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蘇郎扇(5)
“你一個偷東西的,倒說的挺義正言辭的哈?”重六抱起手臂,“賊喊抓賊說的就是你吧?”
那人還是伸手把扇子拿了起來,在重六的眼刀中緩緩站起身,“這東西,留着是個禍害。我不僅僅要銷毀這把扇子,還要将此地的穢氣清理一番,免得繼續害人。”
重六可從沒見過這麽……不講道理的方士,“哎,你等會兒。你清理人家的屋子經過這家鋪子掌櫃同意了嗎?”
“我已經查明白了,他和你們串通一氣,靠着販賣這樣的東西賺取錢財,自然不會讓我斷他的財路。但我幫他除了此地的穢氣,對他的店鋪也有好處。”對方承認的倒是挺坦然。
聽這口吻,他好像對他們客棧知之甚多?
是國師告訴他的?
不可能吧……國師自己噩夢的事還指望着掌櫃呢……
“不是……”重六抱起手臂,納悶地看着他,“方士驅穢除鬼不是要收錢的嗎?人家又沒給你錢你多管什麽閑事啊?”
“身為大羅派弟子,就應當以護佑天下勞苦蒼生為己任,我可不像你們只認錢。”對方微微揚起下颚,一副高冷模樣。
重六想打人的心都有了。
看來……這家夥是個菜鳥……理想還沒有被現實毒打過的傻白甜……
重六用手揉了揉眉心,仿佛十分頭疼。他放柔聲音,緩和語氣,“那什麽……這位兄臺,在下名管重六,是槐安客棧的跑堂,敢問閣下尊姓大名?”
那方士依舊保持着高冷的姿态,“緣初。”
“這事兒是不是有些誤會?”重六向前走了一步,小心翼翼地陪着笑臉,“我們掌櫃與貴派掌教當今國師夢骷真人也是舊相識了,有什麽話咱們回頭可以慢慢說。但是這扇子……它需要特殊的照顧,我看您還是先交給我……”
緣初皺着眉,卻仍舊固執地說,“你只是一個夥計,我不打算為難你。”說着竟然便要繞過重六離開。重六連忙跑了幾步堵住大門,“你不能長時間拿着那把扇子!會出事的!”
“我有法寶護體,讓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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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個方士,這些帶穢的東西不喜歡方士!你拿着真的會出事的!”重六回憶着松眀子對他說過的話,愈發焦躁,“再說就算你拿走了這一把,還會有下一把!”
“所以我會将此地的穢氣徹底除掉。”
“穢氣根本除不掉,你只是把它們轉移到不知道什麽地方去了!”重六重複着掌櫃告訴過他的話。
真沒想到有一天他竟然要對着一個方士講這些,總覺得有點班門弄斧的意思。
緣初面現怒色,“你不懂不要胡說!讓開!”
重六于是幹脆扯起嗓子大喊,“來人啊!!!有人偷東西啊!!!”
奈何此時店裏只有一個夥計,被他跑進來也是怯怯地不敢上前。緣初腳一點地便已經如白鶴一般掠起,可是剛要落到房頂,卻被一道飒踏掌風逼了下來。
但見松明子手執長钺立在屋頂上,挑着眉毛看着那年輕的方士,“我就說嘛,拿個東西怎麽拿了那麽久。”
重六從來沒覺得松明子這麽飒過,大喊道,“松眀!扇子在他手上!”
松明子如一片落葉般輕盈落地,逼近明顯緊張起來的緣初,“同修,你這又是何必呢?這把扇子,你控制不了的。”
緣初瞪着他,仿佛難以置信,“你……你堂堂青冥派首座之一,怎麽能與他們這些歪門邪道混在一起!”
松明子啧了一聲,挖了挖耳朵,“你們這些初出茅廬的小子嘴裏就沒有點新鮮話?知道我輩分比你高,你還不趕緊把扇子交出來?別逼我欺負你啊。”
首座?
