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黃銅筷子(2)

“鬧鬼?”重六愈發來了興致,“怎麽個鬧法?”

莊稼漢道,“我們家原本只是水梨坡大地主石建旬的佃戶之一,從我父親開始就在給他家幹活了。後來石家和馮家産生地産上的糾紛,再加上幾次三番的一些糾葛,兩家結了仇。

三年前朝廷下了控米令,不是不準在私田上種稻米了嗎。石家不舍得自己已經播下的種,就還是偷偷種了,結果被馮家上報給了縣衙。石家家産就給抄了,所有田地都被拿出來變賣。大多數田都被馮家買走了,剩下的就被有點現錢的佃戶們買了。

後來聽說石家現在的家主石雨至在去年郁郁而終,臨死前詛咒所有石家田地此後再也長不出半粒糧食。”

控米令重六是知道的。朝廷發的薪饷很多都是按多少石米來算,民間交易商販交易也常常有用米來抵錢的,所以米也漸漸成了類似于銀錢的東西。有一陣有一些米商米農勾結擡價,導致民間交易動蕩混亂,于是朝廷下了控米令。也就是說以後只有朝廷的公田和貴族的田地上可以種米,私田不允許再産米了。

當年這皇令下來到實施的間隔很短,而當時在任的天梁縣令崔廣手段蠻橫,下獄抄家了不少頑抗或是還沒來得及處理掉所有稻谷的農戶。

看來這石家人便是其中之一。

重六托着下巴問,“然後呢?你們買到的田難道真的長不出糧食來了?”

“何止是我買到的那幾畝地,就連我家後來添置的幾畝小田也一樣。明明雨水充足,土壤也好,但種什麽都不活。那些種子扔進去就爛了,沒有一個發芽的。

不僅僅是我,整個水梨坡買了石家田地的,全都是這樣。我們也請了方士來看,卻全都說看不到鬼怪作祟的痕跡,只有那位叫松眀子的道長提到了這兒的祝先生。

現在春種這一收已經過了,要是夏天這一撥再長不出來,就全完了。”

莊稼漢長長嘆了口氣,委屈地繼續說,“你說,害了他石家的明明是馮家,又不是我們這些小佃戶,冤有頭債有主,我們招誰惹誰了?”

重六想了想,問道,“大哥,您貴姓啊?”

“啊,我姓丁,叫丁不窮。小兄弟,你貴姓啊?”

“我叫管重六,您叫我重六或者六子都行。”重六笑着,語帶安慰道,“一會兒我們掌櫃回來了,你把這些都跟他說清楚明白,可萬萬不能有任何隐瞞。”

“好!好!我記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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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六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後便蹬蹬蹬跑上大堂二樓,開了一間雅間,簡單地打掃掉了塵埃擦淨了桌椅後,又忙忙地送進了熏香和點心果子,而後便又下樓了。

不多時,重六站在門口往門上貼今晚的特色菜的時候,遙遙就看見掌櫃的馬車駛了過來。小舜掀開簾子,掌櫃剛一露面,重六就跑了過去。

“東家!來活啦!”他興奮卻又神秘兮兮地跟掌櫃說。

祝掌櫃挑起眉毛,“什麽活?”

“您進來就知道!”重六把頭往大堂裏撇了撇,“他姓丁,說是松明子讓他來找您的。”

祝掌櫃看到那莊稼漢的背影,輕輕“哦~~”了一聲,便邁着那慣常的懶洋洋的步子進去,揚起親切友善的微笑看向那莊稼人,“這位客官,聽聞閣下有事要見祝某?“那莊稼漢大約是沒見過掌櫃這麽風采卓然的人,一時間竟有些看呆。重六在後面重重咳嗽了一聲,他才猛然回神一樣蹭地站了起來,連凳子都給帶倒了。丁不窮手忙腳亂将凳子扶好,局促而報赧地道,“您……您就是祝先生?”

掌櫃笑容依舊燦爛,“正是區區,此處不宜說話,請随我到樓上來。”說完便看向重六,“六兒,去準備……”

“已經準備好啦!丹夏那間就是!您先坐着,茶我馬上送上去。”重六笑嘻嘻地在掌櫃還沒吩咐完之前就答道。

掌櫃又挑了下眉毛,那眼神裏添了一分興味,“很勤快嘛。”

重六嘿嘿一笑,似有些小小的得意,跑去了後廚準備茶葉。

重六送好了茶葉就下來了,正巧趕上朱乙打掃完客房回來。朱乙看到重六下樓,便猜到掌櫃的牙人生意又開始了。

“唉……咱們最近是不是應該小心點……上次那個什麽提刑司大人還不知道要惹來什麽麻煩……”朱乙憂心忡忡道。

重六聳聳肩膀,“要是他們真的想找我們的麻煩,再怎麽收斂也沒用。”

朱乙用古怪的眼神瞟了他一眼,“你倒是習慣的挺快。你不怕?”

