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蘇郎扇(7)
重六心頭劇震,手心沁出冷汗。
徐寒柯對于穢氣的了解,對于掌櫃的了解,說不定比他想象的還要多。
為什麽是柒曜真人?他們想要對掌櫃做什麽?
他擡頭看了看天色,心中有些焦急,手指尖也開始陣陣發癢。他低頭看自己的手指,卻發現指頭上似乎沒有什麽異常。雖然荷包沒了,但那些指甲下的突起暫時并未複發。
但就是……很癢……氧到有些心慌意亂。
他用手指扣着指甲邊緣的肉,卻總覺得不能真正緩解那種漸漸清晰起來的、仿佛是在肌肉深處彌漫的瘙癢感。
掌櫃雖跪在地上,但他用一種平實淡然的目光看向柒曜真人。
徐寒柯一揮手,便有人搬來一把椅子請真人入座。柒曜真人的眼神一瞬間忽然轉到堂外,與松明子的目光對在一起。
松明子皺着眉,仿佛被背叛了一樣瞪着他的師兄。
兩人誰也沒說話,但是那眼神交換間似乎傳遞了許多重六無法解讀的東西。但有一點可以肯定,松明子跟他師兄的關系好像比較……複雜,并非道門倡導的兄友弟恭。
徐寒柯道,“祝掌櫃對于一些玄術奧秘都頗有見地,通曉許多常人不知道的秘法,尤其是那些涉及到穢氣的秘術。而在這一方面,柒曜真人比我在行的多。請問柒曜真人,如何能讓人在最短的時間內,不見血光的情況下,說實話?”
柒曜真人的目光落在掌櫃身上,顯得無情冷峻,“若憲司大人查到的情形屬實,說明祝先生時常與穢氣濃重之物打交道,可是此時此刻,我卻感覺不到他身上有穢氣。會出現這樣不合常理的情形,我能想到兩種可能。”
徐寒柯十分恭敬有禮地道,“請真人細說。”
“首先,他身上或許有可以避穢的東西。這世上趨吉避兇的法寶不少,但也都有各自的極限。但能強大到這種地步,将那麽濃重的穢氣完全隔開……這樣的法寶,世間罕見。第二種可能……這只是表象。他有會某種秘法,可以将穢氣隐藏起來,另即便是我這種道行的人也無法察覺。”
徐寒柯思忖道,“所有犯人在進入打牢前照例都會被搜身,帶着法寶這一點……應該不大可能。這麽說,可能是第二種?”
他的眼神帶着一絲黏連的威懾,瞟向掌櫃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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掌櫃仍然沒什麽特別的表示,甚至看上去有些無聊似的,只是稍微挪動了一下身體,大概是覺得膝蓋跪得有些疼。
徐寒柯輕輕啧了一聲。
柒曜真人點點頭,“若是第二種,我倒是知道一些方法,或可破除表象,并深入其穢質根源,一舉驅除穢氣。”
驅除掌櫃身上的穢氣?
重六忽然想起來從前偶然間看到的一些細節。
比如掌櫃拿着銅鏡的時候,那些紅色的絲狀物被他吸進了皮膚裏……還有掌櫃在教他抄近路的時候,他在一瞬之間看到的那浮動在掌櫃皮膚表面的紅色絮狀物。
他有種直覺,掌櫃身上的穢氣,如果真的有的話……是不能除的……
為什麽已經安排好的人還沒來?
重六扯了扯松明子的袖子,“我說……他是你師兄,你能不能想辦法讓他別為難東家啊?”
松明子眼睛仍然盯着柒曜真人,低聲道,”你看我倆目前的狀态,像是交情那麽好的樣子嗎?”
