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蘇郎扇(6)
扇子到了手,兩人轉頭一看,卻發現緣初已經不見了。
跑了?
重六氣得牙癢癢。這小子到底是從哪裏蹦出來的,搞出這麽多節外生枝的事。有機會,一定要讓掌櫃幫忙給國師告狀。
扇子被松明子用布料一層層包裹起來別到腰間,也不敢再讓重六碰了。但顯然松明子也覺得不大舒服,眉頭緊緊皺着,時不時用手指頭用力掏一掏耳朵。
“每一次親手到這種穢氣純粹之物,我就會耳鳴得厲害,到最後還要頭疼好幾天。”松明子抱怨着,“這回這把扇子,比一般的穢物還要強些,指不定要疼多久了。”
重六擔憂地望着他,“我其實也沒感覺到什麽異常……要不然還是我來拿?”
“那可不行!你看一眼就已經反映這麽強烈了。說來也是奇怪,你那香囊到底怎麽回事。”松明子自言自語,分外困惑。
祝鶴瀾的護身符竟然也有失效的一天?
他又瞥了一眼走在他旁邊看上去平常無奇最多比一般跑堂白淨秀氣的重六,不禁納悶。
這小子難道天賦異禀?與穢氣有某種深遠的牽連?
他們抄近路回了客棧,路上也沒再出什麽岔子。
只是……
“我們把扇子放到哪去啊?現在掌櫃的院子都被抄了……”
松明子瞟了他一眼,“你們掌櫃沒給你把鑰匙?”
“有啊!問題是我不知道是什麽的鑰匙啊?”
松明子嘆了口氣,嘟哝道,“你們掌櫃真是太愛賣關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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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客棧中,雞還沒叫。松明子帶着重六上了客棧北樓。
各個房間都黑着燈,幽寂的走廊上,只有吊垂在檐梁上的紅燈籠在夜晚的微風裏緩慢搖晃着光影,好像是有看不見的手在輕輕撥動。
這兩天客人少得可憐,大多數房間都空着,但是重六還是壓低聲音,”半夜三更的跑這兒來幹什麽啊?”
松明子道,“一會兒你就知道了。”
他們一直走到走廊盡頭,面對着一堵雪白的牆壁。月光從欄杆外傾灑進來,将廊柱的影子斜斜地拉長,印在牆壁上。
“記住,這個房間只能在沒有外人看見的時候進去,最好是在晚上。”松明子說道。
重六納悶地左看右看,“房間?哪一間?”
松明子将手掌擋在了重六眼前。重六一把拍開他的手,“你幹嘛?”
松明子啧了一聲,“從我的手掌縫裏看。”
重六半信半疑地任由他再次将手掌擋在自己眼前。修長的手指之間只留了三道窄窄的縫隙。
然而透過那縫隙,重六看到一扇門。一扇和客棧其他所有房間的門一樣的門,嵌在剛才明明還空無一物的牆壁上。
重六抓着松明子的手腕挪開,發現還是一道白牆,再移回來,從指縫裏看,又确确實實有一道房門。
什麽鬼?!
這明明是一道外牆,不可能有房間啊!
“喂,你拿你自己的手看行不行。”松明子抱怨着,仿佛看着一個沒見過市面的鄉巴佬。
重六松開他,學着松明子的樣子把手擋在自己眼睛前……
所以……這扇門是必須從指縫裏才能看見?
這是什麽古怪的……戲法?
“別大驚小怪的,你們客棧的怪事多了去了。”松明子嘟哝着,又說,“趕緊用你的鑰匙把門打開吧。”
仍然透過指縫看着門的重六,終于注意到了門上的那把黃銅鎖。他把鑰匙順着脖子上那根紅繩拽出來,摸索着将鑰匙插進鎖孔。
鎖開了,門洩開一條縫。
一瞬間,重六有種全身每一根毛發都束起來的古怪感覺。
“要進去嗎?”重六問。
松明子猶豫了一下,道,“這次你先不要進去了,現在沒了荷包,你還是遠離穢氣的好。我去把扇子放好就出來,千萬別關門啊。”
重六于是從指縫間看着松明子進了門。
他放下手,看到的仍然是一道白牆。
如果……他不從指縫裏看,松明子出來的時候,會看到什麽樣的現象?
