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丁嘉進門時,他已經笑夠了。他鎮定了一下心神,嚴肅了一番神色,這才走了進去。

鐵觀音廳的小包間裏,只有周肅正和陳雄兩個人。

丁嘉偷偷瞟了寝室長一眼,他眉頭微蹙,一言不發,滿腹心事地看着某處,陳雄在嗑那一盤綠茶瓜子。

雲煙和周川不在,據說是點菜去了。

“嘉嘉你剛才上哪兒去了?”陳雄一邊嗑一邊問。

丁嘉若無其事地說:“上廁所去了。”

陳雄問:“上廁所幹嘛?”

丁嘉說:“上廁所上廁所!”

陳雄不信,他的動物性十分敏銳:“那你在廁所偷吃啥了,這小嘴舔的!”

丁嘉面上一熱,怎麽辦,他總是不自覺就去舔嘴了,還總愛用舌頭去撩一撩寝室長剛剛親過的那一處。

“你還笑,還笑,肯定是偷吃了,見者有份,交出來!”陳雄十分不滿足于這一盤綠茶瓜子。

哎,陳雄啊,這真的是一份只能一個人躲着品嘗的獨食呀!丁嘉心想,又偷偷看了一眼寝室長,他似乎有些苦惱的樣子,丁嘉又想起陳雄說要娶寝室長當大老婆的話,他更加決定嚴守洗手池前的這個秘密。

三人枯坐了好久,陳雄那盤瓜子都快嗑完了,丁嘉的肚子都在叫喚了,可雲煙和周川還沒回來。

“服務員,你家菜怎麽還沒上來?”陳雄大聲喊了一聲。

一個穿青藍色旗袍的盤發姑娘跑了進來,看了一下包間號,忙說:“先生請不要着急,我去催促一下廚房。為了确保足夠新鮮,我家每一道菜都是在客人點單之後廚師才開始着手下刀。”

慢就慢,還找理由,陳雄說:“那你家大米是不是我們點單之後才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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旗袍少女紅着臉下去了,過了好半天,那少女又回來了,這一次她十分理直氣壯:“客人您好,您的鐵觀音廳尚未點餐。”

陳雄一愣,雲煙這小子死哪兒去了?

周肅正說:“不等了,我們先點菜吧。”

厚厚的菜譜拿了上來,菜式極少,沒什麽稀奇的,卻十分昂貴,陳雄說不吃了,換個地方。

周肅正說:“将就一下吧,這裏是喝茶的,所有飯菜都只是輔食。”

看過菜單後,點了一個金針菇培根卷,一個剁椒魚頭,一個蒜蓉苕尖,一個蝦仁藕帶,一份烤小羊排,一個青椒斬蛋,然後叫了幾罐啤酒。

陳雄一細看,雪花啤酒八元一聽,他說:“那我出去買。”

服務員說:“不好意思先生,我們這裏不允許自帶酒水。”

周肅正說:“沒關系,有人買單,只管點,不用客氣。”

陳雄壓根兒不想客氣,但看着那菜單,他實在是肉疼。

他在小縣城裏長大,家境十分普通,父親是個工人,還下崗了,家裏做點水果生意。賣的都是些普通水果,像車厘子、藍莓、榴蓮、蓮霧這種稍微高級一點的水果,在他家鄉這種小地方都賣不動。在父母的熏染下,陳雄從小到大,都過着一種節儉的生活。眼下,這個剁椒魚頭138塊,蝦仁藕帶98,烤羊排168,炒的是雞蛋又不是鳳凰蛋都要58,這麽吃,他的胃會受不了。

“算上茶錢,起碼上千了吧,一千塊錢,咱們自己做飯,全寝室能吃一個月!”陳雄開始算賬了。

丁嘉說:“咱們自己做,一個月得一萬塊。”

陳雄鄙夷地說:“嘉嘉,你這智商就不要和別人讨論數學題了,你雄哥也是小學參加過數奧的人,珠心算杠杠的。”

丁嘉說:“寝室長的人工費也要算的,很貴的。”

周肅正微微一颌首,深以為然。

陳雄白了丁嘉一眼:“馬屁精。”

眼見陳雄十分糾結,周肅正說:“我叔叔有錢,都是不義之財,你不用替他省。”

有了這話,陳雄壓力全消,又勾了一個108的紅燒肉,說“早想吃了”,然後将菜單交給了等候多時、已經有些不耐煩的服務員。

丁嘉心想,寝室長這樣講自己叔叔好嗎?

