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章節
坐在一側,而她的兒子倚靠在許芳卧榻的一側,關切地詢問,稚氣可愛的臉龐有些少年老成的模樣,煞是可愛萬分,只是這等場景,在她明晰的眼裏盡是諷刺不堪。
“大小姐…”房裏的三個人循聲而擡頭,許芳作勢要起,嚅嗫道。
“盛兒,過來。”
她也不瞧許芳,不瞧那人,只是淡淡地道,心裏卻是熱切地盼望曾是她血肉的一部分可以奔向她的懷裏,這竟是她最後那麽點點的奢望。
何其可笑,她本以為她的所有皆是驕傲,如今竟全是笑話,眼見那孩子久久不應聲,她的眼角竟幹澀得不能落淚。
“我不。”
孩子執拗的樣子如此像她與他,咬着小唇煞是義氣填膺:“母親好不講理,好不厚道,芳姨懷着小寶寶,母親為何如此待她,你可知芳姨待我有多好!”
氣急了竟哭了起來,她蹲下身,擦着他小眼裏的淚,感覺不到任何,只聽見自己低啞到不行的聲
音似如靜水,其像暗濤般地問道:“難道,母親待你不好嗎?”
“你整日只知道逼我學這,學那,琴彈得不好你便要我彈數十遍,旁人的孩子早就出去玩耍,只有你不放我去,幸好芳姨會偷偷帶我出去玩,有時課學得不好,你氣急打我,也是芳姨護着我疼着我…她,她才像我的母親!”
“住口!”
竟不是明晰斥責了他,只見那人神色不變,聲音卻滲出了冷意,站起身來,身姿筆挺,軍姿懾人,劍眉星目的冷峻如最深的夜色,眸色忽暗,薄唇緊抿,無端端頓現的壓迫感。
“…”
趙小少爺趙延盛見父親冷斥,倒也懂得察言觀色,只見父親面色不豫,再無話語,只是怔怔地盯着神色出奇平靜的母親,蹙眉不解。
“呵…”
她笑了,她竟笑得出奇的美麗萬分,沒有一絲苦楚,倒像痛到了極點不覺疼了,只是摸了摸他的小臉,也不去看趙鈞默,只是道,“一巴掌你記得,一個饅頭你倒不記得了,待你好的人記得,為你好的人倒不記得了…盛兒,你還小,我不怨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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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兒…盛兒…溢滿則虧,當初為彼此的孩子取名盛字,怎會早已預料到今日的情景。
無悲無喜,她從至怒到平靜,好似過了上千年。
她本醇厚響亮的聲音竟變得清清冷冷,連說出話的語調都從未有過的平靜,眼神盯着人卻也像沒有看着。
天翻地覆也不過是一朝之間,平心靜氣也不過在地覆天翻之內。她素淨的手描着他稚嫩已現俊俏的小臉,覺着他竟如此大了,大到可以像一個真正的男子一樣與她對立,與她争執。
深吸一口氣,她依舊保持着笑意,站起身不再蹲着,婀娜的身子挺立,朱紅色的旗袍将她的身子描繪得那邊輕盈如紙,就像一幅畫,靜得讓時間停止在當下,她看起來如此狼狽卻又如此明豔動人,叫人不能移開視線。
她與他的視線交織在一剎那,她眼中帶笑,笑靥明媚好似數年前,她指着鼻子,頤指氣使地對他道:“你完了,趙鈞默,你愛我,你不笑不說,我也知道,你愛我,你逃不掉了…”
穩穩地轉身,踏步,明晰一步一步地走出房內,走下臺階。
他見她一步步走離自己的視線,好似有什麽東西在那一瞬間崩塌碎裂,到底是何事不對頭了,到底是什麽脫出了掌控,頭一蒙,他早已來不及後悔,只是腳下虛浮。
趙鈞默解開自己的制服頂端的前幾顆扣子,腰間的槍支不自覺握緊,只是一個來不及思考的瞬間,他竟對着趙延盛直直地扣緊槍,對準孩子的眉心,漠然的聲音淡淡地道:“盛兒,怕嗎?”
“姑爺!”
“…父親!”
兩個不敢置信的聲音不約而同的響起,他随後只是緩緩地收回搶別在自己的腰間,冷漠堅硬的臉龐忽明忽暗,眼眸漸漸複又無比銳利和清明。
“晚了,都回去歇息吧。”
待父親冷冷地離開,趙延盛不由自主地發抖着小身子,撲在了許芳的懷裏,有些早熟又稚嫩的臉上滿是淚水,嘴唇發白,嚅嗫不已道:“芳姨…芳姨…父親他不愛我了,他竟這樣,他竟…”
“不…”許芳也在瑟瑟發抖,房內壁爐的暖意悄然揮發,只是心下已然像是頓時明了什麽,眼神空洞,渾渾噩噩地撫着自己的腹部,周身感到冰涼,聲音朦朦胧胧地應答道,“…他愛你,你父親比誰都愛你,他愛你…因你是他們的孩子。”
六籠中鳥
是夜,她滿身濕透地歸去自己的房中,周媽見她一身狼狽回來,趕忙送上暖手的爐,不禁噓寒問暖,扶着她坐在銅質地的卧榻,一番下來卻見她面上如常,半晌終于晃過神來,淡淡地觑着周媽,那眸中竟無半絲光亮,只聞聲音從她唇中吐出:“晚晚呢?”
