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章節

到時候要是害我一不小心栽下了三途川,你恐是再撈不着我了。

可我也好想再見一見你那氣急敗壞破口大罵的德行,那被我三言兩語激的滿臉通紅的模樣。

*****

二十年後。

山間無名小路上走下來一個鶴發老翁。

瘋瘋癫癫的,一路笑眯眯地向酒家讨酒喝。

好在祈天的帝國業立的仍舊穩妥,百姓安居樂業,見着這等瘋人,心情好的倒還真會布施他幾兩清酒。

這老翁像多年前那般,由南出發,先行至塞北。

爾後才打算步至東城,拜訪友人最後一面。

日後……怕是時日無多啦。

可好在現今仍舊是祈天的國號,滿耳傳的還是蘇家的天下。

這便證明現世安穩,百姓依舊無憂。

這一路瘋瘋癫癫地終算是來到了塞北,大風沙中行了許久,看見了許多氣派的酒樓,卻就是沒見到那熟悉的莫字綢緞小旗。

最後不得已入了一家酒樓,還險些被店小二轟了出來。

好在聽說是打聽個事便走,也不舔着臉來沽酒,那小二便耐着性子等他問。

「莫酬風?莫家酒樓?卻是從未聽聞過。」

「從未聽聞過?」

這老者不算完,抓住了這小二的胳膊,「你,你怎麽可能沒聽聞過,他們莫家……」

店裏的賬房上了年紀,此刻聞言倒是略擡起頭來,緩慢接道,「你說的那個莫家,二十多年前就不在了。」

「不在了?」

「就是那個隐遁江湖的『莫神機』莫家吧?二十多年前娑婆門卷土重來,虜去了他們莫家的老小,為了奪那個詭陣譜圖,以此來滅祈天。」

「你說的那個莫掌櫃啊,為了他們莫家人,到底還是回去救人了。」

老生呷了口桌旁冷茶,「只不過對方多擅蔔筮之術,挺玄乎的。又是有備而來,莫掌櫃寡不敵衆,沒打得過。」

「死了?」

這老者不可置信的反問了一句。

旁桌這才有人想起來,猛啊了一聲,似乎是憶起甚麽駭人之景,「就是當年那個死無全屍,渾身猶如刀剁肉絞的莫掌櫃?我卻是想起來了……他們莫家一門都死狀極慘。聽說是那個娑婆門主拿他們以身試陣,死在了自己曾設計過的陣裏。」

「是這樣嚒?我怎麽聽說,是當初他們誓死不肯交出莫家祖傳的陣譜,不想助纣為虐讓他們害祈天,才被折磨至死的?不還被朝廷追了個滿門忠義?」

……

周圍人因這一席話瞬間又擴出無數個版本來。

更有好事者高談闊論——

「那死法,就跟想當年那儲君……」話至此卻也忙知曉壓低了聲量,畢竟即便死了個蘇如盛,這天下仍舊是蘇家的天下,國姓當頭,他們就仍得避諱,「那死法如出一轍……忒慘了……只不過聽說那娑婆門主又加了甚麽惡毒的詛咒進去,總之那儲……是比莫掌櫃還要慘的。」

「欸欸,那娑婆門啊,也真是做絕了壞事!活該最後被詭公子和顧大人他們以那麽嚴苛的手法圍剿……」

「說起來,那位『詭公子』又好多年不曾現世了,也不知他現在過得還好不好……」

後頭便又是各自對自己心中大俠的仰慕,言之鑿鑿間,壓根沒有三清妙音甚麽事了。

可他呢?

他呢?

成絮呢?

「話說當初跟着那誰的那個人,倒是好運氣。竟然走的也是國葬的路數,一并入了他們蘇家的墳冢……啧啧,我們這任國君啊,還真是深明大義……」

一席話說的這瘋癫老者,震在原地,久久不能回神。

當年塞北一戰,成絮沒跟他走之後,蘇如盛反倒是又來找了他一次。

「我早就知當年成絮不會忍心殺你的。他那個人,總是那麽心軟。」

「你那日讓莫酬風來我這取了你忘記的東西。我可是知道,成絮也是在你那留了件東西。」

「我不急着向你要。你也不必緊張。我又不稀罕搶這東西。他若有一天能将琴也一并扔了,我該高興才是。」

「算了……說此行來找你最主要的目的。他當初把你藏在鼓剎樓,卻向我回的是死訊。如今,我也只當他的話是正确的。剎修羅已經死了,溫廣山又是誰?還不值得本王去打聽一下江湖小道消息。

