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接下來數日,楊飛翼忙着接親待友,倒沒空過來跟潘靈玉啰嗦。楊母自那晚拿小枕頭悶過潘靈玉後,也不敢過來見她,怕她說出難聽話。
只有楊文龍和楊文鳳放學時過來看潘靈玉,幫着申嬷嬷給潘靈玉煎藥。
不知道是馮禦醫的藥有靈效,還是別的原因,潘靈玉感覺身體恢複得不錯,這一晚已能自己坐起來,至第二日,還能下地走幾步。
待得這一日,卻有鄰居嫂嫂來找潘靈玉閑聊,笑道:“恭喜玉娘,我早起聽聞,說是有人來請大郎進宮,看來玉娘快要當将軍夫人了。”
潘靈玉問了幾句,待得鄰居嫂嫂告辭,她便沉默起來,隔一會喊申嬷嬷至床邊道:“你回潘府一趟。”說着貼耳說了幾句話。
申嬷嬷聽完,連連點頭。
潘侍郎這一日下早朝,回到家中便直奔房中找潘夫人。
潘夫人見他腳步匆匆,臉色有異,不由吓一跳,站起來問道:“老爺這是怎麽了?”
潘侍郎張開雙手,待潘夫人過來幫他把官袍脫下,這才重重坐到椅子上,沉着臉道:“聖上今日早朝召見楊飛翼,論及戰功,當殿封他為四品明威将軍,另賞賜将軍府一座。”
潘侍郎郁悶道:“殿中有言官上奏,說楊飛翼家中有兩位妻室,不合祖制,易帶亂風氣雲雲。楊飛翼當殿分辯,呈上靈玉寫與他的信,說他當時在戰場收到家書,以為靈玉已亡,這才在威武将軍做主下,另娶了宋流芳。”
“又說他回京途中,得知靈玉還剩下一口氣,只等着見他最後一面,便策馬回京,且連夜求威武将軍夫人請了馮禦醫給靈玉診治,救回靈玉一命……”
“他在殿下滴淚,說于微時識得靈玉,萬不會負了靈玉,可和宋流芳在戰場上曾生死與共,也不想負了對方……”
潘侍郎說到這裏,氣得拍桌道:“他這麽一番表演,竟引得衆人紛紛贊嘆,說他有情有義。聖上當殿就開了金口,說事有特例,賜楊飛翼無罪,家中兩位妻室,無分大小,都是賢妻。”
潘夫人一聽,氣得揉胸口道:“靈玉苦熬八年,竟要與別人共享夫婿?她如何受得住?再說了,靈玉勢單力弱,病體支離,如何争得過宋流芳?遲早被欺負死。”
潘侍郎沉聲道:“如已至此,只能交代申嬷嬷好好服侍靈玉,待養好身子再論。”
潘夫人紅了眼眶道:“怕只怕靈玉肯兩妻侍一夫,那個宋流芳卻不肯。之前聽聞她不滿嫡母要将她許給表哥,連夜女扮男裝奔赴邊關,就知道是一個狠角色,玉娘在她手下,只怕活不過三個月。”
潘侍郎道:“衆目睽睽,她不至于此。”
潘夫人氣道:“你不知道女子醋起來,什麽都做得出來麽?”
正說着,人報申嬷嬷求見,潘夫人忙道:“讓她進來!”
這當下,楊家擠滿了恭喜的人。
楊母接待着親友們,笑得臉都酸了。
族長候着機會,湊近楊飛翼身邊,小聲道:“大郎,你這番封為将軍,是全族的榮耀,也是全村的榮耀,雖則明兒就要搬至将軍府,但這處畢竟有祖屋在,也是你根子所在,待得以後,沒準要葉落歸根……”
楊飛翼聽了半晌,打斷族長的話道:“族長,你是看着我長大的,知道我直性子,不喜猜度別人,你有話請直說罷!”
族長止了話,斟酌一下言詞道:“村長一再托言,說這處宅院是送與大郎的,大郎若硬要歸還,反倒傷了他顏面。再者,若大郎不嫌棄,不防在族中和村中挑幾個人當跟随。”
楊飛翼終于聽明白了,意思是他當了将軍,請勿忘本,須記得族中人和村中人。
其實不須族長說,他也想在族中和村中挑人當跟随,畢竟這些人知根知底,自會忠心。
正說着話,外間又有人風風火火進來,喊道:“阿娘,阿弟!我就知道,阿弟定會出人頭地,果然啊!”
随着話聲,進來一位三十左右的女子及一位中年漢子,身後跟着兩個十幾歲的少年。
衆人一看說話的人,見是楊飛翼的姐姐楊飛花,都打趣道:“你這是挑着時辰來的麽?早不來晚不來,挑大郎封将軍就來了!”