這時候,雲煙進來了,臉上挂着勝利的微笑。

丁嘉一看到雲煙笑得貌美如花,就有心理陰影,陳雄也問:“劉迪明又咋了,又爛腚了?”

雲煙沒說話,将胳膊下夾的一包東西放在桌上。

服務員還沒走遠,伸長了脖子想瞧個究竟,雲煙把她轟出去了,潇灑地說:“上菜,速度!”

服務員一出去,雲煙迅速關上了包間的門。

“周叔人呢?”陳雄問。

雲煙簡潔地說:“他走了。”

陳雄的黑臉瞬間慘白:“卧槽,他走了誰買單?這家菜館是他媽土匪開的,貴死個人!”

向來摳門的雲煙卻不以為意,向着桌上的紙包微微一翹下巴:“你看看。”

陳雄打開一看報紙,驚呆了,裏面赫然幾捆粉紅鮮豔的人民幣,在這幽暗的房間裏閃爍着猩紅色的光。

雲煙似乎很享受陳雄從驚恐到驚駭的神色,他一聲輕笑,很豪氣地說:“這些錢,夠不夠雄哥吃頓飯?要是不夠,小的再去弄點兒?”

丁嘉心中暗自驚嘆,意氣風發、出手闊綽的雲哥真是英俊啊!但他又有些不安:“你這些錢是哪來的?”

雲煙看向周肅正,嫣然一笑:“青春損失費。”

三人俱是一愣,陳雄回過神來,拍着大腿說,那敢情好,我也去找校長索賠!

雲煙問,你找校長幹啥?

陳雄嚴肅地說,讀大學浪費了我的青春,區區幾萬塊,就買斷了咱們無價的青春年華,校長真是占了大便宜!

陳雄如此振振有詞,讓丁嘉都有些害臊起來,雲煙也扶額,這哥們怎這麽傻?

周肅正莞爾,說,大概是人生太幸福,至今童年還未結束。

英俊的服務生開始布菜了,沒有周川在場,四個人都吃得很惬意。

不知怎的,又想起了那個吻,丁嘉吃着吃着就“噗嗤”一聲笑了出來。雲煙也樂了,慈愛地說:“真沒出息,吃個雞蛋就把你美成這樣。”

丁嘉也不應聲,只是擡起頭,看了寝室長一眼。

周肅正正在拿啤酒,分遞給另外三人。大家給周肅正敬酒,說了些“年年有今日、歲歲有今朝”之類的話。

年年歲歲的今日,都希望能陪你一起過。丁嘉看着一邊舉着易拉罐微笑的周肅正,心中這樣企盼着。

在席間,陳雄對周川表示了極大的仰慕。無論是衣着,還是言談舉止,都讓陳雄覺得很有範,一幅成功人士的派頭。每頓飯都能吃一千塊錢一桌的席,真奢侈啊。

可丁嘉一點也不這麽認為。這位周叔叔是只很可怕的笑面虎,來者不善,尤其是說到雲煙很美的時候,真讓人心中一寒。随便将寝室長的私事拿出來當笑料講,一點也不尊重人。可這個人卻是外公的學生……

丁嘉正在胡思亂想着,門突然被推開了,一群服務員湧了進來了,端着一碗長壽面、一塊點着蠟燭的小蛋糕,然後将壽星周肅正圍成一個圈,一邊以掌擊拍子一邊唱了生日歌,然後一個女生踮着腳,将一頂生日皇冠戴在了周肅正頭上。那個樣子,丁嘉看了都覺得很滑稽。

