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5)

女,很少會有真正喜愛的。

皇後更不喜歡自己視若珍寶的太子和謝寧有任何牽扯,可鎮國公在重景帝登基一事上立了大功,謝寧自己又争氣,和榮華公主共守東宮,榮華公主要了謝寧留在宮中當伴讀,皇後竟根本無法阻攔。

鎮國公的爵位已經封無可封,他又沒後裔,爵位也會還給皇室,只有這麽一個女兒,要是還被皇後嫌棄,那重景帝一個刻薄功臣的名頭必然跑不了。

謝寧幼年時雖然性子偏激,但她不傻啊!

她很快就發現了皇後對她若有若無的冷意,于是謝寧索性和魯王打了一架。

……也是當時魯王說話難聽,魯王的母妃孟淑妃的墳墓恰好在那段時間被遷出了皇陵,魯王年紀小,心情差,嘴上不留德。

他說若非鎮國公喝醉酒,忘記處理伺候的女妓,想必謝寧就被一碗去子藥沖沒了。

這話聽了,謝寧如何忍得了?

何況她本來也不想忍,于是一拳頭揮了上去。

打完了,謝寧躺在床上喝湯,聽着皇後派來的嬷嬷拐彎抹角訓斥她,心情倒是還不錯。

皇後應該不會敵視她了。

等到她的爹鎮國公謝長風入宮看望她,明面上說了她幾句,私下裏誇她打得好後,謝寧就更将此事不當回事了。

後來她埋頭抄書,又和魯王成了同病相憐的戰友,于是在謝寧心中,這件事就徹底翻篇,也被她抛到了腦後。

若非今日魯王提起,謝寧都不知道魯王居然還記着一拳。

啧,忒小氣!她的門牙還掉了呢!

☆、我的夢想

太子看着謝寧撇嘴,眼中笑意加深。

幼年時他只将謝寧當妹妹,後來他的母後病逝,謝寧跟着鎮國公去了邊疆,而他留在宮中為母守孝。

若是到此為止,想必對太子來說,謝寧和祁姽一樣,就只是妹妹了。

可萬萬沒想到,他的爹,當今皇帝重景帝會如此大膽,在太子的孝期結束後,竟然将太子丢到了邊疆歷練!

美名其曰,體驗庶民生活,感受戰場殺伐,品悟和平不易,明晰皇帝重責。

為皇為帝,當肩負天下,教化四方,恩澤黎民百姓,綿延祁楚國祚。

只有皇帝,才能對天地說一句,朕即楚,萬萬民之皇!

皇帝并不是什麽人都能當的職業。

不僅高危,還沒有安全保障,甚至沒有退休這種說法。

重景帝是希望太子明白,皇位不好坐,皇帝不好當,想要當皇帝,就先去做個普通百姓,去當個戍邊戰士,去感受一下楚民生活。

太子在北地呆了三年,去歲方回。

再重複一下,鎮國公謝長風是個馬大哈,土匪作風,只要保證太子不死,其他居然萬事不管!

