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章節

竟有了憤怒與焦急。皇後也着忙起來,一疊聲地喚“太醫,太醫。”

張太醫給她的腳上了藥,然後向皇帝彙報病情。

“君上,這燒傷可大可小,如若恢複得順利,只不過是留下傷疤,如果不幸感染,那可能會需要截肢,最嚴重的情況可能危及生命。”

他強笑了一下:“我知道你們太醫總是喜歡危言聳聽。送她去乾元宮。我要你們輪班值守,絕對不許感染。”

明月醒來時張太醫正在給她換藥,淑儀和彩雲在一旁打下手。見她醒了大家都很高興。

“好險吶。”淑儀說,“如果那天君上再晚到一步,你就要活活燒死了。”

“是啊,再晚到一步——有一件事我一直想不明白,為什麽每次皇後折騰我,他都會出現。有時候救我,有時候在邊上煽風點火……淑儀你現在可以告訴我了吧。”

“明月,君上不讓說,我不敢說,但事情就是你想的樣子,所以你就不要怨君上了。他一直是在意你的。”

“淑儀,你怕是因為在浣衣局長大,所以對人與人之間的感情有什麽誤解吧。我和他,我們……算了,何必和你說這些,淑儀姐姐,你去廣寒宮替我看看我那些兔子吧。”明月眨眼睛的樣子,像個撒嬌的孩子。

淑儀甫一出門,謝慎就到了。

看到他不加掩飾的喜色,明月也不覺回以一笑。

“君上,傅大人求見。”

宮女通傳時謝慎正坐在明月床邊。他猶豫了一下,最後說:“讓他上這兒來。”

明月望着他,灰白的小臉上只有一雙眸子亮閃閃,眸子裏有一點善意的譏諷。

“我知道你想說什麽,”謝慎說,“不要說了,不要作踐自己,不要惹我生氣。”

傅洵來彙報治河之事。明月在帳後聽着,忽然大聲說:“錯了。”

傅洵怔了一下。謝慎不動聲色地問:“明月,哪裏錯了。”

“全部都錯。首先傅大人的預算低了,如果堤岸加高一丈耗銀一百兩,那加高兩丈就要耗銀三百兩,而不是二百兩,這還不算大量消耗石料和人工致使價格上漲造成的成本增加。更重要的是傅大人的治河之道,根本就錯了。歷朝歷代不斷摸索,我們現在終于知道大體而言河道應收束,而不是加寬。傅大人的方案裏卻是處處加寬河道增高堤壩,這如何能行。

“君上,前朝縱有千般不是,在治水一事上卻已初見成效。傅大人科舉出身,一直擔任朝官,于治水一事實在是門外漢。明月請君上重新起用陸百川陸大人,這人雖然是個貪官酷吏,但治水一事非能吏不可……”

她一氣說了那麽多話,不覺有些喘。

“你先下去吧。”謝慎微皺着眉,打發了傅洵。

他鑽進帳子,望着她。

明月緊張起來——她是不是又說得太多?

所以當他伸手過來的時候,她不由地瑟縮一下。

謝慎把一切都看在眼裏,卻只是伸手把她的亂發撥到耳後,用她聽不見的聲音輕輕道:“這才是臣的長樂公主。”

“別說話了,休息吧。”

明月淺淺睡去,迷迷糊糊中感到有誰跪在床邊,睜眼一看,是淑儀。

“你起來吧,告訴我,怎麽樣了?”明月躺着問。

“死了十有一二。”淑儀顫抖着答。

彩雲恰好端着一盆水進來,“什麽死了。”

“廣寒宮的兔子。”明月告訴她。

“啊?那可是您最喜歡的呀,怎麽會死了?”

“野豌豆,新鮮時無害,曬幹後與漚過的車前草同食,對人無害,對兔子有毒——兔子是怎麽死的,也沒什麽要緊,若今天死幾只兔子,來日能少死個人,我覺得善莫大焉。”

淑儀又跪下,明月伸手摸摸她的頭:“沒事兒,只不過你既跟着我,不如早點知道我是什麽樣的人。該說的話還是要說,不該說的,你自己掂量着辦吧,要是不知道什麽該說什麽不該說,就來問我。”

接下來的日子,簡直像明月幼時的夢想成了真——他在東廂的書案上辦公,她睡在西廂,他總是辦公到深夜,她睡不着,把床幔掀開一條縫,偷偷看他。如果可以她真希望這樣的日子可以永遠過下去,哪怕雙腳很痛很癢,哪怕她的心會時不時狠狠地抽痛一下。

