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周肅正又交代了幾句用藥事宜,便帶着三人下樓回寝。
丁嘉提着刀,惆悵地說:“真希望他能回頭是岸。”
周肅正卻一句話撲滅了他的希望:“很難。他要是能聽勸,臧夢也不至于去死。”
陳雄說:“我奶說過,人要是做成了三樁媒,下輩子就能投貓胎。劉迪明這樣的,夠當幾十輩子的貓了。當貓好啊,吃了睡,睡了吃,享豬的福,不用受豬的苦。”
雲煙突然捂住嘴,拼命向最左邊的方向跑去,陳雄喊:“喂,這是四樓——”
雲煙并未認錯,他只是沖向了洗手間。衆人聽到了嘔吐的聲音。
雲煙胃裏翻江倒海,泣涕直下、今天從清晨到傍晚,因為一直郁悶,只抽了兩包煙,沒有吃飯,空蕩蕩的胃裏一陣抽搐,卻只吐出了一點清水。又幹嘔了幾分鐘,雲煙才喘息着直起身子,去水龍頭邊沖洗。
雲煙雙眼濕漉漉的,睫毛上的淚水像露珠一樣挂在上面。剛才還耀武揚威的一個人,此刻卻變得十分頹喪。
“卧槽你懷孕了嗎?”陳雄見他突然就吐得天昏地暗,十分震驚。
已經洗幹淨了,但雲煙依然開着水龍頭,不停用手捧着水往臉上,往口腔中澆,過了好一會才開口:“這死劉迪明臉皮真厚,拉個皮條,還當自己偉大的像個月老,同性戀還得敲鑼打鼓去感謝他。我都被他說懵逼了。”
陳雄說:“你也沒虧啊,他最後不也被你笑懵逼了?”
雲煙卻絲毫高興不起來。剛才劉迪明的一番話,搞得他乾坤錯亂,差點撐不下去。
雲煙和劉迪明雖不對付,但在許多地方,二人相似點不少,總想着發家致富就是其中一條。在賺錢這方面,劉迪明無疑比他更成功。看着自己的夢想在他人身上實現,雲煙心中滋味難言,但是,他好歹能安慰自己,劉迪明幹這種事是無恥之極的,違法亂紀的,抓到了毀一生;可現在,卻似乎只是一個法律的擦邊球。這讓雲煙開始懷疑人生,覺得要想積累一筆原始財富,可能真需要像劉迪明這樣豁出去。所有的利潤,都在法律之外——這是大家心知肚明的事。
但他雲煙,卻凡事先想着安全,妥當。一直像這樣下去,穩穩妥妥,無驚無險,将來能有什麽出息?铤而走險,才能豐饒。
這是經濟上的打擊,另一樁打擊,卻是道德層面的。
雲煙雖然惡心同性戀,但他又隐隐覺得,這些人并不該被斬盡殺絕,應該保留一點戀愛的權利。他們的世道很艱辛,他們戀愛不易,有那麽一瞬間,雲煙覺得劉迪明能成仙成佛,而狹隘、偏見的自己該下十八層地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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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劉迪明的倒黴,絲毫沒能讓雲煙徹底高興起來,因為劉迪明看起來更像是扮演了一個苦行僧一樣的角色。本該被唾棄的皮條客,卻搖身一變,變得美好而神聖起來,成為一個為同性解放而奔走的先驅,而他呢,讨厭劉迪明的他自己呢,不就成了電視中的那種阻礙主角行事的封建愚昧的絆腳石嗎?
真是馬勒戈壁。
就這麽短暫的功夫,雲煙已經陷入了一種極度的自我懷疑之中,心情十分煩躁。
周肅正嘆了口氣,說:“人活着需要信念。為惡之人,更需要一個正義的理由來支持自己。他是為了說服他自己,覺得他這錢來得不那麽髒,怎麽還說服了你?”
人類沒有強大到明知是錯,卻還為之的地步。至少劉迪明沒有。他有正常人的是非觀,為了能讓自己心安理得,不死于羞愧,不受制于良知,他搜腸刮肚地找到了這些的理由來支撐自己的行為,讓他能夠幹下去。
而這些理由,不僅成功地安慰了劉迪明自己,還狠狠地惡心、刺激了一把雲煙。
按理說,雲煙并不是一個輕易就會自我否定、自我懷疑的人。周肅正知道,是自己給他的壓力太大了。
那麽聰明的一個人,卻還是會害怕,一旦動搖,比丁嘉和陳雄更容易受到影響。
周肅正嘆了口氣,說:“你要是出過庭,聽到律師為殺人犯的辯護,更該崩潰了。但這是犯人的權利,受法律保護。撒謊也好,狡辯也好,任何人都有為自己找理由開脫的權利,但是你可以選擇不原諒。劉迪明說得再怎麽天花亂墜,冠冕堂皇,但憑他幾乎害死丁嘉一條,在我這裏就是死刑。”
雲煙聽得心驚,心中暗自羞愧。
丁嘉喊大家一起下去吃宵夜,雲煙恹恹搖頭,雖然一天沒吃飯,但是到現在依然沒有食欲。然而陳雄、丁嘉已經餓得嗷嗷待哺,雲煙只得随他們下樓。
雲煙是個高瞻遠矚的人,他能預見到在周肅正走後,陳雄死于亂刀之下,丁嘉一步步落入劉迪明的陷阱中的情形。
這一天不會太遠,而他無能為力。
那個劉迪明比他厲害,比他兇殘,比他“正義”,比他不要命,比他敢作敢為,比他對丁嘉的影響力更大。
而對周肅正的潛意識中的依賴感,也讓雲煙分外挫敗,自己沒有能力挑起這個擔子,自己也不能去拯救另外的人。周肅正要是不走就好了。雲煙心想。陳雄和丁嘉還對此一無所知,吃得下,睡的香,無知者最幸福。
周肅正點了幹貝砂鍋粥,蜜汁雞翅,烤蝦球,虎皮青椒。人在吃飽之後,腦子裏也安寧了許多。一直以來,遇上事情,周肅正都與雲煙商量,這讓雲煙一直心中平衡。但直到今天,他才意識到周肅正的家長身份,而他自己,也一直屬于被看護的對象。
等燒烤的時候,周肅正說:“後天我生日,我叔叔也會過來,到時候大家一起聚個餐。”
丁嘉心中一熱,啊,寝室長主動介紹家人給大家認識!
