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6)

景帝的想法不可謂不神奇,于是這位新上任的孫掌院也被皇帝陛下削了。

倒黴的孫掌院領了一項新差事,收集并修繕楚書大典。

楚朝之前是唐末,亂了很長一段時間,很多先賢經典都已經失散,不少圖書都損毀在戰亂中了。

如今楚朝開國快四十年,也算是國運穩定了,外禦番夷,內治經濟,接下來當然要開始文治了,所以重景帝就讓孫掌院帶着幾個人離開京城,開始了全天下搜集圖書的工作。

這工作聽着挺好聽,名目也很高大上,但是先期搜集圖書卻是一個苦差事。

可憐孫掌院已經六十多歲了,還需要游遍天下,搜集圖書,最後還需要編纂成冊……

估計有生之年都要耗費在這上面了。

連着削了兩個掌院,第三個掌院姓張。

張掌院這次是老老實實地按照皇帝陛下的來,既然重景帝打算将女兒當兒子養,那他們就催眠自己眼前這位公主是皇子,一切都按照皇子的規格來!

于是在榮華公主開始讀書的時候,她完全不知道自己已經成了朝臣眼中麻煩的代名詞。

好在榮華公主雖然讀書讀的兩眼發懵,可還是咬着牙讀下來了。

宮中只有她和太子,榮華公主沒有對比對象,再被自家父皇拿出來的太子兄長的課業本子一打擊,她就只能繼續發奮讀書了,不管那些聖人文章有沒有讀懂,好歹是會背了,也能解釋其中的意思。

榮華公主認真讀書這件事多少為她挽回了一點印象分,可是從朝臣的角度講,公主殿下學業有成,不輸男兒,那将來找驸馬……哎,那驸馬的日子可就苦了。

家中老爺們提起公主都是一副慎重搖頭的樣子,傳到內院,朝臣命婦自然對這位公主殿下有些敬謝不敏的感覺了。

更何況榮華公主很少露面,除了新年諸命婦入宮朝見太皇太後時能遠遠見到公主一面,其他再無了解榮華公主的渠道,天長日久,在榮華公主不知道的情況下,她已經成了外命婦口中不好招惹的代名詞了。

即便前些日子她開了幾次花會,可她當時憂心太子的婚事,心情沉郁,每次出席的時間也不長,邀請的人家不算多,來參加花會的女郎回家一禀報,都說公主威儀甚重,不愧是天家女郎。

所以此刻看到榮華公主突然松了口氣,甚至還如釋重負的樣子,盧沫兒不可避免地同樣笑了起來。

這一刻,她突然覺得,即便尊貴如公主,也是會有覺得麻煩和頭疼的時候。

盧沫兒心中升起了幾分親近,恰好榮華公主剛被自家兄長和曾祖母連着削了兩頓,脾氣正寬和,兩人再說話,倒是沒了仁壽宮裏的虛假和浮誇,多了幾分真意。

“臨川姑祖母是不是很嚴格?”

榮華公主小聲問盧沫兒。

盧沫兒同樣小聲回答:“娘總是擔心我惹事,實際上我覺得自己很乖。”

榮華公主不無羨慕:“有随時擔憂你的娘親,這是好事,總比我強。”

盧沫兒有些不知所措,皇後幾年前病逝了,公主殿下是由重景帝撫養大的,這話她要怎麽回答?

不過好在榮華公主也不過随口一句,她伸手拉着盧沫兒往自己的書房走:“你平時在家都做些什麽?我書房裏有不少書,你沒事了可以來讀書。”

盧沫兒聽後頓時一副受不了的樣子:“好殿下,您可饒了我吧,我平時一看到書本子就頭疼,若不是父親逼着,我連詩都讀不完。”

榮華公主怔了怔,她歪頭:“哎?不需要讀嗎?”

她眨眨眼:“等等,難道不是每個人都要讀詩書禮春秋的嗎?”