服務員們折騰完畢後,居然還要四人對着那塊巴掌大的小蛋糕許願。四人拗不過這群幼稚的服務員,各自閉眼默哀。周肅正心想,以後再也不來這家吃飯了。

吹熄了蠟燭之後,周肅正将蛋糕給了丁嘉。

丁嘉心想,這真是對胖子的誤解,他并不愛奶油,遂又把蛋糕給了雲煙。

吃完飯後,服務員撤走了杯盤,陳雄找服務員要了一幅象棋,在一邊和丁嘉下了起來,雲煙則和周肅正在一邊小聲談正事。

雲煙将錢交給周肅正,周肅正說:“你收了他這錢,我就難辦了。”

雲煙說:“不要白不要,你都不知道,你那個叔叔,有多自以為是!”

周肅正垂下眼睫,低聲說:“他是我叔叔,他怎樣一個人,我怎會不知道呢。”

就在剛才,周川以點菜為由頭,将雲煙叫了出去,突然間問起了兩人關系如何。

雲煙說,同寝一場,情深意重。

然後,周川說起了周肅正的優秀性,重要性,并又談及了幾件不為人知的私事,雲煙聽得一臉愕然,驚得半晌數不出話來。

最後,周川說:“現在你明白了吧,你只是他大學一程中暫時的陪伴者,他不會為了任何人留步。”

雲煙保持了沉默,長久的沉默,他被周川說的那些事驚呆了。

原來,小嚴是這麽一回事……

周川見他眉頭輕颦,濃密的睫毛輕輕顫動,一臉哀傷欲絕,凄豔無匹,不由放輕了聲音:“你現在離開他,還來得及。”

雲煙依然沒說話。因為他突然意識到,周川弄錯了人,這番話本該對丁嘉講的。

可如果讓嘉嘉知道了這些……雲煙覺得實在太殘忍了,簡直不能想象。丁嘉一定承受不來。而他卻可以。

所以,他不能否認。

更何況丁嘉在這方面尚未覺醒,雲煙也不想讓周肅正有這個機會。

因此雲煙沒有申辯,保持了适時的沉默。而古語不欺人,沉默是金。他馬上就得到了這筆沉默的傭金。

周川看着雲煙一直傷痛不語,知他心中難舍,便說:“你開個價。在他甩你之前,你自己先走,要不然到時候人財兩空。”

雲煙萬萬沒想到事态會朝着TVB劇本發展,給你一千萬,離開我的侄兒!

雲煙一直沒吭聲,垂着長長的睫毛,像一只疲憊的蝴蝶,久久沒說話。久到周川都有些歉疚了。

雲煙擡起頭來,說:“八萬。”

美麗小青年一開口,周川卻愣住了。

沒有要死要活,沒有哭哭啼啼,沒有欲說還休,也沒有漫天要價……他侄兒一點魅力也沒有嗎,他那風華正茂、俊美風流的侄兒,只值區區八萬?

可是,這個青年眼如秋水,波光蕩漾,似乎閃爍着嬌弱又倔強的淚花(誤),一時之間,周川又覺得自己棒打鴛鴦,太過兇殘。但為了周家的希望,他不能不這麽做。

周川是個好色之徒,他對美人沒有抵抗力,即便對方并不屬于他。可是他不恨這樣的自己,他只恨對方美而不貞。

周川一打開包,發現包裏正好有八萬塊,這是他今天上午剛從銀行取出來的。在那一瞬間,周川隐隐覺得上當。可防範于未然,總是不錯的。這樣一只妖精睡在榻旁,失守是早晚的事。

“記住我們的約定。”周川說,“不遵守規則的人,規則對他們也十分殘酷。”

雲煙向他一笑,說:“我保證。”

周川懷着一種十分複雜的心情離開了。雲煙的笑越來越冷,最後變成了鄙夷。

這種人,自以為是,又蠢又壞,錢卻都讓他們賺走了,真他媽讓人郁悶。雲煙心想。

雲煙問周肅正:“你覺得我卑鄙嗎?”