這個消息同樣讓雲煙好受了一點,如果周肅正一直以來,都願意讓大家多了解他一點,他的不安也不會這麽強烈。
後天的生日……寝室長是巨蟹座啊,難怪這麽賢惠。
吃完飯後,四個人回寝,隔壁302見他們回來了,說:“堃哥在算命,你們也過來看看。”
還有一門就考完了,大家都比較放松,開始提前享受暑假的氛圍了。
302是機械的寝室,一個叫謝堃的男生醉心于占蔔,無論是東方的後天八卦,還是西方的塔羅牌,都有一定的研究,聽說他成績并不出衆,能考上本校,就是因為高考壓中了作文和理科卷的大題。大家背後都叫他神棍堃。
301的人都覺得302不講衛生,較少過去玩和坐,周肅正更是極少串寝,但是302吃了他們的西瓜,知恩圖報,極力邀請大家過去,以謝堃的神力送人情。周肅正也希望能轉移一下雲煙的注意力,便同意了。
302的寝室大燈關着,只開了一盞小小的應急燈,燈前飛舞着幾只蛾子,也湊了許多人頭。
四人進去後,發現大桌子破天荒收拾的幹幹淨淨,一些鍋碗瓢盆都轉移到了窗臺上,或者下鋪的床上,給謝大師騰出地方做法。
看着桌上的碟子,雲煙說:“這不是女孩子常玩的請碟仙嗎?”
謝堃說:“不是,碟子裏的是供品。”
謝堃問了雲煙的生辰八字,雲煙只說了一個大概,他不記得自己的生日,身份證上的生日也不準确。謝堃拿出筆,像解方程一樣計算了起來,屋子裏十個人均凝神靜氣,雲煙看着他圓珠筆下的一串數字,突然也變得緊張了起來,過了一會兒,謝堃說:“雲煙施主,五行缺德。”
衆人哄笑,雲煙這才知道被騙,揪住了他T恤的領子。謝堃這才說:“你這一生要注意水呀,一溺二溺尚能跑,三溺四溺不能活。”
雲煙聽了這話,手漸漸松開了,露出驚異的神色。
丁嘉和陳雄也要算,雲煙卻連忙阻止了,說:“你倆不用算都知道,五行缺腦。”
丁嘉有點郁悶,陳雄卻不生氣,揉了揉丁嘉的頭,樂呵呵地說:“老天愛笨小孩,我只怕五行缺錢。”
謝堃突然見到了一旁的周肅正,笑嘻嘻地說:“吃了你的西瓜,幫你算一卦啊。”
周肅正一愣,算命是一件比較私人的事情,在某種程度上暴露了自己的命門,本不該在這種公開場合論及的。但見衆人的目光都聚在自己身上,他便微微一笑,說了一聲“好”。
丁嘉的心跳加速起來,寝室長的命運啊,他能提前知道。
問了生辰數據之後,謝堃又開始算了起來。屋子裏的人很配合,一旦他開始驗算,大家就保持了寂靜。大概過了三分鐘,謝堃“咦”了一聲,問周肅正:“确定生日沒錯?”
周肅正說,沒錯。
謝堃說,那我再算一次。
又過了三分多鐘,謝堃終于停了筆,還未開口,自己就噗嗤一聲先笑了:“不對啊,你怎麽算的是五行缺妻呀?”
衆人都紛紛說不準不準,若是周肅正這樣的還娶不到媳婦,那天下男人都只能打光棍了。
謝堃摸了摸頭,不好意思地說:“哎呀,不算了不算了,看來今天靈力用光啦。”
周肅正沒說話,雲煙也一言不發地瞧着。謝堃送完仙之後,衆人便回到了301寝室,丁嘉很遺憾地說:“我也想知道自己的命運。”
雲煙慈祥地對他說:“那個不準,命運掌握在自己手裏。”
陳雄對這話十分不滿:“雲煙忒霸道了,自己都算過了,憑啥不準我和丁嘉算啊?”
雲煙心想,我他媽是怕他算出你明天就橫屍街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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