“………………”

盧沫兒仿佛明白了什麽,她憐憫地看着公主殿下:“不需要啊,家裏請了教書先生,平日裏會學幾句詩,然後練練琴,再和母親學計生管家,學學女紅和烹食,偶爾和母親出去上香吃素齋,或者去手帕交的家裏坐一坐,雖然不算清閑,但也不會像公主一樣……讀這麽多東西的。”

盧沫兒的話音落下,榮華公主仿佛變成了一尊雕像。

聽聽,這生活多惬意美好啊!

再想想這幾年自己過的日子,簡直是……

穩住,穩住,榮華公主雖然心中無比郁卒,可是這些年良好的教養和苛刻的要求還是讓她下意識地繃住表情。

于是盧沫兒就看到公主殿下的表情先是凝固成雕像,随即這雕像又活了,嘴角上挑,慢慢扯出了一個還算和煦的笑容。

“這樣啊。”公主殿下說:“聽着真有趣,你可要好好和我說一說。”

哇……

盧沫兒這一刻衷心佩服榮華公主這份養氣的功夫。

她覺得眼前這位公主殿下和傳聞中相差甚遠,也許并不是那麽難相處。

榮華公主和盧沫兒相處的還算不錯,兩人年歲不大,又單獨住在瓊華殿,于是就抛開了輩分,互相通了名字。

盧沫兒這才知道榮華公主單名為姽。

“……這倒是個不常見的名。”

姽可以做美好來解釋,也可以做詭詐來解釋,盧沫兒心裏奇怪,面上只做淡淡,生怕說錯話。

榮華公主卻道:“母後當年起的是婳,最後父皇卻定了姽這個字。”

盧沫兒一愣:“原來是陛下聖裁啊。”

榮華公主笑了笑,沒再細說,當年重景帝定了姽這個字,皇後還很不樂意,畢竟詭詐并不是什麽好意。

不過重景帝卻說:“榮華的性子太直,她若真能因姽而多幾分精明,倒也是好事。”

皇後這才不說什麽了。

盧沫兒看榮華公主避而不談,就笑着說自己的名:“我名沫兒,家裏這一輩從水字旁,我又年紀最小,父親就偷懶給了個沫。”

榮華公主饒有興致地說:“你不是行大嘛,怎麽還是最末?”

盧沫兒解釋說:“按照家族女郎排序,我的确是大娘子,若是單獨按照我們二房來算,我是沫兒。”

“哎?你們家是二房?”

榮華公主驚訝地看着盧沫兒。

盧沫兒莞爾,她覺得榮華公主好似生活在另一個世界似的,竟然連一些常識都不清楚。

她就細細解釋道:“我父親上面還有一位兄長,下面還有兩個弟弟,雖然如今父親在朝為官,可是在範陽老家那邊還是以伯父為尊,伯父才是範陽盧氏的族長。”

雖然楚朝開國四十餘年了,然唐時的世家大族依舊盤踞在地方,盡管已經開始式微,可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在一些人心中,世家貴女可比皇室公主尊貴多了。

當然,這種事自然是沒人告訴榮華公主的,此刻她聽着盧沫兒講述世家各脈傳承,仿佛打開了新世界的大門。

盧沫兒講的是世家傳承枝繁葉茂,可、榮華公主聽在耳朵裏,卻想到了世家門閥,累世尊榮,堪為地方豪強,致使政令難通,官員難治。

若一心為公倒也罷了,若是以百姓之財富家族,必會引起民怨。

民怨起而天下亂,如今楚朝立國才四十餘載,還遠遠不是安心的時候。

☆、新世界

盧沫兒并不知道自己一席話反而引發了榮華公主對于世家的忌憚。

或者說榮華公主所思所想都和一般世家貴女截然不同。

榮華公主聽了一下午的世家如何如何,面上笑着,心底想什麽就很難說了。

待到快傍晚的時候,榮華公主露出疲色,盧沫兒立刻很有眼色地表示想要休息,等盧沫兒跟着宮女離開後,榮華公主長出一口氣。

如心立刻上前,低聲對榮華公主說:“陛下在禦書房。”

榮華公主閉着眼睛,似乎在休息,許久之後她道:“禦膳房有什麽吃食嗎?”