楊飛花遠嫁外地,幾日前收到信說楊飛翼得了戰功歸來,自是忙忙收拾東西,帶着夫婿和兩個兒子往這邊趕。
恰好今天就趕到了。
“阿姐和姐夫來了!”楊飛翼和楊飛花姐弟感情不錯,他參軍那會,還寫信拜托過姐姐和姐夫,囑咐他們得空過來看望楊母和潘氏,以免她們被人欺負。
楊飛花每年都會帶同夫婿及兒子過來幫楊母做點活,現下弟弟封将軍,她自己便感自己一家是有功勞的人。
她當下見過楊母,說得幾句話,便直接道:“阿娘,阿弟,我們一家子這番過來,便不打算走了,阿弟當了将軍,府中定然缺人,讓良吉當個管事,我便當個管家娘子,富哥兒和貴哥兒當跑腿的,包保事事比別人妥當。”
楊飛花嘴裏的良吉,是她夫婿許良吉,富哥和貴哥是她兒子許立富和許立貴。
阿母自然滿口贊成,又去看楊飛翼,嚷道:“飛翼哪,你不在家時,凡事多虧你姐姐和姐夫,做人不能忘本,可得照應他們。”
楊飛翼掃許良吉父子三人一眼,見他們眉眼周正,虎虎有生氣,想着府中确實也缺人,便點了點頭。
楊飛花見楊飛翼點頭,馬上拍手笑了,“阿娘,阿弟,現在起,有什麽事盡可以交給我們辦。”
楊母想起什麽來,朝楊飛花招手,兩人走到一邊說悄悄話。
楊母把楊飛翼新娶宋流芳的事說了,又道:“芳娘前兒回了娘家,今兒一早,聖上就召見飛翼,封他為将軍……”
她小聲說幾句,又道:“明兒一早,飛翼須得到将軍府拜見岳父和岳母,再順道接芳娘至将軍府。”
楊飛花問道:“我來時,也聽聞阿弟新娶了威武将軍之女。哪玉娘呢?如何安排?”
楊母嘀咕道:“你阿弟為着名聲,自然不能休她,但芳娘肯定不痛快,如今正為這事頭痛。你來了,且幫着出個主意罷!”
楊飛花一向不喜歡潘氏,幾次說她病病歪歪的,不是一個事,現弟弟封了将軍,另娶新婦,母親又這樣說,心下早有主意,湊近道:“明兒也接了她到将軍府,好好供養着,她病成那樣,還有幾日好活呀?”
楊母會意,小聲道:“你阿弟說過,他現是将軍,于玉娘這件事上,不能落人把柄。”
楊飛花也小聲道:“阿娘放心好了,一切有我。”
第二日一早,楊飛花就領着人去見潘靈玉,一進門就道:“玉娘,咱們今天要搬到将軍府了,你可躺好喲!”
說着招呼幾個粗壯婆子,準備上前擡潘靈玉。
“慢着,我自己走!”潘靈玉用手撐床,慢慢坐了起來,看着楊飛花道:“你身邊這些是什麽人?怎生這般無禮呢?我現是将軍夫人,等閑人見了,總得跪拜一番,你等可好,不拜見也罷了,還殺氣騰騰,不知道的,以為你們要殺我。”
幾個婆子吓一跳,忙行禮道:“見過夫人,是我們唐突夫人了。”
潘靈玉點點頭,扶着申嬷嬷的手,雙足慢慢下地,嘆息道:“苦熬八年,終于苦盡甘來,要到将軍府享福了哪!”
她話音一落,門外湧進數位婦女,卻是鄰居嫂嫂們,數人皆道:“玉娘本來重病,将軍一回來,這病就好了,可知是神明在保佑啊!”
潘靈玉笑着說:“是啊,我自己也沒想到,這病竟能好。若進了将軍府突然又病倒,那定然是有人害我。”
嫂嫂們忙道:“夫人多心了,聽聞将軍在殿前滴淚說你當年慧眼識英雄,不惜反抗父母下嫁與他,這八年間又熬盡苦楚,苦苦等他歸來,他無論如何不負你,現接你進将軍府,自會好好相待,哪會讓人害你?”
潘靈玉籲口氣道:“大郎自不會害我,我就怕別人不肯跟我兩妻侍一夫,會害我哪!嫂嫂們,若我真個遇害,官府調查,還望嫂嫂們把我今日之話相告官府中人,我在天之靈,定感激不盡!”
昨天傍晚,申嬷嬷從潘府回來時,帶了幾只荷包,荷包裏裝了銀锞子,今天早上,她找到鄰居嫂嫂們,每個嫂子給一只荷包,囑了幾句話。
嫂嫂們照着交代,看見楊飛花帶人過來,便湧進門,按申嬷嬷教導的,配合潘靈玉說話,這會兒待潘靈玉說完,她們忙道:“夫人大難不死,必有後福,不可能遇害。若真個有不測,我們倒要幫着申冤,看看是誰敢對夫人下手。”
潘靈玉道:“有這麽多人幫我,我應該不會死那麽快。”
她說着,看向楊飛花道:“姐姐,你應該不會害我吧?你看,你帶這幾個婆子殺氣騰騰進來,剛差點就吓死我了。我且也怕路上被你們故意颠死。”
楊飛花臉色難看極了,“玉娘,你怎麽這樣猜度我呢?我是那樣的人麽?你病了這幾年,怕不是病糊塗了?”
潘靈玉一下指着她道:“我好端端坐這兒,你就要咒我病糊塗了,這是怕我死得不夠快啊!真個不安好心啊!這廂跟你們進将軍府,只怕我真個會被你害死。”
楊飛花差點咬碎了牙,壓下火氣道:“玉娘多慮了!天也不早了,咱們走罷!”
潘靈玉扶着申嬷嬷的手站起來,眼看着鄰居嫂嫂們幫着搬行李,便又感謝幾句,再次道:“大家記得把我今日說的話宣傳出去,若我進了将軍府不久就病死了,定是被害的,要請官府徹查啊!”
嫂嫂們應答道:“放心放心,記着呢!待會兒就廣而告之。”
楊飛花氣得嘴巴差點歪了,只是當着鄰居嫂嫂的面,又不能發作,只得生忍着。
待上了馬車,潘靈玉撩簾子,跟嫂嫂們揮手道:“嫂嫂們記得時時打聽我死了沒有,聽得我死了,就趕緊報官。”
楊飛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