可是那是不可能,她和他只是休戰,因為她有性命之憂,所以休戰。他們之間不可能有和平,且不說他會不會原諒她。她先無法原諒自己。她不能原諒自己愛上的是毀她家國的人,又不能原諒自己傷害了所愛的人。所以她不允許自己過得幸福。

(六)同室操戈何太急

三個月後,明月可以下地了。

“奴婢該回去了。”她跪伏在他腳邊,仰面對他說,低頭的時候落下淚兩行。

“回去哪?”他有些生氣。

“反正不能呆在這裏。”她盡力讓自己的聲音裏聽不見哽咽。

“不是我要留你在這裏,是你的百姓需要你在我身旁,幫我。”他勉強笑道。

“奴婢可以随叫随到,但奴婢不能再住在乾元殿了。”

“好,好,我明白了——替我拟旨,我要廢後。”

明月一筆一筆寫下那些華麗又絕情的詞語,心中波瀾不驚。

謝慎觀察着她的反應,對她的無動于衷撇撇嘴。

“我想不到你這樣絕情。”

“國破家亡,她卻安享尊榮,是她絕情,不是我。”

“好,那麽你代我賜死她吧。”謝慎等她求他饒過了姐姐。

但明月什麽都沒說。

明月捧着毒酒站在姐姐面前。姐姐要沖上來抓她,彩雲和淑儀連忙擋在她面前。

“是你,對不對,是你,是你讓他殺我,你對他說了什麽,你勾引他了對不對。”

“我什麽都沒說過。姐姐你還不明白嗎?

“你和他的問題太簡單——你愛他,他不愛你。留着你只是為了安撫舊臣,一旦他徹底掌握朝綱就會棄你如蔽履。我本以為這要耗費他三年光陰,我做好了準備要忍受你三年,權當贖罪。

“沒想到他連兩年都等不了。本來他還有可能給你一條活路。可你千不該萬不該當着他的面那樣淩虐我。我知道你只是想用這樣的方式來證明他不愛我。可世上有些感情比愛或者不愛要複雜得多。

“姐姐,今日我送你一程,望你走得明明白白,到了那邊不要再怨我。”

一席話說得她怒目圓睜的姐姐漸漸平靜下來。她看着姐姐凄然一笑,接過酒飲下,然後癱倒在地。

她的淚水在眼眶中漸漸積聚,忽然聽到鼓掌聲,謝慎從簾幕後轉過來。

“你!”憤怒把她的眼淚憋了回去。

“原來你什麽都清楚。我一直以為你是個不通人情世故的傻丫頭。什麽都懂為什麽還把自己弄得那麽凄慘?為什麽總是逼我對你不好?”他逼近她,伸手禁锢住她的雙腕。

“是我逼你對我不好的嗎?”明月縱眼中有淚,聽到這話也要笑了,“也對,世上的事都不只一種解釋不是嗎?所以如果得不到你的印證,我怎麽會知道哪一種解釋才是對的?你愛我還是你恨我?我能确定的只有鞭子是痛的。”

“所以你一直告訴自己我不愛你,在我面前總是一副害怕的樣子?那現在我告訴你,我愛你。我想明白了,我愛你。嫁給我,我們重新開始好不好。”

謝慎吻着明月的手,她曾經滑膩如羊脂白玉而如今粗糙的手。明月任由他拉着,卻毫無起伏地說:“謝慎,我們今生,已經錯過了。”

他神情複雜地望着她,而她也坦蕩蕩地迎着他的目光:“每次見到你我都好痛,如果你對我還有一點顧惜,請放過我。”

良久良久他說“複長樂公主之封,賜廣寒宮。”

一切好像又回到了小時候,錦衣玉食,丫鬟簇擁。只是她曾經秀美可愛的雙腳如今布滿可怖的傷疤,只是她的雙膝總是在陰雨天疼得她下不了地,只是她左肩後方烙了“賤奴”兩個字,她要是拼命扭頭就可以勉強看到,只是如今的廣寒宮是寂寥的,太子哥哥已經遷居王府,宇文弼回了北國,而謝慎,謝慎永遠不會再來。

明月以為經歷了那麽多事,自己會滿足于這樣平靜的歲月,但她錯了。長日無事,她漸漸感到心裏有什麽在齧咬。這種感覺那麽熟悉,她想起來了,這就是他離開京師的那段日子裏自己對他的思念。當年十二歲的她曾指天為誓,今生,絕不要再與他分離,絕不要再受這相思之苦。

而如今,咫尺天涯,她終于還是陷在了思念裏。她問自己哪個更痛苦,是這仿佛要伴随自己直到白頭的空虛,還是天牢的陰冷饑餓,浣衣局裏的終日勞作,椒房殿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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