官府目前的痛處,該提的都提到了。
且這番安排極大程度上控制了成本,不說最準确,至少能估摸出個數。
事實上,若是放在往常,官府宰割商人,确有抽油水之嫌。
但這次情況還真不一樣。
縣令收到消息,新上任的都水監是長安城貴族,貴到不能惹的地步!
而他一雙親妹恰好死于此次澇災。
如今,這位大人已至羌河。
除了巡察當地水利,督促官府整改修繕不足外,他更關注澇災後的民情。
羌河之後,就是陵江與岐水。
解爺之法,既能掩藏官府招工一事的失誤,也妥善處理了災後安置問題。
十分彰顯義清縣官府的悲憫蒼生的仁義之心!
而且,錢都是在座各位出的。
縣令雙目放光:“明日,還請解老爺移步衙門,本官要就此事與解老爺好好商議!”
此話一出,默不作聲的大商們紛紛懵了!
姓解的一番細致安排,縣令做此表态,等于把他看做了大商之中的總領!
那之後所有事,必定是姓解的帶頭!
這等于他們一同出錢,卻給解家捧了個最大的吆喝!
大意了!
席間,秦晁只字不語,解爺提到望江山時,還看了他一眼。
見他并無惱怒之态,才略略放心。
……
散席後,解爺将趙陽叫上自己的馬車。
他知趙陽想買望江山,此前一直拖着沒管,今日忽然盯上了這地方,他少不得要解釋。
但說來說去,也只是些以大局為重的場面話。
沒多久,秦晁披着一身月色回來。
胡飛和孟洋已經打聽出原委,正氣的咬牙。
“趙爺,今天的主意是解桐為解爺出的!”
“解爺為這件事對她大加贊許,甚至讓她幫着集資協助官府的事!”
胡飛是怒,孟洋則是心寒。
“趙爺做了這麽多事,不止一次請解爺出面打點官府以便買山。”
“他三推四阻,如今直接盯上了望江山,也不知之前是不是有意為之!”
相較二人的激動,秦晁反常的冷靜。
他看着沉沉的夜色,沉沉的笑了一聲。
“席間不是說過嗎,是為了安渡亡靈。”
……
解桐為解爺出的這一招,讓同樣是被宰割的解爺成了最風光的人物!
在往官府走了幾趟後,解爺已與縣令商議好集資動工的所有事宜。
解桐也成為解爺的得力助手,幫忙管着不少事。
而這時,解潛成還在陵江西發愁怎麽交代秦家的事。
官府的榜文很快發出,掙着來上工的人險些踩破了官府門檻。
只等将山上各方用處規劃完畢,便可動工開荒。
正值秋末冬初,夜裏寒涼加劇。
兩輛馬車穿行于夜色之中,于望江山山腳停下。
明黛攏了攏披風,探身下車。
山腳處已經被官府設置了栅欄,等閑者不得入內。
解桐這次出了大風頭,不僅解爺看重她,連衙門都很賣她面子。
“縣令大人親自寫信去了華清縣,已打好招呼,你只管放手做。”解桐說完,搓了搓手。
明黛颔首:“多謝解娘子。”
解桐嘆氣,擺擺手:“我也說不清,我倆到底誰該謝誰,就當一人幫一把吧。”
她将随行的四個手下派給明黛,只當給她助陣。
明黛笑了笑,帶着人走向入山口。
解桐如今做事是真妥帖,不僅将她要的東西準備好了,還貼心的備了座椅。
座椅邊一張四方矮幾,上面擺着禦寒的熱酒。
兩排落腳燈,将山口處照得亮堂堂。
她站着等了一會兒,靜谧的山野之間,鐐铐碰撞的聲音由遠及近。
兩個冷面的衙差押着四人來到望江山腳。
“江娘子,秦鼎通及妻兒都到了。”
因着解桐和解爺的面子,衙役對明黛很客氣。
明黛從袖中掏出兩粒碎銀:“大夜寒天,辛苦兩位官爺。”
二人立馬露出喜色,“娘子客氣了。”
秦鼎通與妻兒并不知自己要去哪裏,見什麽人。
但當他們抵達目的地,入眼就見一口楠木棺材落在入山口,長女秦明玉吓得縮在魏氏懷中大哭。
魏氏抱着女兒,顫抖着怒吼:“你們想做什麽?即便是問案,也該在公堂,還要動私刑不成!”