“……可你好歹是他師弟,他怎麽也得給你點面子吧?”重六暗嘆自己雖然把天梁城的消息收集的差不多,紫鹿山上的秘密卻仍有不少尚待挖掘。如果能抓到什麽柒曜真人的把柄,現在也不至于這麽危急。
松明子的眼神向四周瞥了瞥。這麽多的平民百姓不明就裏好奇地伸着脖子瞪着看祝鶴瀾受刑,如果真的動起手來,難免會傷及無辜……
公堂之上他也不能突然沖進去把師兄揪出來啊……
而此時柒曜真人已經站起身,走到祝掌櫃面前。他徐徐地,從袖中取出一塊發黃古舊的羊皮。
“祝掌櫃,你可知道這是何物?”柒曜真人問道。
祝鶴瀾略略好奇地打量着那張羊皮,似有些許驚訝之色,“為了審我,沒想到掌教連玄虛古書都拿出來了。”
玄虛古書,重六是聽過的。青冥派的三大鎮山之寶之首,據傳是洪荒時期就出現在岩洞石壁上的奇異符文,記述着凡人難以理解的道法玄理。古時的人們認為這是神明留給人類的天機,于是刻畫在了羊皮上,後來機緣巧合之下被青冥派收藏。
那玄虛古書的符號中蘊含的奧秘,世間沒幾個人看得懂。除非是天賦異禀悟性極高的方士潛心鑽研數載才能窺得一二。
當年對抗天辜人的時候,九鸾仙子和常曦真人便嘗試過使用此書上的秘法。那扇門能被關上,和它也不無關系。”祝先生好眼力。“柒曜贊許道,”既如此,先生又何必強撐?你應該知道這古書中記載的開明咒,對于穢氣來說有怎樣的威力吧。”
祝鶴瀾嘆了口氣,“此術乃是調用道氣,将聚集的穢氣打散。“
“不錯。此咒用來調理風水、祛除某個地方聚集的穢氣再合用不過。但如果是一個已經被穢氣侵蝕的人撞在這法術上……”柒曜頓了頓,用幾乎有些憐憫的聲音說,“用痛不欲生來形容也不為過。”
祝鶴瀾仍然沒有露出多少驚惶害怕的神色,只是有些無奈似的,“你們真要在大庭廣衆之下這麽做嗎?不怕吓壞了老百姓?”
“徐憲司……公堂上行方士法術,是否有些不妥?”許知縣此時忽然戰戰兢兢地問道。
徐寒柯卻仿佛聽得正起勁,對許知縣做了個“噓”的手勢,示意他不要說話打擾他看兩位奇人異士鬥法。
他需要讓全天下的人知道穢氣的存在,知道他們或許有辦法控制這種力量。
此時有人端來了一碗不知什麽動物的血,就在柒曜真人一手拿着羊皮,另一只手劍指沾了血,開始要做法的時候,重六忽然轉頭,對着站在他旁邊興奮地看着熱鬧的屠夫張小旺的耳邊說了句什麽。
那張小旺的臉色猛然變了,死死瞪着重六。重六壓低聲音道,“你還記得她有一陣在做布鞋嗎?最後那雙布鞋你有穿上嗎?”
說着,用眼睛瞟了瞟人群另一邊的碼頭苦力盧井腳上那雙眼熟的新布鞋。
“我X你祖宗!!!”張小旺突然怒喝一聲,如暴怒的公牛一般沖着盧井就撲了過去,“你他X敢偷我媳婦!我弄死你!!!”
原本院子裏就擠滿了觀看的人,這一下立馬如在油鍋裏倒進一勺水一樣沸反盈天。人推人人擠人,有勸架的有被擠得昏頭轉向的,也有腳被人踩了于是和人打起來的。
徐寒柯全然沒料到這樣的變故,被吓了一跳,柒曜真人也不得不停下了動作。
好好的外頭怎麽就炸了鍋?”怎麽回事!”徐寒柯煩躁地命令手下的捕頭,“趕緊去外面看看,把鬧事的都弄出去!”
柳盛也走到堂外,喝到,“肅靜!”