看到一個人從牆壁裏鑽出來?
還是看到牆壁打開。
最後,重六發現兩種都不是。
松明子是突然出現的。
就是前一個瞬間他面前還沒有人,下一個瞬間松明子就站在他面前了。
重六吓了一跳,屁股撞到了欄杆上,發出咣的一聲。
“噓!”松明子道,“你小聲點!趕緊把門鎖好。”
重六只好再次用手指擋住眼睛,把門鎖挂回去。在關門的一瞬間,他忍不住往門縫裏瞄了一眼。
門後的空間很大,光線相當暗,他竟看不到邊界。觸目所及的地上和架子上陳設着很多熟悉的東西,在掌櫃房間裏見過的東西,還有……
還有什麽東西動了一下……
好像是一些條狀的東西,迅速縮進了他看不見的黑暗裏。
重六忙關上門,落好鎖。
這一晚總算告一段落。
……………………………………………………
第二天,重六告了假,跑出去了一整天,到快子夜了才回來。
第三天,便是掌櫃要被帶上衙門公堂被公審的日子。
既然是公審,便是允許百姓觀看的。重六知道這種事一出,縣衙門口只怕要比清晨的菜市場還熱鬧。于是他早早做好準備,和松明子約好,卯正就去縣衙門口排隊。
功夫不負有心人,他們在衙門院子裏占了個好位子,可以把公堂上發生的一切看得一清二楚。
重六悄悄打量了一下四周那些和縣衙的官兵氣質打扮截然不同的高級官爺,心裏直犯嘀咕。提刑司的官兵捕快負責抓捕的向來都是棘手大案的嫌犯,全都受過嚴苛正規的訓練。
就算是江湖一等一的高手,也幹不過這麽多訓練有素的官兵吧?”別擔心啦,我跟你說了,你們掌櫃多半自己有辦法。“松明子把一塊芝麻酥遞給他,”吃點東西墊墊肚子,這可有的等。”
”掌櫃是知道不少關于穢的事。可是……這是天家授意,跟以往可不一樣啊……”重六輕聲道,“你看這些官兵,可都不是善茬。”
“你擔心也沒用。現在就只能走一步看一步。”松明子的表情中也有幾分掩飾起來的不确定和凝重。
祝鶴瀾這麽多年一直行事低調,當初幹什麽要去接忠王的生意。
現在簍子捅到皇帝那去了……會不會真的難以收拾了?
已經被整個天下最有權力最尊貴的人惦記上了,就算祝鶴瀾再有本事,又能周旋多久?
松明子悄悄嘆了口氣。
等了許久,終于升堂了。但見徐寒柯穿着一身端嚴的大紅官服,頭戴莊重的展腳幞頭,堂皇坐于主審官的位置。許知縣神色緊張地坐在側面。柳盛身着武将官服,腰挎長刀,立于徐寒柯身後。
滿院的官兵肅然而立,形成一種莊嚴而冰寒的氣勢。
驚堂木啪地一聲,鎮住了滿院切切查查的低語。徐寒柯道,“今日公審初審之疑犯,身系數樁重案疑案。包括忠王遭巫蠱之術殘害薨逝,京畿地曹侍郎家三人離奇暴斃,以及昭寧路……”
徐寒柯用一種沒有感器和語氣的聲音說出一連串案件的名字,其中不少重六都聽聞過。但畢竟發生在別的城別的州府,他也并沒有特意去收集更多信息。
“帶嫌犯,祝鶴瀾!”終于,徐寒柯大聲命令道。
祝掌櫃出來的瞬間,重六便覺得自己好像旁的什麽也看不見了。
掌櫃似乎沒有多少憔悴之色,甚至看起來頗為平靜自得。
重六稍微松了口氣。
不知道是有意還是無意,掌櫃的眼神往他和松明子這裏飄來。重六想要回一個微笑,卻又覺得現在這個情況好像不太适合……
祝掌櫃轉過身,恭順地在徐寒柯面前跪下來行禮。
重六看到這個場面,只覺得飛鏟非常的……不爽……
徐寒柯他配嗎?
