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黃銅筷子(1)

重六萬萬沒想到,徐寒柯竟會開出這樣的條件。

這和他想象中那種剛直不阿正氣凜然的提刑官不太一樣啊……

掌櫃把手揣到袖子裏,倒沒看出什麽意外之色,只是他的眼神很冷,“憲司大人要這份名單來做什麽?”

“這世間土莫非王土,世間人莫非王臣。若有人身懷異能而逍遙于法外,早晚是要出事的。五十年之前發生過的事,萬萬不能重演。”徐寒柯一字一頓,仿佛他的話重若千鈞不容辯駁。

掌櫃笑道,“大人說的有道理,只是你得了這些人的名單,要如何确保五十年前的事不會重演?”

“很簡單,将這些人的身份籍貫、各自的能力一一登記在冊,記入戶部檔案。如此而已。只要他們安分守己,不以自身異能做出違反我朝律法之事,便不會有任何麻煩。”

“如此而已?”掌櫃的笑容添了幾分嘲弄,“若是有一天,天辜人再入侵,憲司是否也會依照這份名單,一一尋訪這些人,訴諸家國大義,讓他們為了所謂天下蒼生去和天辜人拼命?”

“國難當頭,匹夫有責,若天辜人真的再來,我們所有人都必須為了更多人的福祉犧牲。”

“呵呵,你願意犧牲,自然是你高風亮節。但是你若讓別人去’自我犧牲‘,我只能送你一句詩:好大一朵白蓮花。”

重六撲哧一聲在旁邊笑了出來。

柳盛皺了皺眉頭,厲聲道,“看來,掌櫃是不打算合作了?”

掌櫃施施然回道,“你猜的不錯,我拒絕将名單寫給你。”

重六感覺到整個屋子裏的空氣好像都被緊緊揪住了。他只覺得困惑,明明他和掌櫃都救過這徐寒柯的命,為什麽他醒來後第一件事卻是找掌櫃的麻煩呢?

人頭腦中的道理,還真是猜不透啊……

徐寒柯分外惋惜一樣搖搖頭,“祝掌櫃,我知道你與許多身份尊貴之人都有往來,可是再尊貴,貴得過當今天子麽?”

言下之意,他剛才說的,竟然是皇帝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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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六開始聽出了某種弦外之音。

當今聖上一直想要建功立業,如他的先祖一般留下豐功偉績的英名……如果要這份名單的是皇帝,那麽他想如何使用?會不會利用這些異能來……拓展疆土?

若他知道整個穢的概念,若他知道這是怎樣原始強大的力量……這後果……

徐寒柯頓了頓,繼續道,“我知道掌櫃是生意人,所以這件事我們也可以以另一種方式來辦。只要你能提供名單,這些人便交由你負責。一切還和以前一般無二,只不過每過幾個月你要将所有的生意記錄上交,那些你手下的工匠甚至不需要知道。

不僅如此,掌櫃這生意可算作是為官家辦事,每年昭寧路會撥發一部分薪饷給你,供你修繕這家客棧,或是做其他用途。如此這般,你看如何?”

這竟是要用錢買通掌櫃的節奏?

掌櫃嗤笑一聲,毫不猶豫地回答道,“祝某做生意講究的是誠信。他們肯把自身秘密托付于我,我自然不能出賣他們的信任。憲司見諒,這件事,祝某做不了。”

說完,掌櫃竟直接轉過身,對重六說:“咱們走吧。”

柳盛似乎還想說什麽,卻被徐寒柯攔住了。看着祝鶴瀾和管重六兩人出了門,徐寒柯才說了句,“這次我以身犯險染上這東西,也算是足以說服官家咱們的猜測了。這祝掌櫃身上秘密太多水太深,輕易還動不了他。我們還是先回京城,把這次調查到的事一一上奏。”

“若是他跑了呢?”

徐寒柯咳了兩聲,坐回床榻上,用手撩開額前散亂的發,“他不會走的。”

“你如何這麽确定?”

“因為那棵槐樹在這兒。他不能走。”徐寒柯說着,笑容褪去了平日裏的清淡風雅,變得有些深邃莫測。

……………………………………………………

而另一廂,重六默然跟在掌櫃身後。忽然掌櫃停下腳步,重六險些撞上去。

祝掌櫃轉過身來,似笑非笑望着他。

“六兒,你怕不怕?”

重六老實地回答,“怕……我聽說書的說過官府審問犯人時用的那些刑,什麽淩遲都算是小兒科……”

掌櫃笑道,“他們要抓的是我又不是你。”

“那我跟着您幹事,也逃不了幹系啊……”

“那這樣,你去給徐寒柯當細作,舉報減刑,如何?”

“東家……我雖然只是個小跑堂,可最基本的道義還是知道的。您這麽說可是有點小瞧我了。”重六不滿地抱怨着,倆手往腰上一叉。

祝掌櫃低聲笑個不停,仿佛覺得他是什麽可愛的小動物似的。他将手放在重六的肩膀上,用一種與平日不同的認真目光望着他,“六兒,這幾天辛苦你了。若你不想做這份牙人的差事,現在便可告訴我。我理解。”

重六眨巴着眼睛,認真想了想,“東家,我還是想做的。”

掌櫃似有些意外,“這麽多危險,要遇到這麽多詭異的事,也仍然願意?”