要不是謝寧幫忙,太子這根金貴的幼苗根本沒法在邊疆混,更不可能達到重景帝的标準和要求。

邊疆風氣開放,太子混入先鋒營裏當小兵,沒多久就被那幫兵大爺裹挾着去了花柳之地。

太子只要想起自己死命拽着褲子到處亂跳,後面追了一群潑辣的女郎,最後竟被聞訊趕來的謝寧救回去的場景,就恨不得将當時在場的所有人都neng死。

幼年時的謝寧尖銳偏激,可是當太子在邊境重遇謝寧時,看到的卻是一個被大漠風沙打磨掉棱角,露出溫潤光彩,宛若一顆明珠的少年郎。

謝寧在軍中自然做男裝打扮,說話言談也變得明朗大氣起來,就連性格也開始無限接近于鎮國公了,和太子幼年印象裏的樣子截然不同。

三年邊疆歲月,太子在意識到了男女之情後,自然而然地喜歡上了謝寧。

這幾乎是水到渠成的事。

幼年時的青梅竹馬,少年時的邊疆烽火戰豪情,他見到過她最難堪的時光,她同樣經歷了他最倒黴丢人的年歲,太子是真的想要娶謝寧為妻,共度一生。

哪怕父皇不同意,哪怕太皇太後提醒他,哪怕榮華公主委婉勸解,太子都依舊抱着一絲希望。

謝寧出身太低?沒關系。

太子在邊疆那幾年,可算感受了一下邊疆女子二嫁的風俗,也見到無數出身貧寒的士兵踩着屍山血海成為領兵大将,更何況謝寧只是母親出身卑微,但她終究是國公府的女兒。

太子之所以想要娶謝寧,還有另一個原因。

如今謝寧是國公府的女兒,可若是他日鎮國公過世,國公之位還于皇室,謝寧就只是一個良民了!

按照現在鎮國公府交往的人家,謝寧未來的夫婿怎麽說也會是公侯之家。

不管她嫁給誰,鎮國公一旦沒了,她都會受到身份上的牽累,當年面上不說心裏鄙夷或者厭惡謝寧的人,也許未來會找謝寧的麻煩。

到時候謝寧為他人之婦,太子登基為帝,就算他給謝寧撐腰,讓謝寧和離,難不成他還真的将謝寧納入後宮不成?

君納臣妻,這要讓謝寧如何自處?他又要如何面對宗廟裏的祖先?

史筆如刀,後人會如何看待他?

既然如此,那還不如在一開始就娶進門!

就算沒法娶進門,也要先納入東宮!

想到這裏,太子深吸一口氣,就算謝寧生氣,他也顧不得了。

“……孤明白當年你的苦衷,母後思慮甚多,苛責于你,孤也無法。”

“但現在不是當年了。”

太子向前一步,站在謝寧身前的臺階上,他輕聲說:“阿寧,他日若鎮國公還爵于國,卿危矣。”

謝寧聽後一愣,她看了太子一眼,笑了笑。

原來如此。

他在擔心她。

謝寧覺得自己的心徹底沉穩下來,歡喜中透着釋然。

她後退一步,對着太子雙膝跪下,雙手抵額伏地,聲音平穩。

“幼年時,殿下就看着臣和他人比鬥了。如今臣雖不才,于軍中打拼,總算也有些許微薄功勳,官至校尉,未知殿下端坐于高堂時,可曾見過邊疆戰報?這情形倒和幼年無甚差別。”

“當年家父于陛下禦座之前,發下誓言,願為陛下出鎮國門,雖死而不悔。今謝寧雖為女子,亦願繼承家父之志,願為太子殿下禦敵于國門之外,開疆拓土,立不世之功。”

謝寧擡頭,仰望着身前的人,露出微笑。

“殿下問,他年父親還爵,臣當如何。”

“臣的回答是,臣以功報國,想來國必厚臣。”

說到這裏,謝寧有些赧然。

“願殿下饒恕臣狂妄,也請殿下允臣所願。”

太子怔怔地看着身前跪着的人。

她雖然跪着,卻宛若磐石,沉穩厚重,不言自威。

不知道過去了多久,謝寧始終保持着下跪仰頭的姿勢,而太子也保持着身體前傾的樣子,似乎下一秒就會撲上去。

兩人之間只是隔着短短三層臺階,可這三層臺階卻宛若無法跨越的鴻溝,咫尺天涯。

半晌,太子終于伸出手,他似乎用了極大的毅力,才将手從謝寧的臉頰轉移到了肩膀上。

他微微顫抖着,拍了拍謝寧的肩膀。

最後,他的手停留在謝寧的肩膀上,手指緊緊地攥了起來。

太子說:“既然卿有如此宏圖之志,孤自不會阻攔。”

“……阿寧,去做你想做的事吧。”

“我在你身後。”

榮華公主和魯王在花叢中等了半天。

直到魯王拍死了第三只蚊子,榮華公主才看到如心在花叢另一側探頭探腦。

榮華公主眼睛一亮,她小聲說:“我們過去看看?”

