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夜宴
慶朝今年風調雨順,是個五谷豐登的好年景,天下太平了,宮裏過年的花樣也就多了起來,先是內務府那邊請旨要大辦元夕,後來朝臣們跟進,湊熱鬧,折子一封一封的往上遞,都說年景好了,恰好太子又新監國,該操辦一場慶賀慶賀。皇帝心裏痛快,禦筆朱批,讓內務府着手去辦,至于該怎麽辦,內務府裏有個吃喝玩樂樣樣拿手的總管,怕找不着熱鬧麽?
說了要大辦元夕,又說了怎麽熱鬧怎麽來,還說錢不是事兒,那好辦,內務府那邊三天工夫就交了幾本冊子上來,一本冊子是一種熱鬧法,請聖裁,到底要照哪種熱鬧來辦。皇帝讓太子自己挑,樂意挑哪種熱鬧就挑哪種。太子挑了中不溜秋的一種,內務府的人接到旨意還納悶來着——不是說怎麽熱鬧怎麽來麽?怎的忽然又改主意了?
其實太子想的不是怎麽熱鬧,而是哪種熱鬧能把沈文昭綁死了,從元夕夜晚一直綁到大年初一,最好連大年初一也回不去家!
這樣一來,選中不溜秋的那套熱鬧也就合情理——那套熱鬧需要勞動太子的地方挺多的,太子一動,太子身邊的侍衛官長就得跟着動,除非熱鬧完了,否則得寸步不離地跟着!
內務府的總管是個聰明人,他從這裏邊嗅到了一絲絲異樣,微不足道且轉瞬即逝,這裏邊藏着一個非比尋常的時機,抓住了這時機,他立馬就能飛黃騰達。時機是絕好的時機,風險也是絕大的風險,若是會錯了意,得罪了這些鳳子龍孫,死一萬回都不夠的!他左思右想,想了一天,臨到入夜時分一拍大腿——罷!膽大吃肉,膽小吃屁!想要絕頂的榮華富貴,就得敢冒那殺頭的險!
轉天散朝,總管看看左右無人,就大着膽子和太子說了半句話,“殿下,新羅那邊貢了兩名奇人過來……”,說到這兒他又停了,神色暧昧,像是藏着污納着垢,明明髒了,卻又髒得光明正大,還好意思在他面前兜售他那點肮髒。
蕭恒本來懶得理他,從鼻孔裏“唔”了一聲,直接越過他朝前走了,邊走邊說:“這麽點事也要告訴我,你們內務府也夠閑的!”
總管一聽,這是要壞菜!也不敢打那吊胃口的主意了,趕緊竹筒倒豆子,一頓說完:“殿下您是不知道,這兩人要是尋常的玩物也就罷了,奴才也不敢在您面前提呀,他們會點兒法術……就是,他們有法子讓人兩情相悅……之前怎麽不願也沒關系,過了他們的手,自然而然的就黏在一塊兒了,拆都拆不開的……”
蕭恒站了下來,一雙眼睛刀子似的紮在總管身上,說的話更是半點不客氣:“孤竟不知道內務府近來還管起了兩情相悅,有意思!”,說完冷哼一聲拂袖而去!
總管讓他吓夠嗆,半天緩不過來,呆站了一會兒,正掏出手帕擦額頭上的冷汗,卻見前邊過來一個人,定神一瞧,正是東宮裏邊的掌事總管。兩人都是總管,按說品級差不多少,可如今太子監了國,那東宮裏的掌事總管身份也就上去了,腰杆子自然要比內務府總管硬一點兒,兩邊一見面,內務府的總管首先一哈腰,相互見禮完畢,東宮的掌事總管說話了,悄聲細語的,幾近耳語:“殿下讓你夜裏過去一趟!”
有門兒!看來這步棋是走對了!絕頂的榮華富貴就在眼前哪!
內務府的這位總管心裏撒歡,臉上繃緊,一臉肅穆地應承,當真一入夜就去了東宮。
太子還要理國事,讓他在偏殿等着,這一等就等到了定更時分,等得他心裏火急火燎的,不知這裏邊有什麽變數沒有,幾次三番想到了夜長夢多上,那絕頂的榮華富貴和森羅地獄就隔着薄薄一層窗戶紙,随時有捅破了,從天上墜到地底的危險。這幾個時辰熬的!他幾乎想就地一跪,爬到太子面前讨饒了!
好在太子好歹還是見了他,雖然挑的不是什麽正經時候——脫了朝服、換了睡服,準備就寝的當口,在那兒洗漱呢,叫他進來了,漫不經心地問他:“今早你說的,新羅貢來的兩名術士,照那說法,似乎有些本事?”