周肅正卻說:“幸虧你收了錢,要不然,我不敢想象他會對你做些什麽。”

雲煙背心一寒。

生意人最愛假裝豪邁,假癡不癫,扮豬吃虎。哪有傻子還能賺錢的,又不是股市。

而在那邊,陳雄和丁嘉下象棋,下着下着打了起來。

丁嘉捂着頭在一邊,沖着一邊的服務員說:“觀棋不語真君子!”又對陳雄說,“君子動口不動手,下不贏就用暴力,太野蠻了!”

那位服務員本不欲多言,實在忍無可忍了,才出手指點。陳雄說:“你作弊贏了我三盤,還不許人路見不平,拔刀相助?”

丁嘉不服氣:“我什麽時候作弊了?”

陳雄說:“你的馬踏日都別腿了,你還踏,這不是作弊是什麽?”

兩人争得十分熱烈,都驚動了談話的兩人。

雲煙擡頭一看,媽的,這兩個人還會下棋……雲煙和周肅正走到棋盤前一看,大吃一驚:“誰的相?”

陳雄老老實實說:“我的,怎麽了?”

雲煙說:“日哦,你的相都過河了!”

丁嘉立即反敗為勝,氣焰上漲,小人得志:“難怪我覺得不對,剛才我的兩個卒就是被你的相過河給踩了,要不然你輸得更慘。”然後又看了一眼那個拉偏架的服務員一眼,說,“我要投訴你。”

那服務員卧槽了一聲,趕緊幹活去了。

說到這筆錢怎麽用,陳雄說去放高利貸,一個學期就能翻一番,有他在,不用擔心收不回來。

丁嘉想存起來,等到大學畢業後,他們租一間大房子,四個人再住在一起,永遠不要分開。

雲煙說做創業資本。

周肅正說,借兩萬給臧夢吧,她現在日子不好過,你有意見嗎?

雲煙表示你的錢你做主。

周肅正一笑,說:“劉迪明的錢是拿命換的,你兵不血刃就弄到了八萬,現在他的妻兒要靠你救濟才能活,他永遠輸你一截。”

這安撫果然到位,雲煙立即輕飄飄了起來。

丁嘉心想,寝室長真是太懂雲煙了。雲煙就像一只愛炸毛的貓,你得順着他的毛摸。

結完賬後,雲煙和陳雄去銀行存錢了,丁嘉有意落在了後面,慢吞吞,晃啊晃。

剛剛吃完飯後,他去漱口漱得幹幹淨淨,還勒索了那個看棋亂講話的服務員,要到一片口香糖吃了。誰也不知道寝室長什麽時候又會親他一口,所以他得随時保證口腔清潔,清爽怡人……

果然,看那樣子,寝室長似乎有悄悄話對他講。

丁嘉的心砰砰直跳,小心翼翼走到了寝室長面前,微微閉上眼睛。

過了五秒,沒有動靜,他又只好悻悻然睜開眼,低頭看着路上的方磚。

周肅正說:“丁教授和齊教授,還沒去江蘇吧。”

哎呀,不好!丁嘉恍然驚醒,之前他被寝室長親暈了,都忘了這件大事,忙說:“是啊,過兩天才去,你趕緊和你叔叔講一聲,別誤了他正事。”

周肅正搖搖頭,說:“那你可知道,我為什麽帶你來見他?”

丁嘉羞澀地搖搖頭,見家長嘛……

周肅正的口吻突然嚴厲起來:“我是帶你來認人的。以後你見了他,一定要離他遠點,越遠越好。”

丁嘉不解。

周肅正說:“不僅是你,還有你外公外婆,都要離他遠一點。”

丁嘉依然不懂,看着周肅正。

看着這雙茫然的、一無所知的眼睛,周肅正心中一陣難過,輕聲說:“他會再一次傷害你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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