“您也說過,我這人最大的毛病就是好奇。這兩天見了這麽多市面,你要是讓我回去,我也回不去了啊。”

見重六說得真誠,祝掌櫃的神色柔和下來。他點點頭,“既然如此,今天開始你就算轉正了。往後牙人生意上的一些跑腿的活,我可就交給你了。”

“好嘞!我辦事兒您放一百個心!”重六笑嘻嘻的,好似得到了蜜糖一般。

正要轉身回大堂,重六又忽然想起了什麽,轉頭對掌櫃道,“東家,那套衣服我已經洗幹淨了,回頭就給您送回去。”

掌櫃歪着頭想了想,笑道,“不必了,你穿着比我合适,送給你了。”

“啊?!東家這我可受不起啊!”重六受寵若驚。

祝掌櫃卻語氣篤定,半開玩笑似的說,“當然受得起。看你把我的衣服穿得好看,我心情也好。”

說完便施施然走了,留下一個一臉懵然的重六站在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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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寒柯和柳盛第二天就被當地州府的官員迎走了,國師也動身返京,熱鬧了好幾天的槐安客棧再次冷清下來,日子也一點點回歸正軌。

重六仍然像以前那般跑堂。雖然多了個活計,可是這幾日掌櫃也沒怎麽叫他,大約是還沒什麽新活要交給他做。只是有一天他幫忙掌櫃打掃屋子的時候,看到了九鸾仙子那柄浮塵,被擺放在架子上。

大概是國師派人送來的?

重六也沒見掌櫃離開客棧,不知他什麽時候要去找那個能制作幫助國師斷夢的銅盆的人。

而重六手指頭裏的奇怪突起倒是沒有再繼續生長。只是早上起來的時候,已經好多天沒聽見城隍經過的聲音了。

城隍生病了?還是跑去別的地方串門了?

重六竟然有那麽一點點挂心。

一日下午,送走了一波吃午點的客人,廚房正忙着準備晚上的菜,重六和朱乙麻利地擦着桌椅,擺放着筷子筒和醬醋瓶,把酒分進一瓶瓶酒壺裏。

這時,有客人進門了。來人大約四十多歲,滿臉莊稼人被日頭雕刻出的風霜紋路,穿着一身褐色的粗布短衫,雙手有些緊張地抓着一個舊包袱,能看到指甲縫裏尚未清洗幹淨的泥土。他的眼神裏帶着一種不常進城的人特有的怯意,仿佛不确定自己的行動是不是“合規矩”一般。

重六忙迎上去,笑容一如既往的熱情明媚,“呦客官您來啦!您幾位啊?要住店嗎?”

一邊說着,一邊拿下來肩膀上的白手巾給客人撣撣衣服上的塵土。

那莊稼人被重六的熱情弄得面紅耳赤,局促地站得筆直,“小……小兄弟,我跟您打聽一下兒,您這兒有位姓祝的先生嗎?”

“有啊!您是來找我們掌櫃的吧?真不巧,他剛剛出去跟酒店談生意去了,一會兒就回來。您要不要在大堂裏喝口茶歇歇腳?”

莊稼人被重六帶到附近一張桌子前坐下,重六麻利地給他端了一壺茶和一碟花生米上來,“您要不要吃點心?我們這兒點心是桂花齋進的,倍兒好吃也不貴。”

“小兄弟,快別忙了,我就在這兒坐坐就行。”莊稼人不好意思地憨笑着。

“那行吧。您有事兒叫我啊。”重六說完,便繼續幫助朱乙掃地去了。

忙完一遭,朱乙便去清理今天幾個結了賬退了房的客人的房間。重六留在大堂裏盯着,一時沒有客人,無事可做,手裏拿着戲本子也看不下去,便趴在櫃臺上,試着跟那莊稼人搭話。

“大哥,您這是打哪來啊?”

“啊,我從水梨坡那邊來。”

“呦,那可挺遠的。”

“可不是,我今兒天剛亮就出發了,現在才到。”他像是想起什麽似的,從包袱裏掏出一張胡餅,不好意思地看着重六,“那個……我能在這兒吃外食嗎?”

重六笑道,“行啊,您快吃吧,肯定餓壞了。”

莊稼漢大口嚼着硬邦邦的餅,眼睛往門外瞧,似有一分隐憂。

重六想,這個人要見掌櫃,難道是……來做牙人生意的?

于是他問道,“大哥,您找我們掌櫃是為了什麽事啊?”

那莊稼漢有些為難似的。重六忙說,“沒事兒沒事兒,您也不用非得告訴我,我就随口這麽一問。”

莊稼漢喝了口茶水,把嘴裏的餅咽下去,這才說,“其實也沒什麽不能說的……我是聽一位經過我們村的方士神仙說,這兒有個大概能幫我的祝先生,才來的。”

“方士?”重六頓了頓,幹笑道,“不會是個叫松明子的人吧?”

“啊!對,對!就是他!”

好麽……重六一直就想松明子跟掌櫃到底是什麽樣的合作關系……原來是個托兒?

“我們掌櫃确實很有本事,您算是找對人了。”重六也盡職盡責地誇着自己的東家。

莊稼漢心不在焉地點點頭,嘆了口氣道,“我也沒有別的法子了……再這樣下去,今年整年顆粒無收,我們一家人都要餓死了。”

重六一聽,忙從櫃臺後繞出來,坐到莊稼漢旁邊的凳子上,“怎麽回事兒啊?鬧旱災了還是澇災了?我也沒聽說啊?”明明聽街坊鄰居說的是,今年天氣好暖得早,會是個豐年的。

“都不是……是我們那片地……鬧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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