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章節
深長,然後垂下眼簾,撫了撫曹雲佩的青發,道:“不,并未是你的錯,你勿要計較,我亦未對人說過。”
只有最親之人方知曉罷了,他心下不甚是什麽好滋味,只是空牢牢的,深暗如海的眼眸愈漸朦胧。
十日後出院,他方才在董香之的卧室榻櫃裏,找到用慣了的那幾只舶來的畫筆,原是她每日收起放好,還是在榻邊,有些許莫名莞爾。
傍晚煙霞漫天,他席地坐在寺廟的一方空地前寫生,聽着寺廟的晚鐘,陶雲先略微半晌的失神,手上只是自然的幾個比劃,淺淺的幾筆,一幅淡色的素描已簡略成形,畫中是一人模糊的輪廓,隐約
仔細看,是較小巧碧玉的外形,杏眼微垂,好生腼腆。
他英俊沉靜的臉上無任何表情,只是略略淡漠地收起畫畫的工具,到了家中,恰逢陶太太亦在書房閱書,只淡淡地擡了擡眼,不經意地問:“今日去寫生可已為畫作取了名字?”
“未取。”
他素日的習慣便是為畫取名,此番去了多時,竟是一幅未取。
“可畫了?”
“畫了。”他将東西随意一放,淡聲答道。
陶太太淡眉一挑,動了動身,拿過他手上的畫一看,心底皆是一驚,咽了咽喉中湧上的輕痰,舊式發髻也跟着主人微顫了下,陶太太聲音飄虛了幾分:“…畫的可是香之?”
聞言,他倒也不惱,只是神情坦蕩,淡定從容地脫下外衣,答道:“不,您看錯了,那是英佩。”
空氣靜寂了半晌,胸口莫名一窒,陶太太方有了表情,眼神如炬卻是吐字極慢極慢地附和着:“恩,也是啊,是我這老眼瞧錯了,這分明是英佩啊…挺好,挺好的,早些把婚期定下了吧,既是都留過洋的,便辦個西式婚禮,簡單些便好了,我同你父親亦不是古板之人,既然已決意結婚,便要盡早給曹小姐名分,否則外人是要傳是非的。”
“恩,我亦這樣想。”陶雲先怔了怔,然後抿唇淡笑,略略颔首。
出了書房,陶太太的面色方一點點灰敗下去,神色隐晦,已年老卻睿然的雙眸望着前方自家遺留着清末院子風格的月洞門飄忽出神。
天色灰暗,月色纏雲,似乎是要下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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恍惚間,陶太太不知為何一陣苦笑不已,徑自走過陶府的長廊,到了議事大廳,正見自家老爺與管家下着象棋,手邊一壺尚好的明前龍井散着袅袅的煙霧,不由好生心中悲涼,伫立在旁,卻不是想着自己,想的是适才那幅晦暗未明的畫。
微涼的天氣,陶太太失神良久,滄桑地嗓音淡淡自語呢喃地道:“當真是當時只道是尋常…這真
是命吶——”
十六瓦解
“今日太太笑了幾次?”
書房的琉璃燈在夜間閃爍着淡淡的光輝,趙鈞默手上執筆疾速批閱這個公務,眉頭緊鎖,頸項間的猩紅的疤痕顯得剛毅而明顯,劍眉星目,眼角略帶些許歲月的褶皺,極寬的肩膀和五官清晰分明的冷顏在夜色下略微顯得懾人。
語氣狀似漫不經心地問道,卻是真真在意。
鄭副官自是明白自家主子的心思,低聲在他的耳畔道:“好些次了,自董小姐來了之後,太太心情較有好轉,只是,董小姐總是要走之人,自不能一直讓太太開懷,這幾日吧,這幾日…”
話說到後邊,鄭副官稍有難色,見趙鈞默眉梢一挑,略有不耐,只好趕忙接着說:“《國民新聞》的總編輯張先生倒是常來拜訪,自從您不加幹涉以後,倒是無人加以阻撓,他時常來陪太太,與舊識一起倒也令太太稍有寬慰,若是之後董小姐真的走了,太太身旁有張先生,同張先生多有聯系倒也不失為一個好辦法,只是到底男女授受不親,張先生未娶,而太太亦是有婦之夫,這要是傳出去難免…”
何況,您心也有芥蒂,再者他們倆自小青梅竹馬,這般下去雖是對太太好,但這對夫妻之間時好時壞倒真的是未可知的。
後面一句話,是鄭副官的暗忖,面上倒無表露,只是規矩報告罷了。
