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數丈高的幾輛大戰船把海邊堵得水洩不通,船上攻堅武器衆多,鐵爪篙、射石機、擲火器一應俱全,一波又一波火箭朝着烏蠻族的寨子飛去,木屋被燒得火勢沖天,慘叫聲喊殺聲不絕于耳,聲聲揪心。蘇既明氣得簡直眼冒金星:他在惠州呆了幾月,除了前頭剛從儋州回來魏瓊找他談話的時候提到過攻打烏蠻的事,往後就再沒提過了。那第一回就是試探他的态度,見他并不贊成,便就像是把計劃擱下了,實際上早就暗中謀劃好了,防他防的真是滴水不漏,弄了這麽多軍艦他愣是一點風聲沒聽見,魏瓊真真一只老狐貍!

羲武看到眼前的慘狀,一瞬間空氣仿佛凝滞,緊接着強烈的殺氣從他身上綻出,這讓蘇既明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威脅感,仿佛空氣裏都帶着無形的刀,要生生将人淩遲處死!

“他們來了!”

戰船上眼尖的人看見了羲武他們的小船,長官一聲令下,弓兵們立刻調轉方向,瞬間數千只火箭朝着羲武蘇既明他們飛了過來!

蘇硯吓得整個人都悶了,蘇既明也情不自禁閉上眼睛。羲武卻連眼睛也不眨,一手一個抓着他們兩人,腳下一踏,乘風躍起!

“妖術!妖術!”“是蘇大人!”

在一片混亂中,羲武帶着兩個人穩穩當當地落在船舷上。

士兵們立刻調轉箭頭,又一波火箭攻來,突然間狂風大作,火箭射到半空中全都掉轉了方向,竟回頭射去!霎時又是一片慘叫聲,士兵們被自己的火箭射中,紛紛倒地。狂風全然沒有要停下的意思,火炬上的火被風吹得變了形,終于,火炬從架子上飛了下來,撞在引火用的油桶上。

“轟!”

被點燃的油桶瞬間炸開,火舌席卷整個戰船的甲板,被火燒身的士兵們鬼哭狼嚎四處逃竄。

站在另一艘戰船上的指揮官曹昆眼見一輛戰船就此報廢,勃然大怒:“羲文人呢!混賬烏蠻人,死到哪裏去了!”

蘇既明差點被火星濺到,灼人的熱浪和嗆鼻的濃煙讓他連眼睛都睜不開,突然,他覺得自己腳下一空,片刻後又飄飄忽忽落到地上。羲武沉穩的聲音在喧嚣中穩穩地傳入他的耳朵:“你們先進去!”

蘇既明睜開眼,只見他們已經落到了島上。以羲飄羲青等祭司為首的百來烏蠻人正在岸邊奮力抗敵,不斷有人倒下。他們能戰的只有百來人,而官兵有戰船、武器及數千人,劣勢顯然,烏蠻人召來無數蛇蟲蟻獸相助,蟲獸、烏蠻人與官兵的血已将淺灘染紅,滿地殘骸焦土,觸目驚心。

羲武已沒有時間多管蘇既明,他一邊沖向自己的族人,一邊對蘇既明和蘇硯叫道:“進去!”

蘇既明心知自己和蘇硯留在此處恐怕幫不上什麽忙,或許還會讓羲武分心,于是他從地上撿了兩把刀,一把遞給蘇硯:“我們先進去!”

蘇硯突逢變故,整個人都是懵的,蘇既明說什麽他便做什麽,跟着蘇既明往寨子裏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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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海岸邊,原本烏蠻人只能苦苦堅守,幾乎已走到了窮途末路的境地,有了羲武的加入,局勢立刻扭轉。

一瞬間海邊狂風大作,沖鋒的官兵們被漫天大作的風沙迷了眼,不知身在何處,不辨東南西北,身邊傳來慘叫聲,失去了視覺的他們便陷入了更加恐慌的情緒,手中的刀劍胡亂劈砍起來,弓箭不辨方向就射了出去,一時間竟誤傷無數同僚,還站着的人慌慌張張想要逃回船上,卻忽覺風刮得更厲了,竟分不出究竟是飛刀無數還是風,身上的傷口不住累加,正倉皇慘叫時被一支支風刃穿胸而死!