啊……也是……畢竟他是現在的掌教柒曜真人的師弟,師兄升遷,師弟自然也會跟着沾光。
只是平時看他那副吊兒郎當的樣子,實在沒辦法把他和那仙雲袅袅的青冥派以及首座這個名頭聯系起來。
那緣初卻仍然梗着脖子不肯放手。
重六都有些震驚了。他還從來沒見過這麽……愣頭青的人。
松明子也不跟他廢話,手執長钺便沖了上去。那緣初也從身後拔出長劍緊張迎敵。
重六吓得趕緊拉着已經吓傻的夥計縮到兩個大水缸的後面,探着頭往外看狀況。
那夥計問,“這什麽情況啊?你們是一夥的嗎?”
重六嘆了口氣,“一夥的能打起來嗎?”
“這個穿紫衣服的這兩天經常出現在店裏,問東問西的。”夥計嘀咕着,忽然呦呵一聲,“好輕功!”
重六翻了個白眼,“你還有閑心看熱鬧……啊!!!松明子小心!!!”
“在後面在後面!”
“打他!打他腿!”
“哎呀就差一點太可惜了!”
松明子一邊用長钺別住緣初的長劍将對方困住,一邊沒好氣地對着重六和夥計喊,“你們看得挺開心的啊?!”
重六嘿嘿笑着,舉起手做了個鼓舞打氣的動作,“我看好你!”
刀光劍影碰撞出的火花如星火迸濺,兩道流暢如行雲流水的身影時而分開時而相撞,非常具有觀賞性。
重六開始有點理解那些瘋狂捧方士的居士團了……
“哎呀……屋頂被踩壞了……明天掌櫃會不會罵死我。”那小夥計擔憂地望着兩人越來越激烈的戰鬥現場。
重六非常理解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今兒也算是你倒黴,弄壞的屋頂回頭我幫你問問我們掌櫃,讓他跟你們掌櫃商量就是了。”
小夥計喜笑顏開,“哎呦,那太感謝了!”
重六見那廂打得不可開交,一時半會兒也結束不了,便問道,“你在這兒工作多久了?”
“一年多了。”
“那……你見過我們掌櫃?”
那夥計點頭如搗米,“見過見過,就是特別高特別白長得賊好看的那個。”
“……對……那他來過幾次?”
“我不是每天晚上都值班,就見過他一次。我們掌櫃交代,只要帶他去畫室就好了。但是我後來問別人,說他去年一共來過兩次。”
兩次,那就是半年多才出了把新扇子。從松明子說的最開始的一個月一把來看,速度已經明顯變慢了。
穢氣在減退嗎?
亦或是……更多的穢氣聚集在了一把扇子上?
重六對于穢氣的知識仍然不夠豐富,他不确定這東西是如何運行的,怎麽從一個地方流動到另一個地方。若是道,要将一個東西轉移,定然有原因。或是有風吹,或是有人帶,或是別的什麽。穢的流動是否也遵循這種規則?亦或是根本不需要任何原因,完全随機不……穢也是有規則的,掌櫃說過。只是這種規則,人很難理解。
此時再擡頭,卻發現打鬥場面已經換了畫風。
重六一看,只見松明子已經将緣初按在地上了,可是緣初仍然死死抓着扇子不肯松手,武器都被扔到了一邊。兩個剛剛還潇灑倜傥的方士,現在灰頭土臉地在地上翻滾扭打。
“你這小子……怎麽這麽犟啊!!!”松明子一邊掰着對方的手指頭一邊氣得罵道。
“就……不……給你!”
為什麽場面突然變成了小孩子搶玩具?
重六見二人已經陷入僵局,便探出頭來喊了一句,“喂!你們別打了!實在不行咱們一起回客棧商量好不?”