她和盧沫兒聊了一下午,倒也知道了其他人家的女孩都是要學膳食的,自己雖然不會,但有樣學樣,去禦膳房選些父皇愛吃的飯食送過去,想必父皇也會開心的……吧?

如心怔了怔,她道:“今天禦膳房那邊做了您愛吃的桂花山楂糕,奴婢去端來。”

榮華公主微微蹙眉:“除了這些呢?有父皇愛吃的筍鴨湯嗎?”

如心連忙道:“盡有的。”

就算沒有,重景帝愛吃,也許就突然想吃了呢,所以禦膳房都會備一些。

榮華公主嘆了口氣,她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衣服,起身道:“換身柔和些的衣服。”

如心點頭,立刻幫助榮華公主換了一身淡粉色長裙,又重新整理了一下發髻,去了赤金鑲紅寶的流蘇,換了銀鑲玉的簪子,整個人都變得較弱柔軟起來。

榮華公主點點頭,離開了瓊華殿,她先去禦膳房,親自選了一盅筍鴨湯,并嘗了嘗味道,确定沒問題後,才轉身去禦書房。

禦書房位于前朝,理論上榮華公主是去不得前朝,更別說禦書房了。

不過榮華公主向來不在意這些,而重景帝也曾說過,若是女兒有事可以去前面找他,所以榮華公主只是打發如心提前問了一聲,确定沒有朝臣在場後,就施施然地端着筍鴨湯進入了防護森嚴的禦書房。

禦書房內,重景帝坐在禦座上,面前的書桌上一片狼藉,大內總管蔡太監恨不得将自己縮到地縫裏。

當小太監弱弱地過來禀告,說榮華公主過來請見時,蔡太監內心長出一口氣。

公主來的太是時候了!

重景帝聞言臉上的怒色稍歇,他哼了一聲,蔡太監連忙小心翼翼上前,将桌案上的東西飛速整理了一下,這才退出去請榮華公主進來。

榮華公主一進書房,就感覺到了自家父皇的怒火,她心道不好,但既然都來了,自然不能退出去。

她心思急轉,面上不動聲色,矮身拜下:“女兒見過父皇。”

重景帝看着嬌嫩柔軟的女兒,聽着糯軟的聲音,心中火氣慢慢降了一些。

“是阿姽,有什麽事嗎?”

榮華公主裝作沒看出來重景帝生氣,她笑眯眯地從如心手中端過小盅:“我聽說父皇還在處理政務,就去禦膳房那端了些您愛吃的筍鴨湯,您嘗嘗味道如何?”

重景帝挑眉,他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的女兒:“真是難得,這是你做的?”

榮華公主同樣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家父皇:“今日臨川姑祖母帶了女兒進宮,那盧大娘按照輩分當是我表姑,我留她在瓊華殿吃茶,聊起平日生活,這才知道,原來女兒家是要學膳食的。”

她嘆了口氣:“女兒自小開始讀書,到現在不敢說學富五車,倒也多少明白了些道理,聽了盧大娘子描述,這才發現自己做的還不夠,最起碼女兒從未想過要為父皇洗手作羹湯,以表孝心,這是女兒的不是。”

重景帝:“………………”

他打個哈哈,完全忘記這茬兒了。

是了,女兒家嫁人是要學廚藝的。

“今日既知道了,女兒索性去禦膳房轉了一圈,聽聞父皇下午一直在處理政事,就直接端了筍鴨湯過來。”

榮華公主笑着上前:“您不妨嘗嘗?”

