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章節

燈光已熄滅,掐滅煙,終是在樓下伫立了良久,然後離至書房。

翌日,她收到兩封信箋,一封是她母親的,信上說:吾女,這幾日傳聞輿論已盡入吾耳中,吾足足想了五日,實在是氣難平,本欲直奔趙公館而來,只是汝父如今行事舉步維艱,凡事多有不便,多數要賴于鈞默周旋,故此,望你多忍,多思,莫要沖動,三思而行。

她母親勸她三思,從來要她莫要被欺辱的母親也不免在當今局勢下,虛軟至此。

澀笑幾聲,她在妝臺前看的,臉色不禁慘白,原是本不用梳妝已經夠白了。

再一封竟是自泸寄來的,是她幼年時私塾學堂的舊友,董香之。

信上有些好似沾濕的印記,想來許是沾上了水漬,許是哭了一番,那人字跡清秀,寫得并不那麽流暢,明晰記得那人沒讀幾年書便嫁給了與自己已有婚約的男子,聽聞對方還是名門望族,見着這字跡,就如她性格般,想到她低眉順耳,腼腆羞澀的樣子。信上竟透露出多了明晰記憶中董香之幾分少有的情緒。

把母親的信箋放在一旁,她方好不易收回情緒,努力地平心靜氣地開始看起來。

只見信箋上寫道:

“随安,這方與你通信,望你莫要計較,你我已有家室,原不該擾你,只是我心有不甘,實難平心靜氣。

随安…

他不愛我,這些年來,我侍奉公婆,謹守婦道,可他頑固地不愛我,就如我頑固地愛着他。

想來自是我多年一廂情願,原以為他也是願意的。後來我本想順了他的意同他離婚孑然離開,但我自幼舉目無親寄人籬下,自懂事以來便呆在陶府,不及成年便嫁與他為妻,維持生計的本事竟是半

絲沒有,我惱,更恨我自己,我再三忍讓卻已不知讓到何種地步才能叫他滿意。三日前,他受邀任職國立中央大學藝術系主任,我們将舉家搬遷至南京。

此信不知你幾時收到,甚至能否收到,眼見如今政局混亂,我這等婦人亦感到憂心忡忡,我曾妄想申請公費留學,到時歸來令他另眼相待也算不枉受冷落一場,只是皆是隐忍之恨的奢望一場,我本沒讀過多少書,亦沒走過多少路,至多不過柴米油鹽醬醋茶罷了。

我也不知為何頭裏一熱寫這封信與你,你我已不見數年,只是當年學堂裏,你帶着我們造那八股文許先生的反,好似還在眼前,我想着這世間沒有你不能解決的問題,因你一貫是幹脆決絕,傲然剛烈,熠熠生輝,你應是覺着我的話過于恭維了罷,可這卻是我心裏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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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中滿是飄搖竟不知向誰訴說,只能向你,向那個小時領着我們造反的你訴說,若是能與你在南京見上一面,想來應是我至大的安慰。

在此,望你一切安好,勿回。”

凝眉許久,才一牽動唇齒,竟是一陣哭笑不得。

這世間沒有你不能解決的問題。

她原以為也是這樣,不曾想,是她多心了。

“小姐,茶。”

這時,周媽推開門,送上上好的景德鎮白瓷杯,剎那茶香四溢,這時,一低頭,才低呼道:“小姐,你怎地連鞋都不穿?”

竟是赤足在妝臺前,一雙腳凍紅得不行,她知自家小姐生平最重視顏面,特別是着裝禮儀。

明晰上頭原是有個姐姐,一次,老爺牽着那孩子出門,只是因老爺一時不查那孩子竟從二樓銅質樓梯間的細縫中跌落至一樓客廳,其模樣叫人不忍心去看,因此,自小姐出生,不知是出于愧疚還是冥冥中的有意彌補,明晰顯然是明家唯一也是就連明铉都不可及的掌上明珠,從前乳名竟是“懷珠”,可見其受鐘愛的程度,只是懂事後連同家族長輩皆略嫌此名甚是俗不可耐,老爺夫人也便不再那麽叫了,反而“随安”二字喚得多了。

而自小老爺夫人請來的家庭教師在課後交與她的便是各國禮儀與着裝考究,每季都有裁縫師傅來趕制衣裳,對搭配也素有心得,從不見她渾身有一絲絲不對,即使淋過雨,跌過腳亦是明媚傾城,豔姿得體,怎會如現下這般,連鞋都不穿,甚至半絲胭脂不上,素顏慘白,竟是比昨日整個身子濕得渾透還要不堪。