魯王側耳聽了聽,涼亭那邊似乎沒音了,但他也不打算過去,反而帶着榮華公主繞開花叢。

“我們還是別過去了。”

魯王心想,不管是太子失戀心中郁郁,還是太子得償所願正在和佳人傾述思念之情,他們都別過去打擾比較好。

魯王和榮華公主繞到另一側,如心立刻迎上來。

如心低聲禀報:“魯王殿下,公主殿下,謝家大娘子跟着夏嬷嬷離開了。”

魯王和榮華公主的臉色同時一變。

哦咯,太子兄長失敗了。

魯王打個哈哈:“榮華,你要是沒什麽事,我就回府了。”

魯王雖然未婚,但當年重景帝登基時,由于保護了太子祁昭,重景帝登基後,就特許魯王提前開府,住在了宮外。

魯王平時隔三差五會入宮向太皇太後請安,出入宮禁較為容易,此刻聽說太子失戀,頓時腳底抹油,打算溜了。

想想吧,他和盧家大娘子的事準了七八成,而太子和謝家阿寧卻涼了……

魯王覺得要是他在太子面前顯擺,他一定會死的很慘。

榮華公主心中擔憂兄長,又有些惱怒謝寧,聽到魯王這麽說,只勉強笑了笑:“那三叔路上慢一些,我憂心兄長,恕不能遠送。”

魯王擺擺手,幹脆利落地跳出假山,找到貓在另一側的太監,一邊拍那太監的腦袋一邊道:“你這家夥倒是會偷懶啊!有什麽情況也不和你家王爺我說一聲!”

那太監搖頭晃腦,似是躲藏又似是耍寶:“王爺息怒,王爺息怒,實在是、實在是那位大人的煞氣太強,小的沒有您那等龍氣護身,看到她就腿軟啊!”

魯王聽後忍不住翻白眼。

他原來的太監是孟淑妃賜下的,當年事變後,那個太監也沒了,事後內務府單獨給他分了新太監,就是現在一直用的這個小德子。

小德子比魯王的年紀還要小三歲,剛到魯王身邊沒多久,就目睹了某國公女土匪暴揍魯王的場景,自此謝寧就成為了小德子心中的兇神惡煞。

魯王搖搖頭,他沒好氣地說:“行了,那家夥走了,随爺出宮!”

魯王潇灑地跑路了,榮華公主反而猶豫了許久,走出花叢,回到涼亭。

只見太子坐在涼亭欄杆邊,正看着遠處的湖發呆。

榮華公主慢吞吞地進入涼亭,她剛坐下,就聽到太子說:“阿寧想要繼承鎮國公的衣缽。”

榮華公主一愣,她知道啊!

謝寧自小練武,不就是為了繼承嗎?

似乎知道榮華公主心中的想法,太子頭也不回地說:“不是武學。”

“阿寧想要為孤永鎮邊疆。”

“什麽——?!”

榮華公主還沒坐穩,就被這句話驚地站起來。

☆、真兄妹

聽了太子的話,榮華公主一臉懵逼。

她有些慌亂:“阿兄,您在說什麽啊?阿寧是女兒家,怎麽可能一輩子在軍中打拼?她不嫁人了?她不持家了?她不生子了?”

“再說了,如今鎮國公猶在,阿寧尚可在軍中,就算禦史上書彈劾,也可以鎮國公親衛搪塞過去。”

榮華公主越說語氣越嚴肅:“若來日鎮國公不在了,阿寧要怎麽辦?她以女子之身占據軍中要職,甚至鎮守邊疆,我楚朝男兒難道都死絕了嗎?就算阿兄願意委任阿寧于邊疆鎮守,可是朝中重臣不會放過她的!”

“陰陽颠倒,男女不分,禮法大亂,牝雞司晨,惟家之索,禍國之道!”