聽到女兒這麽說,重景帝心裏尴尬的同時又很高興,他連聲應了,蔡太監立刻上前伺候着重景帝用了一些筍鴨湯。

這番連消帶打,等重景帝喝完湯,火氣已經消散了。

榮華公主瞅了瞅重景帝的神色,她若無其事地說:“父皇心情可好?”

重景帝笑眯眯地看着自家女兒:“說吧,有什麽事?”

他就說嘛,平時一向尾巴翹上天的女兒居然會這麽可心地送湯來,他就知道這丫頭有鬼。

榮華公主耷拉着腦袋,避重就輕地說:“是女兒這些日子孟浪了。”

她着重強調了一下自己對兄長的擔憂,又表示自己年幼無知,攬了魯王的婚事,最後老老實實地承認錯誤,并說了今日太子和太皇太後對她的訓斥。

聽完了榮華公主的話,重景帝居然哈哈地笑了起來。

“朕已經聽太皇太後說過了,她說看你這丫頭為了兄長忙前忙後,雖然挺蠢,但孝心可嘉。”

榮華公主:“………………”

像是打擊不夠似的,重景帝居然繼續說:“太子也來找朕,說你年紀不小了,這時候摔一跤總比将來出門子了被婆家刁難強,雖然天家威嚴不容侵犯,但你也要學會狐假虎威的本事,別活的太蠢。”

榮華公主:“………………”

笑話完了女兒,重景帝這才道:“你幫太子試探謝寧,這是人之常情,朕自然不會說你,但你為了打掩護而接了魯王的請求,這就是你蠢了。”

榮華公主立刻站起來,恭敬地聽着重景帝的訓斥。

父女倆人說話時,不管是如心還是蔡太監都已經悄無聲息地退了出去。

“魯王是誰?!”

重景帝的聲音驟然嚴厲起來:“他是為父的弟弟!他和太子年歲相當!!”

“在太子未有嫡子之前,在太子的嫡子長大成人能獨當一面之前,魯王就始終是朝臣中除了太子以外距離皇位最近的宗室!!”

“臨川郡主的父親是代王,他總督北疆軍馬,雖然只能命令一部分,但也有幾萬大軍,在軍中頗有些勢力!”

“臨川郡主的夫家是範陽盧氏,世家貴胄,清貴不凡,在朝臣民間都頗有盛名,盧鳴遠也是朕所用之人,身居高位。”

“這樣人家出來的女兒,你去說與魯王?祁姽!你這些年讀的書都被禦花園的湖水淹了嗎?!”

榮華公主:!!!

重景帝這句話對榮華公主的沖擊力不可謂不大。

榮華公主整個人都有些呆滞。

如果說太子訓斥她,是說她不知上下長幼;太皇太後訓斥她,是說她做事手法和能力不足,疏漏頗多;那眼前重景帝的訓斥,就太過赤裸了。

赤裸中透着辛辣和危險,鋒利和尖銳。

就差直接說了,傻丫頭,你就不怕魯王得了強大臂助,他日起兵政變,以謀皇位?!

榮華公主的額頭上滿是冷汗,她撲通一聲跪下:“女兒知錯了。”

重景帝冷哼一聲:“若非太子幫你善後,太皇太後也說讓你吃點教訓,朕決不輕饒!”

榮華公主臉色蒼白如紙,她抿唇:“父皇教訓的是,以後女兒絕不輕舉妄動了。”

重景帝看着女兒跪着的身軀搖搖欲墜,知道這丫頭聽到心裏,也明白這件事這正錯在何處後,才緩和了語氣:“希望你是真明白,起來吧。”

榮華公主顫巍巍起身,乖巧的不得了。

重景帝看着亭亭玉立的女兒,心下嘆氣:“魯王的事你不用管,朕心裏有數,你既然留了盧家丫頭在宮裏,就好好招待吧,至于太子的事……”

想想自己的女兒将來要在太子妃手下讨生活,重景帝心裏頓生郁郁。

他自己嬌養大的女兒,卻要在朝臣之女手中讨生活?