秦鼎通和長子秦鎮寧都被用過刑,已是勉力支撐,只能将女眷護在身後,冷冷盯着衙差和明黛。
兩個衙差正要教訓,明黛豎手阻止。
這是她第一次正式見秦家人,不由細細打量起來。
秦鼎通竟生得慈眉善目,妻子魏氏更顯瘦弱嬌柔。
秦明玉小家碧玉,秦鎮寧能稱得上是一表人才。
若是不知情的外人來看,真像無辜清白的一家人為奸人所害。
明黛笑起來,那她就當一回奸人。
沉冷夜色中,少女聲線亦沁涼寒人。
“伯父與伯母淪落至此,仍極力守護兒女,真叫人感動呢。”
她的稱呼一出口,秦鼎通和魏氏都愣住了。
魏氏不解道:“這位娘子,你喊我們什麽?”
明黛聞言,忽作恍然狀,一拍腦袋:“瞧我,都忘了向伯父伯母介紹自己。”
她朝他們走了幾步,燈火将她照得更亮。
“想必伯父伯母忙于打理秦家內外諸事,根本顧不上多年前就被趕出秦家的孩子。”
“但嚴格來論,無論長輩記不記得起,身為晚輩,若成家立室,總該向長輩告知一聲。”
言至于此,明黛疊手作拜。
“侄媳江氏,是秦晁剛過們的新婦,得知伯父伯母今日落難,特來拜見。”
一聽“秦晁”這個名字,四人齊齊色變。
這就是秦晁的新婦?不是個青樓毀了臉的可憐妓子嗎!?
眼前這個,哪裏像可憐妓子!?
魏氏不知受了什麽刺激,一改方才的嬌柔之态,一雙眼仿佛要将明黛瞪穿!
“老爺,是秦晁,一定是秦晁這個小畜生在背後害我們!”
“我早說此事離奇,你還不信,你看啊!你看啊!”
“我們要伸冤,我們要伸冤啊!”
“母親……”秦明玉被魏氏吓到,呆呆地都忘了哭。
“母親,你別激動!”秦鎮寧護住母親,唯恐對方動私刑。
魏氏忽然推開一雙兒女,在地上撿了塊石頭,狠狠砸向明黛。
“娘子小心!”解桐的手下連忙護住明黛。
兩個衙差上前,一個飛快制服魏氏,踹向她膝窩,魏氏吃痛哀嚎,趴倒在地。
“伸冤!我們要伸冤!是你們害我們的!秦晁你個小雜種!”
另外三人跟着想沖過來,另一衙差直接拔刀橫在三人面前,“退後!”
明黛笑笑,對魏氏的叱罵無動于衷。
“大冷天的,伯母別白耗這身力氣,稍後該使力氣時,又沒勁了。”
秦鼎通到底是一家之主,此刻他們讨不到一點好,不如乖覺些。
他呵斥魏氏閉嘴,魏氏像是聽不見,還在哭着罵。
秦鼎通一咬牙,沉聲道:“把她的嘴堵上!”
“父親!”秦鎮寧不能接受,秦明玉開始默默掉眼淚。
衙差看一眼明黛,明黛:“既是伯父吩咐的,照做就是。”
魏氏的嘴被狠狠堵上,丢到一邊。
秦鎮寧和秦明玉這才得以掙脫,将她攙扶起來,退到秦鼎通身後。
秦鼎通惡狠狠地盯着明黛:“你們到底想幹什麽?”
明黛揣着手,耐心重複:“我已說了,新婦過門,問候長輩罷了。”
秦鼎通:“少來這套!秦晁呢?你既是他的新婦,他又何必躲躲藏藏?”
明黛被他這話逗笑了。
少女笑聲清冷,渾似變了個人,滲人且可怕。
“伯父,您瞧瞧伯母,她聽到我夫君的名字,激動成什麽樣了。”
“我一個新婦,自然要敬長守禮。可秦晁的脾氣,您不清楚?”
明黛幽幽嘆氣:“你們高高在上時,他尚且極力反擊。”
“而今成了階下囚,恰似砧板上的幾塊魚肉,你說他該如何?”
“秦晁脾氣不好,下手又沒輕重,這裏的人,包括我在內,可都攔不住。”
“他親自出面,怕就不只是踹踹膝窩,拿刀吓唬這樣溫和的方式了。”
她下颌微揚,眼神寒涼:“伯父你,确定要見秦晁?”
作者有話要說:一口氣寫了五千字,通讀發現不夠簡明扼要,直接删減兩千字,又到四千,又删減一千字……删删寫寫,本來答應上午更,磨到了現在,抱歉啊各位!
繼續紅包 ̄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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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謝在2020-10-19 22:28:32 ̄2020-10-20 18:48:36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橘子皮皮 5瓶;奶啵、christmas 1瓶;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