“是,奴才試過,千真萬确的事,不然不敢攪擾殿下。”總管不敢怠慢,趕緊有一說一,有十說十,還特意提到他“試過”了。
一聽試過,太子來了興致,問得更細致了:“哦,試過?怎麽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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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嗐!還不就是弄倆人,原本烏眼雞似的互不對付,看見就掐看見就掐,也真是奇了怪了,新羅貢來的兩個術士不知施的什麽法術,過了幾天再看,那倆人好得跟一個人似的!啧啧!那肉麻勁兒,看了都膩煩!”總管說得擠眉弄眼,滿臉都是那種只可意會不可言傳的暧昧和肮髒。
蕭恒微微一笑,朝他勾勾手指頭,“你來,孤有話交代。事成之後,有你的好處!”
總管如釋重負,暗裏長出一口氣,哈着腰湊過去聽太子殿下的意旨,邊聽邊點頭,眼眶慢慢張大,聽到最後撐得老大,神态是那種醍醐灌頂式的了悟,太子一篇話說完,他心領神會,這就回去預備去了。
一轉眼就到了年二十九,明日年三十,元夕之夜照例是皇帝請客,大宴群臣,年二十九呢,太子這兒也請了一次客,就請身邊這些近臣,沈文昭是侍衛官長,理所當然的也在當中。他早晨得了消息,轉身就找了個借口說自己去不了,滿以為推掉了,誰曾想日午時分,他大哥竟找了過來,兄弟倆見了面都是一愣——當哥的沒想到幺弟居然住得這麽寬綽,擺設用度居然還比照着太子的份例來,腦子裏一“咯噔”,心說這是僭越了呀!雖然這是太子一手擺劃的,還是僭越了!
做弟弟的沒想到長兄居然會找到他辦公事的地方來,他這哥哥他最知道,一板一眼的,如果不是大事,根本不可能挑這個時間上門。雖說各懷心思,兄弟就是兄弟,沒有站着說話的道理,沈文昭把他讓進來,給他倒了一杯溫茶水,靜靜等他喝完才開腔:“大哥,找我有事?”
“不是大事……子虞,今夜殿下宴請近臣,身為臣子,當要顧全大局。”
意思是太子的面子你得給,不然別人看了不像話,主子要請奴才,奴才還要挑三揀四的蹬鼻子上臉,說不去就不去,主子的面子往哪擱?!
“不就是吃頓飯麽,我又不缺那頓飯!”沈文昭嘀嘀咕咕,不敢像對太子似的放開喉嚨和自己的哥對着幹。人就是這樣,誰縱着他,誰讓着他,誰由着他,他一清二楚,因此誰能欺負、誰不能欺負,誰能敷衍、誰不能敷衍,他也算得清楚明白。沈文昭也是人,當然也脫不了套路,他知道太子縱着他,他就由着性子去做,明知道太子是儲君,儲君的面子有天大,輕易駁不得,但他就是不想拗着性子去奉承,想來一半是人性,一半是他自己的本性吧,豪俠的性子,哪裏那麽容易為誰折腰?!
“沈家現在正在風口浪尖上,避尚且避不及,你還要遞個話柄到別人嘴裏麽?!”
太子的恩寵就是一把火,沈家架在火上烤着,烤得難受極了,可沒有退路,只能在火上幹熬,一族人唯一能做的,不過是盡量收斂,說白了就是夾緊尾巴做人,別落下話柄,不讓別人有機會嚼舌頭!
“……我去便是了,急什麽!”憋了半晌,他愣頭愣腦地說了句不占理的橫話,仿佛是火氣憋不住了,借着說話放出來。
他大哥擺過頭來看了他一眼,見他氣哼哼的,一副梗脖子的模樣,就說他:“說來說去都是為了你,為了咱們家,你也不必煩成這副樣子,食君之祿忠君之事,道理還要我說?!”
把幺弟教訓了一通,得了他一句準話,沈家大哥回他的右相衙門去了。
這天天剛擦黑,就有東宮的內侍來請,人數還不少,像是怕他半路溜了或是壓根不願意去,人手先預備齊了,擡也得把他擡過去!
既然答應了自家大哥,沈文昭當然說話算話,說走就走,這頭剛擡腳,那頭內侍頭領就攔下他,說殿下說了,都是自己人,大人還是換了官服再過去吧,這兒有預備好的常服,您換一換?說完往後退一步,後邊過來一個小內侍,手上捧着一套月白色的常服,不用瞧,料子和做工都是頂尖的,沈文昭本想說不用,後來想想,去都去了,索性一順到底,換就換吧,省得一會兒見他沒換,太子那兒又有話說。
沈文昭樣貌四平八穩,身條卻是出挑的,直直溜溜,各處都合着度,頗有點“東家之子”的意思,增一分減一分都過猶不及,就這麽好!架子好,衣裳好,穿上以後四平八穩也有了幾分風流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