慌了的官兵們唯恐妖風作祟,手中的火箭不敢再射,步兵亦瘋狂後撤,烏蠻人瞬間奪回大片海灘!

然而好景不長,羲武的力量并不是無窮無盡的,他離開儋州已有數天,一路急急催動風力趕回、又不計後果地傾瀉自己的力量,很快,狂風已弱了許多,雙方再一次陷入了膠着的狀态!

蘇既明拉着蘇硯跑進寨子中,只見烏蠻族的老人、婦人與孩子,所有不能為戰的人都留在了寨中。他們聚在聖泉水的邊上,滿面惶恐與茫然,一聽見有人闖入,都紛紛舉起手中的鋤頭、棍棒,擺出奮力一戰的姿态來。他們生便是為了守護烏蠻而生,一輩子所信奉的唯有守護二字,他們已然做好了寧為玉碎不為瓦全的準備,一旦外面的官兵攻破男人們的防線,他們也會不惜一切代價繼續戰鬥的!

蘇既明立刻用烏蠻語叫道:“是我!”

人們認出了蘇既明,竟紛紛放下了手中的武器,喜出望外:“天涯!是天涯回來了!”

豆子姑娘從人群中沖了出來,激動地跑到蘇既明面前,上下打量他:“天涯?真的是天涯!你到哪裏去了!”她重見蘇既明,喜悅過後才發現蘇既明身邊的蘇硯,警惕道,“他是誰?”

烏蠻族人生性單純,他們對蘇既明說的話全盤接受,至今都以為蘇既明是他自己說的苗族商人。當日蘇既明離開儋州,羲武以為他是被人劫走或出了意外,烏蠻族的人們亦以為如此,幫着羲武幾乎将海南島翻過來尋找蘇既明的下落。豆子姑娘以為是羲飄又對蘇既明做了什麽,跟他大吵一架,羲飄賭咒發誓,說自己答應過豆子再不傷害蘇既明,豆子才終于相信。

然而眼下并不是解釋的好時機,蘇既明道:“他是我的朋友。你們怎麽都在這裏?快躲起來吧!”他不知道外面的人能撐多久,他自然希望羲武能夠一口氣将官兵全都趕走,然而這事誰又能保證,且官兵來了那麽多,又有個熟悉烏蠻地勢的羲飄在,若是他們從後面包抄闖進了烏蠻,這些不會巫術的老老少少可就遭殃了!

“不,我們要守護聖物!”豆子堅定道,“絕不能讓那些壞人得逞!”

蘇既明又氣急又覺得可笑。烏蠻人對于聖物的執念簡直是深入骨髓,竟能将守護看得比自己的命還重要。他畢竟不是烏蠻人,對于聖物沒有這樣的執念,他雖然答應了羲武,但他一心只想護着人,事情已經鬧到了這種局面,什麽災禍,也未必能比這更糟糕,因此東西就算被人取走了他也不覺得可惜。何況,這些老少們如何能抵擋的了訓練有素的官兵,一旦真被人闖進來,他們只有遭受屠戮的份!

寨子外面狂風大作,寨子裏面也不安生,突然一股大風刮過,燃燒的房屋的火舌朝着衆人舔過來,把蘇硯舔得跌了個跟頭。蘇既明感覺自己頭發都快燒焦了,燃燒的木塊在地上滾動着,昔日美麗的寨子就快要變成一片焦土。再拖下去,不是官兵闖進來,就是這些烏蠻人要被活活燒死了。

為了勸衆人避險,蘇既明随口扯謊道:“是羲武讓你們走的!他有了萬全的打算,因此要你們趕緊從北面撤出寨子,躲到亞龍山!”只要離開了烏蠻寨子,躲進隐蔽的山裏,想必戰火就不會傷害到這些人!

衆人驚訝道:“羲武回來了?”