她沒有作答,只是望着窗前,微雨過後,斑駁樹葉皆像是煥然新生。

半晌,回神。她輕輕折好兩封信,完好地将其放入乳白色法式家具的一格抽屜裏,方道:“周媽,将我那些首飾拿去變賣些,能籌多少是多少。加上我以往的積蓄,應是足夠了。”

“小姐?您…”

周媽不由瞠目,已是不知該如何問其原由,只見那素白凍紅的手關起窗,只聽得窗外鳥鳴陣陣,叫人心憐。

半晌,她目光如水,從未有過的寂靜透着淡色的光澤,方緩緩道:

“我已是籠中鳥,但盼望他人能自此…海闊天空。”

七困獸

許芳有孕在身,趙鈞默多日呆于書房中處理公務,和衣而睡,一衆家仆皆猜測主子竟如此鐘愛即将入門的二姨太,而眼見得自家主子忍耐至此不由嘆道中院果然失勢,女子啊,饒是你有城中商會會長父親做後臺又如何,錢怕權,如今日本人又愈是猖獗,商會衆老爺不是都得仰仗着槍杆子和政治勢力活着護着。

只是又一日城中剛剛名聲鵲起的梨園名角蕭念梳差人送來的邀約帖子被趙鈞默的貼身副官接下,這才叫人明白,原來自總是有了新人忘舊人。

一衆家仆倒是好些嘴多好事之人,面上不說,私下倒竊竊私語,好不歡快。直說是自家主子先生又膩了一位,只待新人,再添一個。

往日,雖先生總是不笑,略顯孤僻冷硬,只是大太太在側時倒有幾分親切之感,衆人皆以為這先生不是留情之徒,不曾想現下倒是新歡不斷,不過這等景象倒是合了衆人的意思,畢竟自來男子多意女子多情,這般才像是真正握權在手的男子。

好事者皆想看這後院失火的景象,只是不曾想到,這趙公館內竟不見一絲硝煙,卻又像平靜得如暴風雨來之前的寧靜,緊繃得猶如一根快要斷裂的弦。

往日裏最是我行我素的大太太也不知怎麽地就焉了下去,終日在她那三層洋樓裏,喚了些唱昆曲的熱鬧熱鬧,邊聽還邊睡,素日裏也就是逗逗貓,倒像是毫無煩憂。

二姨太也漸漸開始管起事情來,許芳雖沒有明白的名分,但呆在府中畢竟多年,早前又是大太太房中的,大家早已視為二姨太,衆家仆想着,這二姨太的脾氣估計也翻不出什麽大天來,于是便悻悻然每逢談到這事時便散了。

這日,明晰又自睡夢中醒來,這些日子她總是怕冷,許是那幾天淋雨淋的,但後半夜半夢半醒之間倒好些,好似房內暖和了很多,那被子就似一個熟悉而溫暖的懷抱将她瑟瑟發抖的身子容在了裏面。每次醒來,她都能聞到被子裏有些還未散去的薄荷和煙草味,還帶着些許硫磺炮彈的氣味兒,只是

她不敢想,亦覺得好笑。

想是周媽好意或許是為了她能睡得稍安穩些從那兒帶過來的被褥,她從來是不撞南牆不回頭,撞了便會不思不想不回頭之人,每回她也就當是房中燒的熱水管子的作用,醒後讓周媽用些熏爐将被褥的氣味熏走點。

幾日不出房門,天氣漸晴,她自房中出來,中庭兩側是極高大的樹木,落下一地斑駁樹影,她見院內幾輛名貴轎車停靠着,而他常外出坐的車子不在,這才下來的,想是他已出門了。

甚少再出來了,不知為何她已不太願意見着他。他愛她,卻素來不喜她桀骜不馴驕傲太重的性子,她早知她與他終是在有些地方要有所折磨,只是不曾想,竟是在婚姻裏,他磨着她的性子,磨着她所有的棱角和刺。

他愛她,所以奈何不了她,如今她已不知他是否還愛她,如果還愛,又怎會讓她徒然到這般田地。

思緒恍惚着,她這才見遠處是肚子微顯的許芳領着她的兒子遠遠地走過來,四目相對,趙延盛有些許驚詫又有些許歉疚與怕意。

許是心境不同,如今竟忽如死水,見她的兒子拉着許芳面上露出怕意,她心下一窒,喉中有些許哽咽,面龐卻沒有絲毫的反應,只是淡淡地望着他們走來。

他竟是這般怕她,怕她這個母親。常言道,慈母嚴父,她與他父親一個性子,莫怪他如此怕她,即便她心中疼他疼得緊,他是她歷經艱險猶如生死關頭走了一趟換來的命,如今竟也疏如陌路。

可笑,她此刻才看清那麽多,原來她是這般孤立無援,原來她的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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