然而并沒有人理他。
最後是一群捕快蜂擁而上,才把沸騰吵鬧的人群給鎮壓住,打架的紛紛拖出了門外。
而一早就躲到了一邊的重六和松明子則安然無恙。
目睹了全過程的松明子目瞪口呆地瞪着重六,“你剛才跟那個人說了什麽啊?”
重六若無其事,“沒什麽啊,聊了聊天氣。”
“聊個屁天氣,你肯定是說了什麽!”
重六啧了一聲,眼珠往大堂那邊一轉,忙道,“趁着這會大亂的功夫你不如趕緊去跟你師兄求求情啊!”
松明子看此時柒曜真人站得離大堂門口比較近,捕快又都在忙着處理群衆混戰,确實是個好機會。他躊躇片刻,只好硬着頭皮湊過去,低聲道,“師兄!”
柒曜真人沒有轉頭,只是眼珠子微微瞥了過來。
松明子在心裏翻了一萬個白眼,但面上還是做小伏低,“師兄!你這是幹什麽啊!”
柒曜真人冷冷地道,“這兒沒你的事。”
松明子只覺得腦殼發疼。他師兄這又是生了什麽氣?
“師兄,這朝廷的事咱們清修之人就不要摻和了吧!給我個面子,咱一起回去好不好?”
柒曜真人卻冷哼一聲,“現在知道要回去了?你成日裏和一些歪門邪道混在一起敗壞師門,我還沒有懲治你,你還敢在這兒大放厥詞?還不退下!”
松明子莫名其妙又挨了一頓罵,心裏頭也窩着火。正想怼回去,卻見柳盛帶着幾個捕快回來了。柒曜真人瞪了他一眼,便轉身走進大堂深處,再次拿起了那塊羊皮。
重六正暗道不好,卻在此時一名官兵匆匆跑進內堂,将一封書信一般的東西交給了徐寒柯。
看到那封信,重六才終于松了口氣……
總算來了……
只見徐寒柯莫名其妙地看着那軍官,慢慢拆開信。閱讀的過程中,他臉上原本勝券在握的悠然自得漸漸褪去,臉色變得蒼白,眼睛裏迸射出怒色。
他猛地擡起頭,目光如刀子剜向祝鶴瀾。
徐寒柯向來都是一副悠然自得一切盡在掌握的潇灑模樣,露出如此毫無防備的怒容,也真是罕見。
而祝鶴瀾一臉若無其事地坐在地上按摩着自己的膝蓋,似乎全然不知道他正在讀的是一封什麽信,也全然不會擔心自己可能要遭受的刑罰。
堂外的喧嚣已經被評定了,可是堂內卻仍舊一片安靜。
柒曜真人見他神色不對,便溫文道,“憲司大人,是否要繼續?”
徐寒柯放下信,卻将那信紙抓得那樣緊,幾乎團成了團。半晌,他才用一種緊繃的聲音道,“案情出現新的疑點,暫且退堂,改日再審。”
此話一出,不僅僅是在場的諸多捕快官兵,就連他身後的柳盛都露出了不可思議之色。
“大人,你确定?”柳盛難以置信地問道。
這可是要向皇帝交差的堂審啊!什麽都還沒問出來怎麽就退堂了?
“把疑犯押回去!”徐寒柯猛地起身,拂袖道。似乎不願意多做解釋。
柒曜真人便将那羊皮古書揣回袖中,退到一邊。當官兵來将掌櫃扶起,将他帶下去的時候,掌櫃忽然回過頭,視線精準地落在了重六身上。
祝鶴瀾對重六露出了一個十分欣慰的笑容。隔着一段距離,重六卻感覺自己幾乎能聽到掌櫃用特有的不急不緩的語氣跟他說:六兒,你做得很好。
心中一塊大石落了地的同時,重六卻也忽然開始起疑。
整個過程中,掌櫃似乎一點都不緊張,全然不認為自己會真的受刑。
難道他預料到自己會做些什麽?
問題是……掌櫃怎麽會知道自己可以做到這件事?
重六忽然有種……自己是不是被掌櫃算計了的怪異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