“到時候阿寧唯有一死之以全阿兄清名,可是阿兄又于心何忍?又将如何悲痛?!”

榮華公主的聲音越來越大,黑色的眼眸中全是憤怒和不解。

“阿兄!你怎能如此糊塗!?”

她一時激怒,甚至忘了用敬稱,脫口說出斥責之語。

太子聽後終于回頭。

榮華公主對上太子那雙眼眸的瞬間,不由得渾身一震。

太子的眼眶中竟翻滾着淚水,只是始終未曾落下。

他一閉眼,淚水劃過臉頰,再睜開,眼中無盡的悲傷已經消失的一幹二淨,反而微笑起來。

太子微微嘆息,他笑着誇贊榮華公主:“早聽說阿姽這幾年在好好讀書,如今一見,真是和之前大不相同了。”

榮華公主一噎,滿腔怒火這麽一卡,竟全化為烏有。

她看着兄長臉上的笑容,卻忍不住想要落淚。

她的兄長啊,為什麽可以在悲傷的時候露出如此溫柔的笑容呢?

太子擡手輕輕拂過妹妹的眼角,感受着指尖的濕潤,他溫和地說:“孤知道你擔心什麽。”

榮華公主哽咽地說:“阿兄既然知道,那為什麽?”

“阿姽,我們是皇室。”

太子輕聲說:“父皇曾有教導,這世上有人為三,一為陰,一為陽。”

“哪怕是宮中內侍,也可為男可為女。”

“還有一人。”太子看着身邊的妹妹,慢慢說:“是皇帝。”

榮華公主的眼睛微微睜大,渾身一僵,她被兄長的眼神看着,仿佛被什麽無形的存在鎖定着,竟不敢微動分毫。

“阿姽,你記住了,一旦登基為帝,就只是皇帝了,沒有老幼之分,沒有男女之分,沒有大德和無德之分,更沒有親疏之分,就只是皇帝,天帝之子,坐擁四方國土的楚朝之皇。”

榮華公主的臉色蒼白若紙,她扯扯嘴角,在兄長如有實質的目光下,她心亂如麻,緊張而忐忑。

“阿兄,您,您說這個幹嗎?”

一害怕,她又開始說敬語了。

太子再度嘆了口氣,他挪開目光,看向遠處。

風吹過湖面,帶起絲絲漣漪。

太子說:“皇帝如此,皇室在某些時候,也是一國之表,前朝有公主和親于外國,不就是因此嗎?”

榮華公主聞言道:“這個我懂,身為皇室子女,受百姓供養,若國有需要,自當責無旁貸。”

“……所以你真的以為,父皇打算收阿寧為養女,是為了讓我和她有兄妹名分?同時為了獎賞鎮國公嗎?”

太子垂眸:“父皇一開始就打算将阿寧用于兵事了。”

“一個皇室郡主,足以為一方都督。”

榮華公主呼吸一窒。

瞬息間,她明白了自己父皇的意思。

她喃喃地說:“鎮國公一向簡在帝心,他一定得了父皇的消息,并告訴了阿寧。”

所以謝寧必須拒絕太子并去軍中打拼,哪怕有絲毫退縮之心都不被允許。

“我只是有些不甘心。”

太子重複說出了對榮華公主說過的話:“孤想要聽一聽她心中真正的想法,不是父皇的意思,也不是鎮國公的授意,而是阿寧自己的心願。”

“哪怕她有一絲的不情願,孤都拼着被父皇責罰,也要讓她入宮。”

說到這裏,太子的聲音變得寂寥悵惘。

“可是阿寧她,是願意的。”

“她有宏圖之志,孤唯一能作的,就只有成為明君了。”

“不能為夫妻,總要君臣相宜才好,如此百年之後,她也可以公侯之尊陪葬皇陵。”

說完後,太子再度嘆息,他看向自己的妹妹。

他的妹妹天資聰穎,只是從未有人教過她這些事情。

“阿姽,孤說這些,是希望你不要遷怒阿寧,也希望你以後謹言慎行。”

太子認真地說:“孤與你一母同胞,你身份不同,宗室和朝臣必會盯着你,孤會盡力護着你,但你也要小心才是。”

榮華公主聽後面上應了,心裏卻不以為然。

她為天子女,太子妹,又不插手朝政,不會謀權篡位,誰會沒事找她的麻煩?