“罷了,她心情好便好了。”如今他也顧不上那麽多了,只是揮了揮手,停了手中的筆,不自覺敲了幾下桌,沙啞低低沉吟一聲,略一蹙眉,道,“只是這《國民新聞》以往幾期多次言論不當,很是偏跛,立場極不穩當,現今他出任總編輯不知是好是壞…這張梁笙的身份倒真是頗耐人尋味,這幾日調查他的人員說他與汪的下屬走得近了些,恐怕這中間多有貓膩,你再多派人盯緊些。”
話落,趙鈞默眼色又深了幾分,前些日子校長便同他商量整頓言論之事,雜志報刊自是首當其沖,他雖是見不得張梁笙,但如今能讓明晰多有喜色的人除了兩個舊識:董香之、張梁笙之外,倒是再
無他人,若是無事,他倒真真不希望再有何亂子出現。
“是。”聞言,鄭副官立刻颔首低應道,空氣靜默了半晌,鄭副官不免最後又多了一句:“先生,你也莫怪我多事,這現下雖是天氣溫和了些,但到底是剛入春不久,您也早點休息,這公事總歸是忙不完了,太太…太太始終是最需要你的。”
還未答話,便滿口的苦澀,一笑牽動,已是自嘲,趙鈞默下意識從桌旁抽屜裏拿出一支雪茄,明火暗亮暗滅,煙霧袅袅,他指尖略感到溫度,周身卻是冰涼不堪。
“恐怕,如今她最不待見的就是我了。也罷,我又何必自讨沒趣,算了,鄭伯伯,我心裏不苦。”
此番最後的談話早不是公事了,他的聲音都低柔了幾分,像一個迷途的晚輩裝作鎮定地否認道。
鄭副官本欲再言,卻是話到口中不知如何說,只得“哎”了聲,然後關上書房門退了出去。
天曉得,那半夜還在處理公文的男人瘦了多少,他自小瞧着他長大,卻是知道他的性子素來容易轉牛角尖,若是無能之人,販夫走卒倒也罷了,卻是這般的身份和地位,這影響卻是真真叫人難以回轉的。心中百感交集,鄭副官垂下了眼,只長長嘆了口氣。
前幾日在平安大院裏聽戲時,他分明見他摟着那戲子,眼神卻分外清明,那日他環顧了四周,早已眯起眼,了然于胸,四處鑼鼓喧天,卻是暗處藏人,還未來得及提醒自家主子,卻從他的眼神裏已知他自是知曉了,那四周多是監控,如今這亂世,看戲的愈發多起來。
這世道一個行差錯步定然是萬劫不複。
“監視恐怕倒好了,鄭副官,你猜,這四處是眼睛多些,還是槍杆子眼多些?”竟是調侃和嬉笑,他那樣略顯孤僻冷峻之人說起風涼話來倒頗為自在。
不禁莞爾,鄭副官自是知道他的能耐,可他不能不為他擔憂,到底他是自家主子的長輩,于公于私,他都要為他多想些。
本來不阻撓張梁笙進府邸探望大太太他是贊同的,只是這些日子裏來,他心中甚是忐忑,他也不知他在害怕什麽,只是有時看着在外隐晦如海,淡笑若風的趙鈞默,再回去看見引得太太淺笑的張梁
笙,他竟會在青天白日驚出一身冷汗。
如今太太安好,心情稍轉,他知自家主子在外都放心百分,只是這般的結果,得到的不是沒有犧牲的,若是可以誰願意自家府邸心愛之人,家中之妻的男性友人進進出出,他知趙鈞默已退讓了幾萬步,可這幾萬步想必步步見血,鄭副官是怕,怕這幾萬步的退步,後果不堪設想,然,再不堪設想又如何,總好過太太如杜家少奶奶的下場。
他知自家主子雖是軍人,卻是個瞻前顧後的脾性,萬事不打算是不能的,此番只要大太太能安安靜靜,隐沒在人前,在家裏心情尚好,恐怕大太太舉着槍杆子一槍崩了自己,他家主子恐怕皆是願意的。
“萬望一切皆好,國家強盛,人民安康,夫妻相守百歲。”
也不知怎麽地便走到了趙家府邸內設翻新過的祠堂,鄭副官點了三支香,面上已是歲月褶皺滿面,低沉的嗓音帶着若有似無的滄桑,望着牌位,耳畔仿佛能聽見府外警衛端着槍,金屬碰撞,子彈在槍裏随着警衛的動作而透出幾許冰冷的碰撞響聲。
迷途的何止夫妻。
過了好些時候,終是睡在了榻上,鄭副官心亂如麻,也不知怎麽地在一陣陣的虛汗中睡熟了。
許芳已是多次與張梁笙擦肩而過,從剛開始的不可置信,到最後的了然神傷。
他竟愛她到了這步田地。
身處在綠茵茵的草坪旁,假山水池,天倦雲舒,眺望着前方圍再綠叢的紅磚洋樓,許芳失神伫立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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