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無題
幾天之後,張先生才從渾渾噩噩的狀态中恢複過來。
他被蘇恒關起來的時候,堪堪入冬,如今已是人間四月,草長莺飛的時節。別墅區綠化做得自然十分奢華,依湖傍山,景色宜人,對長期處在幽閉環境的張先生來說,沒有比這更治愈的了,張先生經常呆在湖邊一坐一個下午,似乎一呼一吸間,能将胸中郁氣盡數漸漸吐出,再不濟,至少惶惑憂懼會随着湖面的波紋微微蕩開一些。張先生不得不承認,再堅強的人,也扛不住長期的封閉與幽禁,再多個半年,說不定他真的會耗盡生機,長睡不醒。
他真的,遠沒有自以為的堅強。
大腦清明之後,他一直刻意回避有關蘇恒的任何事,但住在滿是蘇恒痕跡的房子裏,腦子裏随便的一刻思緒,都能抽絲剝繭出蘇恒的影子,張先生覺得不堪重負。
李先生走的時候,給了張先生一個明白。
張先生不确定,自己是期待還是害怕蘇恒的明白。
斷,或不斷。
呵呵,主動權完全不在自己手中,張先生不由嗤笑一聲,何必庸人自擾,癡人說夢。
蘇家的态度很明顯。一個多月後,蘇老夫人親自約談了張先生。鄭重致謝之餘,給了張先生一筆頗為豐厚的撫慰金,同居的那棟別墅劃到張先生名下,還為張先生安排了一份十分不錯的工作。
只是言辭間,卻表示了遺憾,按照M國幾個重量級的心理學家商讨後的說法,撥亂反正後,蘇恒可以徹底擺脫之前的催眠暗示,但同時會忘了與暗示相關的一切,也即,忘了張先生。
一切,不過是一個錯誤。
被判刑的那一剎那,張先生突然如釋重負。
很多時候都是這樣,一件事你知道它注定會失敗,但結果沒出來之前,總會存着百分之零點一的僥幸,并且為之輾轉反側憂心不已。所以不如早死早托生,即使是失望的答案,也好過懸而未決的妄想。
張先生想,果然年紀大了,不适合重新開始。好不容易卯足了力氣決心試一次,結果栽得比七年前,哦不,是八年前更慘。
從咖啡廳出來的時候,外面飄起了春雨,張先生面無表情地沉入雨幕,老天還是憐憫自己的,淚水混在雨水裏,總不至于太失态。
耳邊還回旋者蘇老夫人的懇求:“我知道你是個好孩子,我也非常喜歡你,但為了蘇恒的健康,我老人家求你,以後你們就斷了吧。你能理解一個母親的心情麽?如果蘇恒再瘋一次,我真的受不住了……你還年輕,一定會遇到比蘇恒更好的人,但凡蘇恒和你還有點可能,我都不會做這樣的請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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仿佛一個魔咒。
似乎每一個母親,都在懇求自己。
離開他……離開他……
從李然,到蘇恒。
從媽媽,到李母,到蘇老夫人。
綿密的雨水很快打濕了張先生的頭發和衣服,順着鼻梁兩腮低落,雨明明不大,張先生卻覺得有些遮天蔽日,呼吸不能。
人的一生,能夠愛幾個人呢?別人張先生不清楚,但是他自己,再也不會有第三場愛情了。
已有的兩場愛情,已經耗光了張先生所有的力氣。
大概,不聽老人言,最後總會吃夠教訓,也許母親說的是對的,男人和男人,本身就不會有結果。
張先生漫無目的地游走,最後到了一個大型商場裏,他呆呆地望着商場裏熙熙攘攘的人群,有小情侶逛街,有一家三口采購的,也有朋友聚會。大腦裏的記憶突然蜂擁而至,小時候和父母的,大學和李先生的,那混沌的分手期的,以及更多的,是和蘇恒的。
蘇恒,想起這個名字,已經到了連呼吸都會覺得痛的地步了。可是張先生卻發現,他壓根舍不得忘記,也不能忘記。
蘇恒到最後都在堅持,張先生想,就算再疼,他必須要代他堅持下去。
傷感來得突然,醒悟也來得突然,是的,蘇恒到最後都在堅持,這足以說明他的感情,絕非一個心理暗示那樣簡單,那樣随意。
得出這個結論,渾身濕透的張先生在商城的冷氣中打了個寒顫,此時他才注意到,自己的落湯雞形象,加上落拓潦倒的頹喪氣,已經引發了無數人側目。張先生立馬打起精神,奔回別墅。
張先生沒有拒絕蘇老夫人的饋贈,他将收到的支票,存入了蘇恒的賬戶,留下了他們曾經的共處過的別墅。以前避之不及,如今卻不再在乎那些無謂的骨氣與驕傲了,那棟別墅的價值,不在于金錢,在于其中蘇恒花費的心思,如果張先生早一點明白……算了,也沒有如果了。
那是他們的家,何況家裏還有一只傻狗在等着他。
也幸好,還有只傻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