太子太過了解榮華公主,一看榮華公主的臉色,就知道榮華公主不當回事。

他只得加重語氣說:“你幫魯王叔相看盧家大娘子,這種事是你能做的嗎?你說阿寧從軍亂禮法,那你這是亂長幼!魯王叔若是心有所屬,為什麽不能禀明曾祖母?亦或者找父皇?偏要你一個剛出宮玩耍的侄女幫忙?”

“你為晚輩,有什麽資格幫長輩相看發妻?你一個公主,又有何資格去決定親王之妃?”

榮華公主怔了怔,她慢慢低下頭,臉色煞白。

她細細回想自己近日言行,頓時心生悔意。

此前她一直被拘在宮裏讀書,好不容易可以出宮玩耍,父皇寵愛,曾祖母包容,宗室也不想得罪她,竟讓她開始得意忘形了。

想到這裏,榮華公主連忙起身,認認真真地對兄長行了大禮。

“多謝兄長教導,阿姽認錯。”

太子看到謝寧終于聽進了心裏,不由得露出笑容。

“快起來。”他伸手扶起妹妹:“你能明白過來就好。”

太子看着妹妹,溫言道:“既然阿寧是被曾祖母招入宮的,一會你再去曾祖母那走一趟,她老人家慧眼如炬,估計早就等着你去認錯了。”

榮華公主耷拉着腦袋,她小聲道:“……我要不要再去和父皇說一說?”

太子:“若是有機會,自然是要說的,知錯能改善莫大焉,父皇若是知道你長進了,也會高興的。”

榮華公主心下嘆息,臉上卻露出了笑容。

“嗯,我懂的。”

太子微笑地拍了拍榮華公主的腦袋:“對了,既然你要找父皇,那順便提一提你的花會吧。”

榮華公主一愣。

“既然阿寧不入宮,那就遂了曾祖母,這次多收幾個人進東宮。”

太子語氣淡淡,沒有一絲溫度:“你那個花會,是個不錯的場合。”

榮華公主看着依舊面帶笑容的太子兄長,不知道為什麽,心中突然升起一絲涼氣。

涼氣過後,疼痛萬分。

榮華公主又去了仁壽宮。

入了宮門,立刻有宮女過來請榮華公主在偏間稍待,沒一會,夏嬷嬷就親自出來迎接榮華公主了。

看到夏嬷嬷,榮華公主滿面笑容:“夏嬷嬷,曾祖母可是休息了?”

夏嬷嬷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榮華公主,她本以為這位天之驕女會生氣的,沒想到看着依舊言笑晏晏。

對上公主那雙清澈的眸子,夏嬷嬷心中一凜,許是她的錯覺,公主似乎有些變化?

她不敢多想,矮身行禮後答到:“還未曾休息,太皇太後正和謝校尉說話呢。”

榮華公主聽後腳步一頓。

謝校尉?

榮華公主心中有些自嘲。

是了,謝寧一直自稱為臣,她明明已經暗示了,自己卻恍若未聞,還不如夏嬷嬷看的透徹。

榮華公主來的正是時候。

已經是午膳的時候了,太皇太後留了謝寧用飯。

榮華公主一進去,就聽太皇太後笑着說:“你這丫頭又來蹭飯?不是留了盧家丫頭在瓊華殿嗎?”

榮華公主抿嘴笑:“臨川姑祖母還沒走呢,她們母女說話,我湊什麽?”