他道:“你既然關心太子妃的事,不如就關心到底吧。”

自己選的嫂子,将來就算翻臉了,也要自己撐着。

榮華公主下意識地看了重景帝一眼,她小聲說:“太子阿兄說,既然選了太子妃,不如多選幾個,一起進了東宮。”

重景帝的表情很微妙,他招了招手,指了指腦袋。

榮華公主立刻很有眼色的上前,親自為重景帝揉太陽穴。

重景帝閉上眼,慢吞吞地說:“你阿兄沒有兄弟幫襯,只有你這一個妹妹,将來你阿兄不好做的事,你需要替他做。”

榮華公主低低地應了一聲。

“我楚朝疆域遼闊,駐邊大将頗多,昭兒若要一一收服,恐耗費時日,也容易生亂。”

重景帝淡淡說:“若是謝寧有那份本事,最起碼她能為昭兒攏住一只邊軍。若是沒有,朕收她為皇室,靠着鎮國公的遺澤,嫁給統兵勳貴,也足夠幫得上昭兒了。”

榮華公主恍然大悟,怪不得重景帝從一開始就沒打算選謝家女入東宮。

根本不是什麽身份不足這種可笑的理由。

而是重景帝要利用謝寧和太子之間的情分,為太子謀取軍中力量。

☆、暗潮湧動

不管是太子,還是謝寧,他們的想法在重景帝這裏根本不重要。

只要太子和謝寧之間的情誼依舊深厚,只要謝寧是鎮國公的女兒,這件事就已經注定了。

偏巧謝寧也願意從軍,照目前來看,她也有那份資質和能力,既然如此重景帝當然不會同意謝寧入宮,甚至還會重用謝寧。

重景帝嘆了口氣,他睜開眼,看了看女兒。

“來日你若選驸馬,恐怕也會是統兵的勳貴之家。”

“阿姽,你要記住,只有昭兒坐穩了帝位,你才是我楚朝最尊貴的長公主。”

“沒了太子,若是宗室……比如魯王上位,你就只不過是個廢太子的妹妹了。”

榮華公主歪歪斜斜地回了瓊華殿。

她擡手揮退了伺候的宮人,一個人坐在書房內,呆滞地看着桌案上碧綠色的貔貅鎮紙,出神了很久很久。

說實話,重景帝的那一番話對她的沖擊太大了。

榮華公主從沒想過,她還有為皇位擔憂警惕的一天。

她出生時,重景帝還不是太子,上任皇帝宣明帝還是代王,後來代王繼位,重景帝成為太子,榮華公主在襁褓中随着母親傅氏來到京城,成為了太子之女。

榮華公主的幼年生活非常富貴,雖然重景帝當時只是太子,可是重景帝有能力有手腕,在當時的李皇後和齊王的夾擊下依舊游刃有餘,甚至最後還得登大寶。

榮華公主有這樣的父親,又身份尊貴,心氣自然極高,性格頗為傲慢,習慣以勢令人,還曾被重景帝訓斥過。

重景帝并不喜歡太過淩厲的女子,可是當齊王弑父奪權時,榮華公主的這份淩厲和傲慢反而成了東宮最牢固的防護,她以太子之女的身份站在所有東宮衛士身邊,不曾後退。

因為以她的驕傲和尊嚴,根本不能允許自己抛下東宮,轉身逃命。

這之後重景帝才覺得……女兒家強勢一些也不錯,最起碼有他這個父親做後盾,女兒去哪都不會吃虧。

後來重景帝認為太子祁昭沒什麽幫手,祁昭只得一個妹妹,那就好好培養吧。

榮華公主從未想過,若有朝一日,沒了父親和兄長,她的身份和地位會有什麽變化。

而她也從沒深思過,皇位更疊究竟意味着什麽。

經過了重景帝的怒罵,榮華公主恍然意識到了很多平時被她忽略的事情來。

她像是頭一次認識魯王一樣,開始仔細回憶魯王的性格和為人處世起來。

魯王是先帝第三子,和太子同歲,性格豪放不羁,不拘小節,最喜走馬章臺,甚至還曾假扮游俠兒在東市的酒樓裏和人打擂臺,認識不少三教九流的人。

魯王雖然在朝中沒什麽雅名,但也沒什麽惡名啊。

頂多一句魯王年少,性格頑劣,喜歡胡鬧罷了。

他喜歡和身份低微之人厮混,可他也沒染上什麽惡習,從不曾恃強淩弱,更別說擾民滋事了!

