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蘇郎扇(3)

祝鶴瀾盤膝坐在床鋪上,手裏拿着本獄卒給他找來打發時間的詩集,緩慢而誇張地打了個哈欠。

坐牢……真是無聊啊……

準确的說他不能算是被關進了大牢,更像是被暫時軟禁接受盤查。從此地去昭寧路提點刑獄司太遠了,于是徐寒柯征調了縣衙的大牢來關他。

徐知縣是個喜愛幹淨的人,就連他的大牢也十分整潔。牆壁刷了大白,地上也沒有多少灰塵,除了床鋪太硬這個缺點外,甚至可以說是比較舒适的。

進來已經三日了,徐寒柯都沒有露面。好吃好喝地供着他,就算他提出要打發時間的書籍也都一一滿足。

祝鶴瀾知道,這是徐寒柯在故意晾着他,讓他心急,讓他焦慮,讓他的擔憂無處安放,漸漸變得沖動燥亂。若是對于一般人,或許這一招确實會有點效果。

只是祝鶴瀾對于這種事實在是見怪不怪。

這倒像是個難得的假期呢……

又翻了兩頁書,忽然有牢門被打開的聲音,零碎的腳步聲自遠及近。祝鶴瀾沒有挪動身體,僅僅擡起眼皮,從書本的上方瞥着出現在牢門之外的二人。

徐寒柯今日穿了一身朱紅官服,頭戴官帽,比從前那文弱書生的打扮多了幾分莊重氣魄。他一站定,便有一名軍官粗聲粗氣地對着祝鶴瀾吼道,“還不給大人跪拜行禮?!”

徐寒柯卻皺起眉瑟縮了一下,仿佛被那軍官突然爆發出的聲音吓了一跳。他拍着胸口橫了那軍官一眼,“你吼這麽大聲做什麽,吓死我了。”

軍官連忙乖乖低頭,竟有幾分委屈。

柳盛嘆了口氣道,“你先下去吧。”

軍官和獄卒紛紛離開,只剩下徐寒柯柳盛,以及牢裏動都沒動過的祝掌櫃。

徐寒柯看着祝鶴瀾文質彬彬地道,“祝掌櫃,實在抱歉,我日前因雜務在路上耽擱了,今日才到天梁城縣衙,讓你久等了。“祝鶴瀾放下書本,卻不說話,只是微微偏着頭,饒有興味地打量着徐寒柯,看得徐寒柯竟也有些發毛。他只得不大自在地清了清喉嚨,道,“這一次拘捕閣下,是以謀害忠王、利用邪術牟利禍害昭寧路數地共計五條命案的嫌犯名義。再過兩天便要升堂開審了,不知道祝老板是否做好了準備?”

祝鶴瀾輕笑幾聲,看徐寒柯的表情,仿佛在看着一個不懂事的孩子,“你能開搜捕令,想來是收集到了不少證據了。真是辛苦徐大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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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寒柯道,“以我手中掌握的人證物證……你的前景可不是太妙啊。光是忠王一案,就足以株連九族了。”

掌櫃聽罷,哈哈大笑,“那敢情好,我倒想知道知道我的九族是誰呢。”

“的确,你的戶籍是僞造的,你的來歷不明,同樣是一條罪,只是和你其他的罪名比起來已經不值一提。”徐寒柯微微眯起眼睛,“你販賣那些危險的物品害了那麽多條人命,那些錢你拿的倒也心安理得。”

祝鶴瀾緩慢地整理着自己的衣袖,慢悠悠地說,“徐大人,咱們打個比方,好比說我是個賣老鼠藥的。我在這包老鼠藥上清清楚楚寫了應該怎麽使用,千萬不能怎樣使用,使用失誤後可能産生怎樣的後果,如何有效補救……但是我的客人就是想要用老鼠藥拌飯吃,吃完還不叫大夫。最後他死了,我可算是有罪?“柳盛皺眉,“強詞奪理!你明明知道那些物品會害死人引起騷亂十分危險,還故意賣出去,這跟賣老鼠藥能一樣麽?!

祝鶴瀾淡淡翻了個白眼,似乎已經懶得跟他多解釋一樣。

柳盛感覺到了對方表情中傳遞出的一絲絲輕蔑,心裏愈發火大。但是徐寒柯卻看了他一眼,示意他稍安勿躁。

“我承認,我朝律例中尚未在帶穢物品這一類別上進行過任何規範,你若是用這一點來自辯,我也會酌情考慮。不過,祝掌櫃自己也知道那些東西……還有能夠制造那些東西的人或者……其他的什麽,若是沒有個規章,沒有人管束,萬一發生了什麽失控的事件,官府要如何應對?難道都靠你這個客棧掌櫃來處理嗎?”徐寒柯用近乎溫柔的語氣勸着:“凡是若無法紀規章,就會生亂,就會失控。這樣的道理,祝掌櫃這樣的聰明人定然是了解的吧?”

“法紀規章不在你的手中,不代表不存在。”祝鶴瀾冷冷地說。

“若不在我手中,也不在官家手中,那麽是在誰的手中?誰來約束這樣容易失控的力量。”

祝掌櫃揣起手,含笑問道,“道與穢,不是人造出來的,是寰宇誕生大地都還沒凝結的時候就已經存在的。那個時候不需要人管,現在就需要了嗎?”

“正是因為無人知曉,無人統管,五十年前天辜人入侵我們才會束手無策。如今天辜人又在蠢蠢欲動,若他們與西域幾國聯手,再次進犯我朝,我們又當如何?”徐寒柯的眼神漸漸凝固凜冽,“難道祝先生忍心看着五十年前的人間地獄再次出現?”