“回來了!我就是跟他一起回來的,他現在正在外面對付官兵呢!”蘇既明回頭,只見一股強風将船上的火吹得映紅了半邊天。他叫道,“你們看,那就是羲武!”

衆人都知道羲武的能力,一見外面的局勢,立刻就信了。

“大祭司讓我們走?”

蘇既明道:“對,快別磨蹭了,趕緊走吧!”他見衆人還在猶豫,一把拽下脖子上羲武給他的牛角墜子,亮給衆人看,“你們聽大祭司的吧,快點去避難,免得讓他有所牽挂,難以敵衆。”

衆人見狀,亦不敢再多猶豫,相扶相持着往外退去。豆子道:“天涯,你呢?”

蘇既明道:“你們先躲起來,我去幫羲武!”

其他人都走了,唯有豆子有些猶豫,蘇既明推了她一把:“快去,天黑了我會去找你們的!”

豆子這才一步三回頭地跑了。

把老老少少和婦孺們都送走後,蘇既明帶着蘇硯在寨子裏巡視,查看還有沒有漏網之魚。蘇硯突逢巨變,從魏瓊府門口懵到了現在,外面的打鬥聲漸漸喚醒了他的神智。他是蘇既明的書童,到底也不會笨到哪裏去,漸漸就大致明白事情的經過了。

蘇硯震驚道:“公子,你先前說的聖物是什麽東西?”

蘇既明打開一間房門往裏看了看,确保屋裏沒人,又掉頭跑進下一間:“烏蠻人的寶貝,有人說他能治百病,有人說他能令死人複生,魏瓊想搶那東西送給皇帝!”

蘇硯再一次震驚了:“死人……複生……世上竟真有那種東西!”

蘇既明跑出了一段,蘇硯又跟了上來,神情複雜:“公子,你是不是,幫着烏蠻人,造反了?”

“造反?”蘇既明腳步一頓,回頭看了蘇硯一眼。

蘇硯不清楚來龍去脈,但既然魏瓊代表皇帝,這邊烏蠻人又是跟官兵打,毫無疑問,這場戰争是朝廷與烏蠻之間的戰争,而蘇既明的立場至此也已經顯而易見了。

蘇既明咬了咬牙,突然就冷笑起來:“當初父親交過我的為官之道,你可還記得嗎?”

蘇硯愣了一愣,點頭道:“我記得!小是小非,應該服君;大是大非,應該服道。”

“就是如此!”

蘇硯一愣接着一愣,還是有些不大能理解。他已經大致明白是朝廷要搶烏蠻人的東西了,可是——他道:“這……公子,這是大是大非嗎?”

蘇既明頭也不回地尋找着漏網之魚,堅定道:“或許對天下人而言不是,然而對我蘇既明而言,是大非!”

蘇硯沉默。

片刻後,他沖過來幫着蘇既明一起挨家挨戶地檢查是否還有人留下。他道:“公子的是非就是我的是非。”

蘇既明心中一暖,幾乎恨不得用力把蘇硯抱在懷裏。這孩子跟了他十年了,不算最聰明伶俐,也不算最手腳勤快,然而對他的一番忠心,卻是這世上最寶貴的東西,是多少真金白銀也換不來的。若這世界上還有最後一個人能夠站在他身邊,蘇硯會比羲武更加義無反顧。

可惜此時不是感動的時刻,蘇既明咬了咬牙,把這一片房屋留給了蘇硯,自己繼續向前跑去。

再往前,便是烏蠻族中活了數百年的參天老椰樹了。蘇既明還沒靠近,就看見老椰樹下站着一個穿着烏蠻祭司裝的男人。他沒想到還真有人沒跑掉,忙沖上去用烏蠻語喊道:“快走!”

那人背對着蘇既明,仿佛聽不見他的叫聲,竟始終一動不動。

蘇既明急了,想要上前拉他,然而就在距離那人尚有十幾步距離的時候,蘇既明突然猛地停住了腳步,手忙腳亂抽出撿來的刀舉在身前,一身冷汗頓時就下來了:“張、羲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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