魯王最出格的一次,也只是對着騎馬游春的娘子們吹了幾個口哨而已!

那時他還只有十五歲!

榮華公主越想越心驚,她此刻恨不得扇自己兩巴掌。

魯王明顯是個聰明人,她竟從未看出這一點,甚至還主動幫忙牽線臨川郡主的女兒……

父皇說的沒錯。

榮華公主面無表情地想,她就是個蠢貨。

魯王成婚後應該會被封出去,當年先帝給魯王的封地在兖州,這可是好地方,不知道父皇會不會将兖州收回來,将魯王改封到其他地方去。

榮華公主細細想來,怪不得魯王想要取盧家娘子,魯王估計心裏也明白,他的封地恐怕會變。

若是他娶了盧家娘子,有改封為代王的廣漢郡王撐着,就算換了封地,新皇也不會動他。

自己真是蠢。

榮華公主閉上眼,不知道過去多久,她突然開口:“如心。”

本就守在外面的如心立刻悄無聲息地進來,她低聲說:“殿下?”

“我餓了,用膳吧。”榮華公主淡淡說。

如心松了口氣,膳房早就将公主的膳食端了過來,只是如心深知榮華公主的脾氣,沒有公主開口,她不敢貿然進入書房。

此刻聽到公主傳膳,如心連忙出去将一直溫着的飯食端了進來。

榮華公主有一口沒一口地吃着,她問如心:“盧大娘子那邊用膳了嗎?”

“半個時辰前就用了。”如心小心地看了榮華公主一眼:“盧大娘子聽說您還未用飯,本打算再等等,奴婢大膽,讓如意先勸着盧大娘子用膳了。”

榮華公主點點頭,她露出一絲淺笑:“做得好。”

如心不愧是她用順手的大宮女,查缺補漏做的極好。

“你用心做事,我明白着呢。”

榮華公主誇贊如心,她看了一眼桌上的那碗乳酪酥:“這個賞你了。”

如心心中驚訝,面上連忙笑起來:“多謝公主賞。”

伺候着榮華公主用完膳,如心讓人撤了碗筷,又為公主泡了一壺熱茶,見公主似乎打算看會書,這才無聲地退了出去。

如心提着食盒回到自己居住的側間,就看到如意正坐在床上笑眯眯地數着碎銀子。

“姐姐回來了?”

看到如心回來,如意連忙三兩下用帕子将碎銀子包了塞懷裏,迎上來幫忙提食盒。

“嗯,殿下剛用了膳。”如心打開食盒,取出那碗乳酪酥,她笑着說:“殿下心情似乎不錯,賜了一碗子酥,你要用點嗎?”

如意眼睛一亮,拍手稱好。

只是下一秒她就噗嗤笑了,并從懷裏拿出帕子包着的碎銀子。

“殿下和那盧大娘子都挺怪的,明明似乎都心中有事,賞得卻很大方。”

她攤開帕子說:“你看,攏共有十兩呢!”

如心蹙眉:“這麽多?”

宮中有品級的宮女一個月的月錢銀子也不過二兩,她和如意是伺候公主的大宮女,銀子稍微多一些,也不過五兩,這位盧大娘真是好大方。

如心問:“盧大娘子有說什麽嗎?”

如意想了想:“她問了公主用膳沒,還問了公主是否要和她一起用膳,最後又問公主晚上是否會傳喚她,然後就是些客氣話,別的再沒什麽了。”

如心怔了怔,似乎也沒什麽?

