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楊飛翼罵完,指着楊文龍和楊文鳳道:“跟我回新宅!”

兩個娃兒打小起,便知道自家父親在外征戰,為國立功,有朝一日會騎着高頭大馬回鄉,讓他們過上好日子。

至父親真個回來,卻似乎想棄下母親,且今日這番當着面罵母親……

兩個娃兒正難過,一聽父親讓他們回新宅,一時舍不下母親,便轉頭看向母親。

申嬷嬷忙打圓場道:“哥兒姐兒放心去罷,我們自會小心服侍娘子,不敢松懈。”

潘靈玉心下知道,自己現下重病,處于弱勢,留楊文龍和楊文鳳在身邊,于事無補,且會讓兩個娃兒目睹許多不堪之事,她緩緩吐出一口氣,開口道:“龍兒鳳兒,你們也到了上私塾的年紀,這廂跟你們父親過去,交了學費上學罷!”

楊文龍和楊文鳳一直都想上學,只家貧無力交學費才耽擱了,現下一聽潘靈玉這話,不由去看楊飛翼。

楊飛翼一愣,又去斥潘靈玉道:“娃兒都八歲了,為何不讓他們上學?”

潘靈玉有氣無力道:“你往家中捎過銀子嗎?若沒有,他們何來的錢上學?”

楊飛翼啞了啞。他這些年在軍中,确然沒有往家中捎過銀子,每得了銀子,都派了其它用途。

申嬷嬷聽得這話,不由對楊飛翼怒目而視,出口諷刺道:“我們娘子嫁人,原來還要自己養自己,再養着兒女,怪不得掏空了身體,病成這樣。”

“主人說話,老奴才插什麽嘴?”楊飛翼這些年在戰場打滾,身上自有一股威壓,眼神一掃申嬷嬷,申嬷嬷頓時一驚,馬上止話垂眼。

楊飛翼掃一眼病床上的潘靈玉,再掃一眼兒女,終于壓下火氣,朝兒女道:“還不走?今兒交了學費,明兒就能上學了。”

潘靈玉跟着道:“去罷,放了學得空再來看我也一樣。”

待楊飛翼帶着兒女走了,申嬷嬷服侍潘靈玉躺好,便苦口婆心道:“我的娘子喲,您好容易熬到如今,怎能提和離呢?當初楊大郎一窮二白,你就這樣嫁了,如今他得了戰功歸來,遲早會封将軍,你若和離,八年的苦全白熬了,且也便宜了別的女人啊!”

入畫也插嘴道:“娘子可不興再起這和離的心思,現姑爺有了功名,哥兒姐姐也八歲了,正是要享福的時候,怎能和離呢?”

潘靈玉聽着她們說話,便知道這世道和離,是不容于世俗,也不容于娘家的。

但她,肯定要和離!

她嘆了口氣道:“我若不和離,遲早會被殺。”

說着,便把昨晚楊母拿小枕頭悶她的事描述了。

申嬷嬷和入畫聽完,臉色都白了,齊齊道:“好惡毒的老婦!不成,這事得跟老爺和夫人說一說,萬不能被這樣欺負了還不出聲。”

午間,候着潘靈玉午睡,申嬷嬷讓入畫好好看着,自己回了一趟潘府。

申嬷嬷進潘府見了潘夫人,一五一十禀了話。

潘夫人聽得臉色直變幻,氣得幾乎撕碎了帕子,怒火沖沖道:“這個老婦竟敢這樣對靈玉?我若不當面質問,如何能吞下這口氣?”

“來人,備轎!”潘夫人說着便要出門。

申嬷嬷倒是多一個心眼,小聲道:“夫人,此事是不是跟老爺商量一下再說?”

潘夫人馬上帶申嬷嬷去書房見潘侍郎。

潘侍郎聽完始末,卻沒有暴怒,只道:“此事沒有人證物證,若去質問,楊母反口說靈玉誣告婆母,鬧開反對靈玉不利。”

潘夫人氣道:“難道就這樣罷休不成?”

潘侍郎踱步道:“楊大郎才回來,楊母為何要這樣做?事情敗露,楊大郎的前途也毀了。”

潘夫人道:“指不定是那個宋流芳不想兩妻侍一夫,指使楊母做的呢?”

潘侍郎搖頭道:“沒有證據,不能妄加猜測。”

申嬷嬷另又說及潘靈玉想和離之事。

潘侍郎一聽便斥道:“糊塗!本朝一向寬待有軍功之人,且有一個規定,上過戰場殺敵的,除非本人要跟妻子和離,否則,其妻須侍奉其至終老,不得有異心。靈玉提和離,是死罪。”

潘夫人一聽叫起來道:“這麽說,縱楊母和楊大郎要打殺靈玉,也不能和離,只能生受着?”

潘侍郎嘆息道:“還能如何呢?除非靈玉也于國有功,方有資格提出和離。”

申嬷嬷從潘府回到楊家,臉色并不好,幾次欲言又止。

潘靈玉睡完午覺,喝了藥,精神略好,便問道:“申嬷嬷,你有什麽話,便直說罷!”

申嬷嬷拿一只小凳子坐到床邊,把潘侍郎說的話轉述了。

“啥?提和離是死罪?”潘靈玉驚得差點坐起來,要不要這麽坑?