“怕什麽?徐寒柯?”

“怕你可能要看見的東西啊?”朱乙用一種很不理解的表情說,“掌櫃處理的那些狀況、那些工匠做出的東西……沒一個是正常的……你不怕?”

重六想了想,道,“怕也是會怕的……但說實話,也有點好奇。”

“六哥……你可真是個怪人。”

重六心想明明夜裏說夢話預言別人死期的人更奇怪吧……但他沒有說出來,因為他懷疑朱乙并不知道自己有這種能力。

要是知道的話,有多少人能承擔這麽沉重的包袱?

……………………………………………………

晚上吃飯的人不少,重六和朱乙忙得團團轉,一時間也忘了掌櫃那邊的事。等到送走了一波客人,便見掌櫃帶着丁不窮走到了櫃臺邊,開始登記他的名字。

“六兒,給他準備一間那間叫署霞的稍房,點上常靈香。”

掌櫃這麽吩咐,看來是接下這一單生意了。重六莫名心情很好,麻利兒地去庫房拿了一套被褥枕頭,去挂着署霞牌子的稍房裏鋪了一張床,又按照掌櫃吩咐取了一只黃銅香爐,在裏面放上了極快庫房裏存着的常靈香點上。那帶着樹脂香味的煙氣在晚霞的迷蒙光暈中袅袅升騰,重六看得久了,忽然覺得那香好像……有點怪。

那一縷縷的煙氣旁邊,似乎還跟着一些細細的紅絲,随着煙柱扭動着。

可若他盯着看的久了,那紅絲又不見了。

每一次掌櫃做牙人生意的時候,總會在客人的房間裏點上這種常靈香。難道這東西也有什麽特殊的效用?

他伸出一根手指去撥弄那煙氣。青煙被他攪擾得破碎淩亂了,似乎與一般的煙沒什麽不同。

可是突然間,那紅色的絲纏住了他的手指。他感覺到一陣輕微的麻痛,連忙縮回手。

卻見那指甲下面長出的幾乎已經被他忘記的肉芽蠕動了一下。

重六後脖子上的汗毛豎了起來。他幾乎是沖出了客房,跑去大堂的時候掌櫃正低聲跟丁不窮說着什麽。

掌櫃擡頭看見他魂不守舍的,皺了皺眉道,“怎麽了?又見鬼啦?”

重六意識到大堂裏還有別的人,不太适合說這些事。他便搖搖頭,勉強保持鎮定,“沒……沒什麽,客房準備好了。”

将丁不窮安置好後,重六一出門便看見掌櫃抱着貓在槐樹下的石凳上坐着等他,對他招了招手。

“怎麽回事?”掌櫃一邊摸着貍花貓的頭,一邊仔細打量重六周身上下。

重六伸出右手,給掌櫃看他指甲下面長出的東西。

掌櫃眉頭微微皺起,啧了一聲,“這東西長出來多久了?怎麽不早告訴我?”

“有小半個月了……我一開始以為是幹活不小心弄傷了,但是……越長越多,現在另外這只手上也有了。”

“那剛才,你怎麽突然吓成那樣?”

重六摩挲着自己的指甲,低聲說,“剛才點香的時候……我感覺食指上這個東西動了……”

掌櫃輕輕嘆了口氣,将貓放在地上,然後拿起重六的右手,仔細看着。他低聲說,“我說過,每個人對穢氣的反應不一樣。有些人只是運氣越來越差,有些人是反應在精氣神上,而另一些人則可能出現身體上的改變。看來你很不幸,反正後兩種是全都占了。”

重六打了個寒顫,“東家……我會變成什麽樣啊?還有得治嗎?”

掌櫃松開他的手,擡起頭望着他的眼睛,“你原本沾染的穢氣不算多,反應卻比較劇烈,而且顯然症狀還在增加。六兒,你是紫鹿山上那道號法玄的方士托牙人介紹來的,說你是他的遠房親戚。既然你家出過方士,那麽你小時候是否也曾經有過沾染穢氣的經歷?”

重六一愣,有點心虛,但還是笑着抓抓頭,“沒有啊,就都挺正常的啊。”

“那就很奇怪了,你似乎是對穢氣十分敏感的體質,穢氣也很容易找上你,但是你長到這麽大到今天才被感染。”掌櫃微微眯起眼睛,語調裏似隐藏着幾分懷疑,“你确定你沒有記錯?”

重六直冒冷汗,“沒有……”

掌櫃倒也沒繼續深究,“好吧,你去吧。你手上長出來的東西,我會想辦法。”

“謝謝東家!”重六說着便趕緊要跑,卻又被掌櫃喚住了。

“啊對了,六兒,今天晚上打烊後,你要随我出門一趟。我們要去見一位銅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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