如意利索地分出了一半碎銀子塞給如心:“你且收着,若是擔心那盧大娘子不妥,你我明日就換一換,你去看看那盧大娘子想幹什麽。”

如心默默點頭,她提醒如意:“這幾日伺候公主謹慎些。”

如意哦了一聲,開開心心地開始吃乳酪酥了。

鎮國公府。

謝寧看着門房送來的拜帖,眉心微蹙。

今日她和父親去定國公祭拜老國公,剛給老國公爺上了一炷香,太皇太後的口谕就過來了,突然讓她進宮觐見。

因不知何時出宮,鎮國公就讓謝寧出宮後直接回府。

謝寧回鎮國公府時,鎮國公還在定國公府沒回來,謝寧剛進家門,辰叔就過來對她說,明遠侯府送了帖子,讓她注意一下。

剛開始謝寧還沒在意,等拿到帖子一看,不由得面色微變。

明遠侯趙明同樣是統兵勳貴,鎮國公回朝肯定要抽空和這些同僚們吃酒聯絡感情,謝寧本打算今日從定國公府回來後,就和父親商量開宴的事。

只是謝寧手上這封帖子下方蓋着的并非明遠侯府的印,而是趙明趙侯爺的私章。

趙侯爺明顯想和鎮國公私下會面。

朝中出什麽事了嗎?

謝寧敏銳地察覺到了不對。

……原諒謝寧吧,她已經完全忘記了昨日父親說的她可能會嫁入明遠侯府的事了。

或者說謝寧還是有些自信的,太子是不會看着她胡亂嫁人的。

而明遠侯府家沒一個好男兒這件事,也幾乎是全京城人家都知道的事。

她喚來辰叔:“辰叔,這帖子是不是有問題?”

辰叔擡眼看了看謝寧,猶豫了一下,還是低聲道:“今日有人敲了登聞鼓,告了禦狀。”

謝寧瞪圓了眼睛,她以為這種事只會在戲文裏才會發生。

“出什麽事了?”

“有人狀告敦煌郡守屍位素餐,将死囚李代桃僵,高價替換贖買。”

辰叔慢吞吞地說:“該死的那兩個是趙侯爺以前的部曲,替死鬼被關入大牢,替死鬼的父親狀告無門,就來了京城,無意間遇到了早年被拐走的小兒子,一番感人肺腑的認親後,小兒子替父告了禦狀。”

“小兒子被一普通農戶收養,自小聰明伶俐,那農戶咬着牙供着讀書,如今已經成了國子監的學生,師從長孫大人。”

謝寧:“………………”

哇,這劇情真是跌宕起伏啊。

☆、說客

辰叔說完了,謝寧覺得自己仿佛聽了一出戲。

還是狗血大劇。

她忍不住向辰叔确認:“真的不是趙侯爺得罪人了?”

辰叔嘴角抽搐,果不其然,任誰聽了這件事,第一反應都是趙明得罪人了。

他搖頭:“今天狀子剛送到京兆尹,那小兒子被皇宮禁衛揍了五十軍棍,關到京兆尹的牢獄裏了,具體情況還不清楚。”

謝寧頓覺為難:“辰叔,您覺得父親會怎麽做?”

辰叔歪了歪頭,他看着謝寧,反問道:“大娘子怎麽想?”

謝寧猶豫了一下:“那兩個部曲既然已經脫離了主家,就和趙侯爺沒關系了,不管是否和趙侯爺有牽連,趙侯爺最好當不知道,讓京兆尹秉公處理即可。”

辰叔聽後笑了笑,他提醒謝寧:“若是趙侯爺真這麽做,将來如何繼續控制安西軍權?”

謝寧面色一變,她沉默良久:“原來如此。”

她想起了之前父親說的西域不穩,再結合着敦煌郡突然出現替換刑囚一事,謝寧總覺得山雨欲來。

“趙明這個糊塗蛋!”