她直接坐在了太皇太後身邊,挽着老太太的胳膊,親昵地說:“還不如湊到曾祖母跟前讨碗飯吃呢。”

太皇太後定定地看了榮華公主一眼,笑着拍了拍謝寧的手,一語雙關:“姽丫頭想吃自然是沒問題的,随時都可以。”

榮華公主心中一暖,她輕輕點頭,不再說什麽,而是看向謝寧。

謝寧早已站了起來,見到榮華公主看過來,她立刻垂頭行禮:“臣見過公主殿下。”

榮華公主看着謝寧,心中思緒萬千,最終仍然化為唇角邊的一抹笑容。

她伸手,輕聲說:“快起來,無需多禮。”

謝寧心中微訝。

榮華公主的脾氣其實不算好,也許她自己沒感覺,但實際上說話行事總是帶着一股傲慢和霸道。

她本以為榮華公主會因太子的事生氣,但是現在看來……

對上謝寧眼中驚訝的神色,榮華公主心中苦笑,她眨眨眼,沒好氣地瞪了謝寧一眼:“難得見你入宮,一會去我那坐坐。”

謝寧莞爾,她笑着說:“謹遵命。”

作者有話要說: 這時候榮華還沒有太大膽的想法。

☆、教導

一頓午膳吃完,太皇太後要午睡。

謝寧先行告退,榮華公主慢了一步。

她跪在太皇太後面前,先是承認自己前段時間張揚狂妄,然後毫不客氣地将魯王賣了。

聽了榮華公主的話,太皇太後嘆息,她讓榮華公主起來:“想必是太子訓導你了吧?”

榮華公主耷拉着腦袋:“是。”

“昭兒是個好孩子,有他照顧你,你這前半生定然無憂。”太皇太後慢慢說:“可是再往後呢?”

“老婆子我不知道還能活多久,到時候太子登基,後宮沒有太後,卻有皇後和四妃。”

“你兄長寵愛你,他在時你盡可任性妄為,可等他走了呢?”

“謹言慎行,守文持正,方為處世之道。”

太皇太後告誡了一番後,話音一轉:“不過你還是花一樣的年紀,又是公主之尊,即便有些許驕縱之舉,也不算什麽。”

“只是你必須明白這些道理,心如明鏡才行。”

說白了,就是你這丫頭可以狂妄無度,但要有靠山,要有底氣,等沒靠山的時候就要知道遵守規矩,哪怕你現在不遵守,也需要明白規矩是什麽!

太皇太後這番話可謂是苦口婆心。

榮華公主連忙跪下聽訓,心中若有所悟。

要心裏明白,揣着明白當糊塗,同時該糊塗的時候糊塗,該明白的時候明白。

其實這個道理她也明白,這些年跟着翰林院的學士讀書,榮華公主也明白不少事。

只是讀了歸讀了,卻從未真正思考,并應用在生活當中。

一天內聽了兩堂課,榮華公主在成長的同時,也覺得嘴角發苦。

最重要的是,等晚膳了她還需要瞅機會去找自家父皇承認錯誤,再聽一次聖訓。

想到這裏,榮華公主就異常懊惱,她之前怎麽就昏了頭,非要摻和到這件事裏來?

唉,她心中一片嘆息。

……因為那是她的兄長啊。

理由很簡單,關心則亂罷了。

可是正因為關心,正因為事涉自己的親人和摯友,才更要冷靜謹慎。

若是連自己都慌了神,胡亂行動,反而會讓事态變得更加無法收拾。

榮華公主默默記住了這個教訓,自此之後遇事越發冷靜自持。

出了仁壽宮,榮華公主就見到謝寧在旁邊等自己。

榮華公主揚起一抹笑容,她剛要招呼謝寧,就聽謝寧很實誠地說:“您笑的太假了。”

榮華公主:“……………………”

她面無表情地說:“我很生氣。”

謝寧立刻說:“臣很抱歉。”

榮華公主頓時洩氣了。

她無奈地說:“我不怪你。”

她看向謝寧:“父皇有意收你為義女,你知道這事嗎?”