然而就在争搶的過程中,誇嚓一聲,衆人都驚呆了。
扇子被打開了。
扇面不偏不倚,正對着重六。
有那麽一會兒,重六的腦子是一片空白的。落入他視線裏的水墨筆觸,有那麽一瞬間似乎全無意義,但緊接着,他看到了奇異的圖畫。
那似乎是一些倒塌殘破的建築,一座城市的某個部分。那奇異的建築風格,似乎像是西域某座失落的城邦,卻具備某種更加古老的、原始的、被時間吞噬卻又無比巨大厚重的神秘詭谲。
古怪的是,在看到那畫面的一瞬間,重六就有種被吸附過去的錯覺。仿佛那筆觸在游動,仿佛畫中巨大的石塊、高聳入雲的立柱、傾斜的牆壁和沉重的尖角,都正在他眼前獲得重生。
而在那城市的前面,爬着一個東西,一個有些像是人,但是姿态扭曲變形的東西。它那比例完全失常的颀長而畸形的臉孔對着重六,幾只仿佛是胡亂點上去的眼睛如無底空洞。
一股潮濕的、沼澤般的氣味沖入他的鼻腔,一瞬間有無數奇異的色彩填滿了他的腦海。
他打了個冷戰。
所有一切都發生在一瞬之間,但是在重六的意識中,那一瞬間卻被無限拉長了。
松明子大驚失色,連忙合上扇子。那緣初也條件反射般松了手。
重六呆呆地保持着剛才從水缸後面探頭的姿勢,緩慢地站直身體,眨了眨眼睛。
“重六!你沒事吧!”松明子匆忙沖過來,抓着他的肩膀看着他的眼睛,“你看見了什麽?有沒有覺得哪裏不舒服?”
重六有點回不過神,有點困惑,“扇子上畫着一座城市……還有個人,長得很奇怪。”
有一點可以确定,蘇融原本的畫,絕對不是這樣的……
那些筆觸,仿佛是故意想要給人不适的感覺,像是被人用力扭曲彎折過的鐵棍……
他想到松明子告訴他,後面的有一些扇子,上面畫的人物猛一看和原本蘇融的人物畫沒什麽區別,可就是給人一種背脊發涼汗毛直豎的異樣感。仔細看才能發現,人的一些細節比例是錯的、變形的。
是否時間越久,變形越嚴重?
扇子在漸漸扭曲……
松明子扯下自己一截衣擺,将扇子包起來,低聲說,“這扇子不能讓你拿了,你已經看過扇面,如果再接觸,恐怕會跟它産生太多聯系……”
重六卻突然抓住松明子的手臂,低聲說,“我總覺得……不對……”
“不對?什麽不對?你感覺哪裏不舒服?”
“不是……我是說這些扇子。”重六咽了口唾液,也不知道這些突如其來的念頭是怎麽出現在腦海裏的,“它在嘗試制造一把扇子,之前的這些,全都是殘次品。但是它已經越來越接近了。”
松明子聽得一頭霧水,“什麽?”
“你不是說,最開始的扇子和蘇融原來的扇面沒什麽區別嗎?但是後來變形越來越嚴重?而且每一次新的扇子出來,和前一次的扇子發生了某種程度以上的接觸的人就會發瘋。”重六舔了舔幹澀的嘴唇,低聲說,“它是在嘗試創造什麽東西,但一直在失敗。于是它花費更多時間去創造下一把,直到……創造出最後的那一把扇子。”
“它?它是什麽?”
“我不知道它到底是什麽……它是從蘇融身上傳遞下來的……”重六自己也形容不清楚此時此刻串聯在腦海裏的念頭,“但……我覺得那個緣初說的其實是對的……不能再繼續下去了。”
繼續下去,等到最後那一把扇子出來,會發生很不好的事。他能感覺到。
松明子小心翼翼地看着他,“這些……是你在看到扇面之後感覺到的?”
重六點點頭,“就是……你之前說過的一些話,還有我問到的一些消息,突然都穿在一塊兒……再加上一種很強烈的直覺。很奇怪。”
松明子的臉垮了下來,伸手捂住額頭,“怎麽會這樣……你碰都沒碰啊,只是看了一眼怎麽就會産生聯系?你身上不是還有你們掌櫃給你的荷包防身嗎?”
重六伸手,把荷包從懷裏拿出來。
兩人都傻了眼。
那原本散發着香氣的荷包,此時卻散發出一股陰潮腐敗的味道。那原本光鮮亮麗的孔雀綠布料,竟也發黑,長了好幾處黴斑。
重六發誓他今天早上把荷包揣進懷裏的時候還不是這樣的。
松明子哀嘆一聲,“完了,你們家掌櫃這次要罵死我了。”
作者有話要說:六兒靈感力加強惹,san值-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