申嬷嬷嘆了口氣,勸道:“娘子,且找機會和姑爺修複關系,好好過日子罷!再怎麽說,姑爺有了功名,您也算熬出頭了。”

潘靈玉喃喃道:“若我寧死也要和離呢?”

申嬷嬷失色道:“娘子怎能這樣想?”

好一會,她才把潘侍郎另一句話轉述了,“老爺說,娘子若也于國有功,便能提和離。”

潘靈玉眼睛一亮,這麽說,還是有機會的。

暫時提不得和離,潘靈玉只好靜下心養身體,好在申嬷嬷和入畫得力,服侍得妥當,幾日功夫,她身體明顯有了起色。

這麽幾日,楊文龍和楊文鳳每日下學後便過來看望潘靈玉,又說些學堂之事,倒是逗得潘靈玉開懷。

潘靈玉知道楊飛翼和楊母尚算疼愛龍鳳胎,倒也放了心。

這一日午後,申嬷嬷進來道:“娘子,馮禦醫來了!”

馮禦醫進門給潘靈玉把了脈,點頭道:“已有起色,我再開幾帖藥,這幾日若有胃口,便少量進些肉食。”

潘靈玉道了謝,又道:“還要謝馮禦醫上回捎話之恩。”

馮禦醫道:“此須小事,不須挂懷。”

馮禦醫收拾藥箱時,想起什麽來,回頭道:“上回是威武将軍夫人請我過來給娘子診病,這一回請我過來的,是潘侍郎。”

“是父親?”潘靈玉眼眶一下濕了,輕聲道:“謝謝馮禦醫告知。”

馮禦醫頓一下道:“潘侍郎曾有恩于我,娘子若還有什麽話要捎托,只管放心告知。”

現有申嬷嬷和入畫在,有話倒不必交托別人。潘靈玉正要謝謝對方的好意,心念一轉,想及禦醫在皇宮和高門貴族中行走,消息靈通,斟酌一下便問道:“馮禦醫,女子能為國立功嗎?”

馮禦醫有些訝異道:“為何這樣問?”

潘靈玉擡起眼睛,直視馮禦醫道:“我想和離,但父親說,楊飛翼有軍功,我提和離是死罪,除非我也于國有功。如今我只想知道,如何立功?”

馮禦醫一向不動聲色,乍聞潘靈玉這話,眼睛閃過一絲異色,隔一會道:“娘子心有大志,或能尋着立功的機會。”

潘靈玉聽得馮禦醫的話,似乎有生機,忙緊緊抓住話題道:“馮禦醫,我閉于室中,消息不靈通,縱有機會,也恐錯失,不知道馮禦醫能否助我?”

不是說家父于你有恩嗎?就把恩報在我身上罷!

馮禦醫笑一笑道:“娘子先養好身體再說其它。”

說着便告辭。

潘靈玉忙喚申嬷嬷送他出去。

申嬷嬷回轉時,見潘靈玉在發呆,便問道:“娘子是在想馮禦醫說的話嗎?”

潘靈玉點頭道:“嬷嬷知道些什麽?”

申嬷嬷嘆息道:“馮禦醫的姐姐,當年提出和離,被夫婿用鐵錘錘爆了頭。那時節,馮禦醫還小,上門去理論卻被擒拿了,後來還是老爺代為周旋,才保了他一命。”

潘靈玉微張了嘴道:“夫婿打殺了妻子,不用賠命,還能扣下上門理論的小舅子?”

申嬷嬷道:“詳情如何,我們倒不得知,但馮禦醫那姐夫,殺妻後,沒有下牢沒有丢官,活得好好的,不久後還繼娶了一房新婦。”

潘靈玉想了一下,問道:“那個姐夫上過戰場嗎?于國有功嗎?”

申嬷嬷被潘靈玉一問,這才想起來道:“呀,可不是嗎?那姐夫是懷化大将軍跟前的紅人,陪着懷化大将軍出生入死,立有戰功的。”

“原來如此!”潘靈玉點一下頭,怪不得适才自己提及和離和問女子如何立功,馮禦醫臉有異色,原來是因為自己現下處境和他姐姐當年頗相似。

申嬷嬷再感嘆一句道:“馮禦醫自姐姐亡後,不拘言笑,一心鑽研醫術,只幾年功夫就當上禦醫,聽聞宮中貴妃娘娘也愛召他問診。”

申嬷嬷把一些零碎八卦消息說給潘靈玉聽。

馮禦醫回去路上,卻自語道:“男子想立功都殊不容易,女子想立功談何容易?玉娘子只怕兇多吉少。”

他閉了眼睛,眼前閃過姐姐當年的慘狀,一時眼角滲出淚來。

父母早亡,長姐如母,但長姐慘死,他至今未能為其伸屈。

那時節,姐姐常被打得渾身青紫,回娘家時偶被自己瞧見,自己告知了叔父和嬸嬸,嬸嬸還勸姐姐讨好夫婿……

後來,姐姐不堪忍受提出和離……

馮禦醫睜開眼睛,既然已看見,便不能讓玉娘子遭遇姐姐當年的慘事。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