那是她留學歸來,費了好大的周折叫人由渡輪帶回來的波斯貓,本是她在法蘭西時室友的,只是她室友時常不在,她又因在新年舞會上不小心扭傷了腳踝休養在宿舍中,常常與晚晚相伴,竟也生出了些許感情,她猶記得要回國的那幾日,晚晚才不到一歲,小小的懶懶的身子,眯着波斯貓特有的鴛鴦眼,日日伏在她的腳邊,挨着她。她本就不是享寂寞的人,那幾日不得而出,她便與她說說話,喂喂她,抱着她像抱着暖爐,明晰時常想,若不是愛上一個人,她便要和晚晚過一生,即使貓的壽命不及十幾年,她亦終會珍惜。
當年最後不得已,眼見得她與晚晚難分難舍,晚晚又整日沖着她叫喚不停,那親昵勁倒像足了人,誰都不忍心将她與這貓分開,于是室友只得割愛讓出。
晚晚很乖,喜靜,有一對漂亮而眸色均勻的鴛鴦眼,很少動,往日只懶洋洋地趴在她的貴妃椅上,久久不動,如今倒連它都不見了身影,心下不覺有些揪心,面上雖無任何不對,只是喉嚨略有些幹渴,舌苔泛澀。
正想着,只聽見一聲尖細柔美的叫聲,窗口落下一個一團白雪,那貓步步優雅,毛色剔亮,眯着鴛鴦眼,眸色如天燈。
明晰心下一舒,手一伸,它一伸懶腰賴在她懷裏撒嬌,細聲叫喚着。
周媽觑着明晰神情有些松緩下來,頓時舒了口氣,只打趣道:“這貓想是同隔壁姚公館家的那只貓玩耍回來的吧。”
“姚公館家的貓?”
“是呀,聽聞是姚四公子從洋人那兒花大價錢買來的,晚晚可喜歡它了,只要出現那貓的身影,
晚晚便不會安安分分地呆在這屋子裏了,想來啊是春天快來了…”
語末,那趣味的口氣,連明晰都頓時忘了身上的寒冷,莞爾一笑:“你倒真是,我舍不得你受生育之苦,仔細讓人看着你,這回怕是防不住了,可是喜歡上人家了?”邊逗弄着晚晚,邊對着晚晚說着,說完,不知想到了何事,她嘴角有些僵硬,冷氣又撲面而來,傷到至多反而累極哀默,她不禁住了口,然後順着晚晚的毛發,仔細梳着又道:“晚晚,連你都免不了要受這般的苦楚了?”
“…那貓可喜歡我們晚晚嗎?”
“聽聞是一只叫甚麽暹羅貓,可難伺候的很,老是見晚晚跟着他後頭,那貓連頭都不回,聽姚公館家的家仆說,這貓有皇室血統,他們小心養着,比養着他們家四少爺還要花大力氣得多了。”
“那可是挺犯愁的…”明晰不由地抱緊了晚晚,眸色忽明忽暗,只感到晚晚不舒服地扭動了身體才意識到自己的失态。
失态…
今日她已是幾番失态了。
她猶記起數十分鐘前,她的獨子維護着那女子,猶如仇敵般地凝眉瞪視着她,雖是被趙鈞默叫住了,可她到這番地步,怎受得起他這可笑的善心?
是她錯了吧,她從來争強好勝,也盼望這唯一的兒子能偉岸成材,他豈能不敵視她,她對他如此嚴苛,只因他的日後是她的全部,而許芳待他極好,只因到底不是親子,未來哪管得了其他,只知道一味愛護而已。
這般比較,是人都曉得如何選,她不怨,但不能不痛徹心扉。
只是臨到頭來,已是不能用言語去訴說,只是心痛到極致,卻愈發靜了。美豔精致的臉龐如今眉梢都帶着頹廢靜婉的氣質。
身體澀澀發抖,終是撐不住了,她嚅嗫地喚道:“周媽,我冷。”
“小姐,我們趕緊仔細沐浴吧。”
見明晰唇色發白,周媽終是不能再由着她,不禁開口,年邁的嗓音帶着關切的強制口吻。
“好。”
一番洗漱下來,已好了許多。
她住的是三樓洋房的最頂樓,為中院,他來的時候,她屋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