“堂下何人!”
“草民祝鶴瀾。”
“籍貫何地。”
“草民祖籍纓洲百草鎮。”
“呵呵。”徐寒柯很好玩一樣輕笑兩聲,“這是謊話。我已經派人去纓洲百草鎮查過官府戶籍記錄。雖然上面出現了你的名字,但有過修改的痕跡。做過複原鑒定之後,便可知若按照那上面最初的記載,你應該已經超過八十五歲了。”
院子裏響起此起彼伏的抽氣聲。
八……八十五?!
重六的下巴差點掉在地上。
掌櫃卻對答如流:“草民會些駐顏養生的小把戲而已。”
“哈哈哈哈哈。”徐寒柯笑道,“若真有這樣的把戲,你不應該開客棧,應該開個胭脂水粉鋪或是調理養生鋪,生意定然蒸蒸日上。”
掌櫃柔順地回答,“大人的教誨,草民記下了。”
徐寒柯又道,“以巫蠱之術謀害忠王一罪,你招不招?”
掌櫃道,“啓禀大人,我不招。”
又是一陣竊竊私語聲。被驚堂木震了一下,才弱下去。
徐寒柯似乎早料到如此回答,道,“來人,呈上第一份證物。”
當證據被一件一件拿上來的時候,重六才開始感覺到徐寒柯不動聲色的可怕。
忠王和掌櫃訂立的契約(忠王那一份)、忠王府下人的供詞、好幾家與掌櫃做過生意的人的供詞、掌櫃與出了事的幾人訂立的契約(死者握有的那一份)、甚至是不少紫鹿山方士的供詞……
原來傳度儀式那幾天徐寒柯天天出去,就是在收集這些?
重六越是聽,心越是下沉。現在唯一的機會,就是這些都是間接證據,沒有任何直接證據能證明掌櫃有意害死忠王。
“大人既然已經讀過契約,便應該知道,我已經将條件、可能出現的危險都清楚寫明。我的客人如何執行,并非我能控制的。大人,如果有人從菜刀鋪買了一把菜刀,用這把菜刀砍了人,難道您也要把賣菜刀的人抓起來嗎?”掌櫃跪在地上,聲音依舊郎然平靜。
“你明知這些你所謂’穢物’的危險性,不知上報,卻私自藏匿消息用以謀取利益害人性命,難道也與你無關?更何況,須蟲瘴寄生在人體中,大部分時候是沉睡狀态,除非被喚醒。”徐寒柯眯起眼睛,“是不是你喚醒了忠王的須蟲瘴,造成他暴斃身亡?”
掌櫃用十分耐心的聲音說,“大人,您自己也有須蟲瘴,您應該最是清楚,要讓須蟲瘴沉睡,是有條件的。或許忠王殿下曾讓須蟲瘴見了血腥,所以它才會醒。”
“你在暗示忠王行過兇?”
“草民不敢。草民只是陳述可能的情形。”
“看來你滿口油滑,是不打算招了。”徐寒柯的表情冷下來,眼神中迸射出一道綿裏藏針的冷光,“我再給你一次機會。若你不将那些制造穢物的同犯名字交出,我便只能行非常手段了。”
重六手冷的像塊冰。
果然……
徐寒柯要動刑……
松明子的身體也緊緊繃起來,手攥成了拳。
掌櫃卻毫無畏懼,甚至有些好笑的神情,“大人,您要嚴刑拷問我,對您自身健康甚是不利。還請您三思。”
“不能見血腥嘛。我知道。我也知道,一般世俗的刑罰,對你功效甚微。”徐寒柯秀致的嘴角微微勾起,純然的面上,洩出一絲算計,“所以,我請了幫手。”
一聲令下,有人引着另一人進入大堂。
來人穿着青冥派同樣顏色的青色鶴氅,只是質地飄逸細膩,裁剪也分外合身。他青發如瀑,面若桃花,手中卻執着一把拂塵。立在這暗沉冷峻的公堂上,卻如一道飄然而至的青雲。
還不等重六有反應,松明子的眼珠卻瞪大了。
“大師兄?!”
來人卻正是曾在青冥觀有過一面之緣的青冥現任掌教,柒曜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