果不其然,等鎮國公回府時,明顯氣的不輕。

謝寧默默上前給父親奉茶,結果鎮國公端起茶杯後看也不看,直接摔碎了。

砰一聲,碎裂的茶碗碎片四濺開來,吓了謝寧一跳。

“老子居然被長孫老兒堵在了定國公府!!”

鎮國公從沒吃過這樣的虧:“要不是晞兒在他那讀書,他又有幾分本事,老子非半夜去砸長孫榮家的窗戶不可!!”

謝寧:“………………”

長孫榮是何許人也?

他是宣明帝提拔上來的宰相,又在重景帝手下幹了幾年,後來因勞累過度,身子骨撐不住了,就在六年前向重景帝告老。

重景帝允了長孫榮的致仕折子後,長孫榮也沒回老家,而是住在了京郊雲明山下,還開了一座書院,一邊調養身體,一邊教書育人,日子過的很是悠哉。

書院叫雲深書院,取雲深不知處的意思,書院招收學生不問出身,只看人品和學識,一時之間不少貧家子弟紛紛去雲深書院學習,使雲深書院聲名大噪。

鎮國公當年和長孫榮同朝為官,共同經歷了兩朝,關系不好不壞,屬于面上認識,私下裏卻沒什麽交情。

等長孫榮退下來并開了學院後,長孫榮的名聲越發清貴,鎮國公的爵位再高,在讀書人眼裏也是泥腿子出身,所以兩人之間沒什麽交集。

但偏巧那一年,林晞虛歲九歲了。

随着邊疆平定,楚朝開始漸漸側重文名和治內的官員。

定國公去世後,定國公在軍中的勢力大部分都被鎮國公繼承了,林晞身體瘦弱,鎮國公就考慮讓林晞走文官的路子,慢慢轉型。

就好比武将很看重出戰和随軍履歷,文官也看這個。

想要在文官裏混,一個好的老師必不可少。

鎮國公一琢磨,既然長孫老兒敢在京郊開書院,那肯定是有本事的,他和長孫榮又同朝為官,哪怕長孫榮退下來了,他還有兒子在朝裏當值。

說的好聽點,他們也是同僚嘛。

于是鎮國公就瞄上了在雲明山腳下開書院的長孫榮。

長孫榮有三子二女,長孫榮的長子長孫碩如今就在禮部當侍郎,雖然禮部侍郎和鎮國公八竿子打不着,但鎮國公什麽人啊!楚朝官員中臉皮最厚的一個!

鎮國公讓人拉了十輛大車,車上裝滿了錢糧和學習用的筆墨紙硯,再帶着林晞,施施然上門了。

看着幾乎要将書院堆滿的錢糧和物資,長孫榮很憤怒,他老人家絕不會為五鬥米折腰!

鎮國公卻說:“誰說這是給你的?我這是給廣大來求學的貧家子弟的!”

鎮國公讓人在書院外的大路上支了個攤子,又派了親兵天天在這裏發傳單。

傳單上寫的清清楚楚,鎮國公府有感于雲深書院免費開課培養貧寒子弟的義舉,将為廣大學子提供每日一餐和日常所需的筆墨紙硯。

每日一餐,兩個大餅和一碗插着筷子不倒的粥,再加一點醬菜。

筆墨紙硯的檔次也是最低的,花不了鎮國公幾個錢。

對于有錢的富家子弟來說,他們不屑于用這種東西,可是對那些身無分文的貧寒子弟來講,這簡直就是及時雨啊!

沒多久滿朝文武都知道了長孫老大人家開的書院,有鎮國公的一份。

長孫榮聽到傳言後氣的好幾天沒睡好,最後只能捏着鼻子收了林晞這個徒弟。

長孫榮本想着要是林晞資質不堪,他就有理由拒絕了。

結果老頭仔細詢問一番,發現林晞這小子雖然年紀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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