只不過,你若是真想好好活着,那最好就再也別踏出鼓剎樓一步。」

「并不是我稀罕你這顆人頭,我還怕髒劍呢。我只是知道,你出現在成絮面前,會引起他傷心往事。」

「我蘇如盛的人,怎麽能露出那麽落寞的神情啊。」

——再憶當年。

莫酬風那個浪蕩子也曾同自己醉言過,「你說我為何偏偏姓莫呢,還是塞北莫家的莫。」

「這又如何?」

「我原先鐘情過一個曜芒的姑娘,她卻死活不肯嫁我。你猜是為甚麽?」

「不會是為了你的姓氏吧?」

溫廣山不可置信地大笑起來,這群人也太迷信了……

「不止如此,她說,她說我們莫家,塞北莫家……八字上批了一筆,『匹夫無罪,懷璧其罪』。」

頓了頓,那人搖搖晃晃地立在風沙之中,仰頭學着溫廣山豪放的樣子飲盡了這壇酒。

「懷璧其罪。」

……

塞外風沙之處,一禹禹獨行的落魄老者,緩緩從懷中掏出了一個細心包好的信箋。

其上無任何字跡,只有一段銀絲殘線。

一打眼以為是甚麽頭發銀絲,細細看去,兩段削尖,隐綻透綠,分明是甚麽琴弦之類。

這東西,他本來是想還給成絮的。

因為自己也時日無多了……

雖然天天吃齋念佛,無用操心天下事,樂的清閑自在,但這壽數也終有盡頭啊。

而且……想必這麽多年,他也能将往事放下了。

本想物歸原主,順道讨杯故人濁酒,上路時也能知足。

卻,卻不料如今只剩自己一個……

想當年,年少不知愁滋味,又偏偏生得一身俠骨狂氣。

問了成絮為何不肯跟自己游江湖濟蒼生,三言兩語未曾合,又伴酒下肚,興至怒時亦不是未曾唾其軟骨。

後來酒行至酣,翩然舞刀,大開大合間稍有不慎,刀鋒削着他琴弦片過,崩弦割手……

廢了他右手三根指頭。

雖然還在,卻已無法彎曲。

訪盡天下名醫亦不曾得痊愈之法。

更何況那時初出茅廬的小毛孩子,也未得甚麽名醫青眼相加。

世上傳言的醫鬼賀無極又是個神龍見首不見尾的神人。

任是喊破了嗓子也未曾得之一見。

那個時候,那個無助的少年也曾怒之極過,像是當年佘河那戰,搬起了琴便猛掄自己,自己也是靜默地由他打着,不敢還手。

因為,因為溫廣山他是真不知道——

當初醉酒下的那一刀刀意走偏,究竟有沒有幾分是真心所為。

因為這琴是他吃飯的唯一本事,若彈不了琴,他便只能跟着自己。

無論游天涯還是過河山,他都只能跟着自己。

可後來看着那人一張平靜無波的臉,溫廣山又忽然不忍心了。

或許……或許就是路不同吧。

所以溫廣山又想起,莫家那欠了自己一命的小子,這份人情,向他讨三本機巧之書,怕是不會小氣到不給的。

——神機莫家,技巧五一不通,陣法無一不懂。

但凡是莫家的東西,一本小機巧也能踏平大半個江湖了。

見娑婆門所為就能知莫神機的本領了……

可好在莫家人向來出世的多,不喜過問世事。所以江湖才能如此平和。

於是這才有了後來成絮只用琴作暗器。

世人全都笑他——

「『三清妙音』無非浪得虛名。」

好事者添油加醋——

「或許在那某位世子的床上,這『別有洞天』的人,此稱號卻并非名不副實。」

他自己也曾自嘲——

「屬下抱琴,只是為附庸風雅。」

字字清脆,逸響遙曳,真是一把酩酊醉人的好嗓子。

……

「其實你『三清妙音』……并非浪得虛名。」

「是我誤你。」

老者将這琴弦散于風沙之中。

幾度掩面,泣不成聲。

——終。

古物,完稿于二零一六年,四月一日晚。

【算作愚人節賀禮了,愚人節快樂阿寶貝兒們=3=】【喂等等誰會稀罕這樣的賀禮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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