謝寧苦笑道:“昨日回府後,父親喝的酩酊大醉,他含糊地提了一句,然後就醉過去了。”

榮華公主聽後心裏舒服了一些,好歹不是謝寧故意瞞她。

她微笑道:“也挺好的,以後你我就是親姐妹了。”

謝寧有氣無力地說:“您就想說這些嗎?”

榮華公主繼續笑:“不止,既然你我是姐妹,那太子阿兄也是你的阿兄啦。”

她語氣輕快地說:“阿兄讓我繼續辦花會,這次他想多收幾個,你可要來陪我。”

謝寧:“……………………”

陪着您為師兄選大老婆*1小老婆*n嗎?

“你可別瞎想。”似乎猜出了謝寧心中所想,榮華公主慢條斯理地說:“你久未歸京,我可是為你舉辦的花會,為你介紹并認識京中貴女,好融入圈子裏。”

聽你鬼扯。

謝寧強壓住翻白眼的沖動,她以前也住在京城啊!京城中勳貴家的女兒她也認識不少啊!

不過看着榮華公主那皮笑肉不笑的樣子,謝寧知道這位尊貴的公主殿下雖然嘴上說着不怪,心裏還是有氣。

謝寧還能說什麽?

她只能說:“多謝公主好意。”頓了頓,謝寧又道:“不過不能耽誤臣平時日練。”

榮華公主這才真正笑了出來。

她滿口道:“你放心,我知道你的習慣,不耽誤你習武。”

說到這裏,榮華公主瞪了謝寧一眼:“行了,對着阿兄稱臣就算了,在我這裏還做什麽樣子?”

謝寧也真正笑了出來,她索性雙手抱拳直接告辭:“那我就先回府等公主的帖子了。”她眨眨眼:“聽說您留了嬌客在瓊華殿?”

随即不等榮華公主開口,謝寧就笑着離去了。

榮華公主一噎,她瞪着謝寧那潇灑的背影,心中先是浮現些許微怒,但很快又消散,化為淡淡暖意。

“這個家夥,跑的倒快。”

等榮華公主回到瓊華殿,聽說臨川郡主還沒走,不由得驚訝萬分。

在仁壽宮時,她以臨川郡主要和盧大娘子說話為由,硬是留在仁壽宮,可她只是随便找了個借口啊!

沒想到臨川郡主竟真的還留在瓊華殿。

榮華公主來不及更衣,直接進入盧大娘子暫時居住的偏殿。

“姑祖母,剛才我又親自去了一趟曾祖母那,和她老人家說了一下表姑留宿宮中的事,回的晚了些。”

榮華公主臉上閃過一絲歉意:“姑祖母,我已經讓人去禦膳房再要膳了,還要勞煩您稍等。”

每日宮中膳食都有定數。

臨川郡主無故留宮中,沒有太皇太後發話,沒有榮華公主要求,理論上是沒她的午飯的。

臨川郡主連忙起身,她笑着說:“公主客氣了,沫兒的份例超了不少,管夠的。”

如意這才瞅着機會低聲說:“殿下,奴婢去禦膳房時多要了兩個菜,還請您恕罪。”

榮華公主點點頭,看了如心一眼,如心微微後退,扯了扯如意,轉身走了。

如意也是聰明人,看公主不責怪,福身一禮,也退下了。

殿內沒了伺候的人,臨川郡主立刻就讓盧大娘子跪下,同時她對榮華公主欠身行禮:“公主,是我這丫頭膽大妄為,她……”

話沒說完,榮華公主就連忙扶着臨川郡主,她輕笑道:“姑祖母可別這麽說,是榮華強人所難,表姑一片孝心,怎麽能怪她呢?”