“天辜人?”祝掌櫃微微皺眉,“你是從何處得知天辜人又有動靜的消息?”

“這就不是你能問的了。”柳盛道。

祝鶴瀾開始陷入沉思,徐寒柯見他不說話,以為他是被自己說動了,便向後退了一步,柔聲道,“還望祝掌櫃好好思量我的話。兩天後的堂審,也是可以轉為暗審的。”

說完,他便轉身要與柳盛離開。

可是此時祝鶴瀾卻忽然道,“徐大人,你身為憲司,免不了要審問犯人。但莫忘了,你身上的須蟲瘴,可不能見血腥啊。”

徐寒柯只是微微頓了頓腳步,沒再多說什麽,便離開了。

……………………………………………………

重六在邸報上看到了兩日後要堂審掌櫃的消息,心立馬又提到了嗓子眼。

他和廖師傅已經去過縣衙大牢想要探望,可是官兵說憲司下了命令,不允許任何人與祝掌櫃見面。從當時重六陪着笑臉打探的消息來看,掌櫃應該暫時性命無虞。

但若堂審呢?徐寒柯該不會動刑這麽喪心病狂吧?!

一想到掌櫃可能會受傷,重六的心裏一半像是塞了冰塊,另一半卻仿佛塞滿了即将爆炸的火藥。

重六腳步沉重地回了客棧,一進門卻見空空蕩蕩的大堂裏,一名青衣方士四仰八叉地坐在窗邊喝酒吃菜,小舜朱乙福子九郎趴在櫃臺上賊頭賊腦地議論着什麽。

重六從沒想過自己看見松明子會這麽開心。他立刻過去,寒暄也沒有批頭就問,“東家被徐寒柯帶走了!”

松明子笑吟吟望着他,“你好啊小六,半個月沒見你還是這麽精神啊!”

重六懶得與他打嘴仗,拉開他左手邊的凳子就坐下來,“東家有沒有跟你交代過什麽安排啊?”

松明子道,“能有什麽安排,放心吧。你們掌櫃見過的市面多了,這點牢獄之災幾天就出來了。”

“兩天之後就是堂審。”重六低聲說。雖然他前日已經在那顆鬼發柳下與龍王面具交代了一番,給出了自己已經提前準備好的幾封信。但畢竟京城那邊秘密太多,盤根錯節,牽一發而動全身。如果鬧得動靜太大,被目前在京畿附近巡游的青龍先生察覺制止了,他就必須得想個不得已下的後招。

“松明子……你法術高強不?”重六眼巴巴地問。

松明子挑起眉毛,毫不謙虛地拍拍自己的長钺,“那肯定高強啊!怎麽?有事需要哥哥幫忙?”

有求于人,重六也沒辦法跟他計較“哥哥”和“小六”這種稱呼細節,“那……你會不會什麽禦劍飛行啦淩波微步啦之類的法術或者武功?最好是官兵追不上的那種。”

松明子嘴角抽動,“你想讓我劫獄?”

“不一定不一定……八成是不用的。”重六看了一眼後邊離得老遠的衆人,壓低聲音說,“但是萬一應了那兩成……”

松明子把一顆瓜子放到嘴裏,嗑出咔噠一聲,“劫獄……這風險可太大了。徐寒柯可不是什麽小吏……”

“……那或者,我們去找國師幫忙?”

“國師?找他還不如去找我師兄,國師都快隐退了。”

“那你師兄……”

“就算我去找了也來不及讓他跑去京城求皇帝啊。再說我師兄跟你家掌櫃又不熟。”松明子把手裏的瓜子皮扔進果皮盤裏,哎呀了一聲,“小六你就別跟着瞎操心了,你們掌櫃有讓你去救他嗎?”

“沒有……但是也不能他不提我就不管啊?”

“你說你一個小跑堂,對你們東家倒是挺夠義氣。”松明子咯咯笑道,“行啦,我看你們東家八成是有後招的,要是實在不行,我幫你就是。”

重六松了口氣,幾乎要感激涕零不知所言。

松明子卻忽然想起來了什麽似的,一拍腦袋,“看我這記性。我想起來路上收到消息,說是之前翼泉那邊一位客人訂做的扇子完工了,你們掌櫃不在,恐怕要你去取了。”

重六滿臉困惑,“扇子?什麽扇子,我不知道啊。”

“是做了好久的,你來之前就訂下了的。拖得太久了,所以我說,趕緊取了好通知客人來立契約啊。”

重六難以置信,“都這會兒了還做什麽生意啊!”

松明子聳聳肩膀,“不然呢,這兩天你幹嘛在屋子裏蹲着幹着急?”

重六眨巴着眼睛,暗嘆怎麽這松明子跟掌櫃一樣……什麽時候都在想着做生意啊?

這就是所謂的經商頭腦嗎?

“那……你去取不行嗎?我也不認識做扇子的工匠。”重六不是很想離開天梁城,以防有什麽需要他……處理的狀況發生。

“我一般是不面見工匠的,畢竟道穢有別嘛。”松明子聳聳肩膀,“不過,我可以送你過去。只是你得帶上一件你們掌櫃的信物。”他說着,忽然探頭往重六的方向聞了聞,仿佛一只大型犬類,“這個味道,你身上戴了他給的香包?嗯,這個就可以。”

……果真是狗鼻子……

“……要去多久?”重六遲疑着妥協。

松明子咧嘴一笑,露出一口閃亮潔白的牙齒,“我送你,今兒晚上去,明兒早之前就能回。不過……這位工匠,可能稍微跟你之前見過的不太一樣。”

“……哪兒不一樣?”

“嗯……”松明子湊近他,神秘兮兮地說,“它不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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