臨川郡主仔細看了一下榮華公主的神色,秀美精致的面容上不見絲毫惱怒之情,黑黝黝的眸子裏反而滿是贊賞,臨川郡主這才信了榮華公主是真沒生氣。

畢竟榮華公主是太子妹,天子女,若是她在太子面前說些不好的話,臨川郡主雖然不害怕,可她父親可還在雁代當藩王,最重要的是代王對邊軍是有一定指揮權的。

若是重景帝心生不滿或者猜忌之心,那她父王就麻煩了。

臨川郡主輕易不想得罪榮華公主,此刻看到榮華公主臉上渾不在意的樣子,心中頓時松了口氣。

臨川郡主忍不住暗自嘀咕,看來傳言有虛,榮華公主的脾氣雖然不好,但并非不講理的人。

想到這裏,臨川郡主臉上的笑容真切了不少:“多謝公主。”

雙方又寒暄了幾句,榮華公主請臨川郡主坐下吃茶,臨川郡主連番推辭,榮華公主看留不住,就親自送着臨川郡主出了朝鳳宮,又讓如意一路相送。

等臨川郡主離了朝鳳宮,榮華公主忍不住松了口氣。

下一秒,耳畔同樣響起松口氣的聲音,榮華公主一愣,她定睛一瞧,就見一直耷拉着腦袋裝鹌鹑的盧大娘子一臉輕松,仿佛頭頂烏雲飄走了一樣。

榮華公主再也忍不住,噗嗤一聲,笑了起來。

盧大娘子單名叫沫,家裏人都稱呼她沫娘子或者沫兒。

她今日随母親進宮,本以為只是去太皇太後那晃一圈,結果沒想到榮華公主突然殺了出來,還扯出了一大堆事。

要說榮華公主,在楚朝可是頗有名氣的,只不過這個名氣不怎麽好。

當年重景帝讓翰林院的學士教導榮華公主讀詩書,剛開始翰林院掌院還婉辭過,說什麽怕教不好公主殿下,實際上就差沒明說公主讀什麽詩書啊,認點字就行了。

然後那位翰林院掌院就被皇帝陛下削了,直接被打發到漁陽那邊當郡守了。

這下可好,掌院不需要頭疼女人識不識字的問題,他需要頭疼的是面對邊疆匈奴鐵騎的襲擊,不只是女人,而是所有人能不能活下來的問題。

有點悲傷。

☆、我的女兒

已經有一位學士成了榮華公主讀書的獻祭品,後來的學士自然多了幾分慎重。

新提拔上來的翰林院掌院很有眼色,這位掌院姓孫,孫掌院走馬上任後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向皇帝陛下遞交了榮華公主的學習計劃。

孫掌院也挺狠,他完全将教導太子的那份教案拿了過來,修修改改遞了上去。

太子祁昭的文化課可是非常重的,作為未來的帝王,他總不能連臣下委婉勸誡或者罵人的話都看不懂吧?要知道文人罵人可是含蓄中透着辛辣,一個字看漏了非常丢人的。

太子的課業比那些要考科舉的學子還要重三分,就算孫掌院減免了一些學業,這份學習計劃也有普通學子苦讀的分量。

孫掌院想的挺好,莘莘學子尚需要十年寒窗苦讀,以公主殿下的嬌貴,恐怕堅持不了多就會放棄了。

這樣一來就不是他們翰林院不好好教,而是公主殿下沒讀書的天賦,重景帝也不會怪罪他們了,對吧?

然後這份精簡的計劃依舊沒有得到重景帝的許可。

因為孫掌院的這份計劃裏只有詩、禮以及論語,還附帶一本女則。

重景帝覺得自己的女兒雖然脾氣大了點,但性子是好的,詩肯定是要讀的,這是基本的啓蒙讀物;書也需要看,這畢竟講的是三皇五帝,他們本就是皇室,皇室子弟都需要讀書嘛。

禮就更不用說了,這個也要讀;易嘛,可以作為課外讀物,就不算是必修課了。

再加上大學、中庸、論語以及孟子,這才算是初期文化課的全部內容。

至于女則?那什麽玩意?

他的女兒是天下最尊貴的女子,只要楚朝不倒,只要女兒不謀反,她就算犯了七出,誰又敢真的休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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